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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令瑜真觉得刘宝伤这小孩,身上有点神通在,搞不好是什么紫微星下凡。整个衙门的人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的事,回回都能让她撞明白。刘宝伤发现死者身份,纯属意外。她被她娘抽过一顿以后,原本是老实了,小孩子忘性大,案子既然移交官府,她很快就恢复了跟伙伴们胡疯乱玩的常态,只是不敢再往荒院子那个方向跑了。那天官府张贴新的告示,描绘街心死者的面目,刘宝伤路过告示栏,就看了一眼。
围观告示是老百姓日常不可缺少的消遣之一,刘宝伤到的时候,告示栏前已经围起了厚厚一圈人。她想起那天死尸的惨状,虽然仍旧害怕,但好奇心还是占据了上风。刘宝伤在大人们一丛丛的腿里钻来钻去,想要进去看一眼那个死掉的人究竟长什么样。
钻着钻着,她不小心撞到了其中一双腿上,那双腿相当结实,扒拉到的第一时间,就让刘宝伤感受到了不同,她抬头一看,发现腿的主人也低头朝她看了过来。如今是秋凉天气,但到底没冷,大家的衣服都还轻薄宽袒着,这人却裹得较为严实。当天稍微下了点雨,他戴着斗笠,阴影下一双眼睛鹰隼般锐利,直直看着刘宝伤。那一瞬间居然吓到了她。
刘宝伤很快缩回了手,往一边钻去。那个人的面目异于中原人,但大唐往来的异乡人太多,刘宝伤无法光靠面容分辨他的来历。过了不多时,围观的第一批人散去的时候,那个男人也跟着走了。全程并不引人注目,大概只有刘宝伤注意到了他。
有了上次的教训,刘宝伤觉得还是不要贸贸然跟上他比较好。她先是仔仔细细看了一下告示上死者的面貌,而后把死者和那个男人的样子都在心里反复记几遍,回家就跟街坊四邻打听起来。各位老丈大娘郎君娘子呀,长这样的不是中原人吧?
问来问去,终于是给她问着了,有个早年走商队见多识广的郎君告诉她,死掉的那个人看官府告示说是个吐蕃人,至于她看见的那个人,说不定是突厥人。突厥人擅骑射,下盘健壮,目如鹰隼,肤色深而须发蓬勃,满脸的凶相。刘宝伤越听越觉得,这跟她看见的那个人分毫不差。郎君又问她是在哪儿看见的那人,刘宝伤照实说了,郎君叹道:“我朝虽与突厥通商,但互市之地多在边关左近,今年这种多事之秋,交城出现突厥人,很难不让人往倒霉事上想啊!搞不好那个吐蕃人就是他杀掉的,这是来看看官府有没有顺藤摸瓜找到他,唉突厥和吐蕃那是左胳膊碰右肘子,看起来亲兄弟似的,其实不对付得很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不怕陪兄弟吃苦,就怕看兄弟享福!知道不?”
那郎君不等刘宝伤回答,哈哈大笑两声走了,估计是被自己有趣到了。他这番话开玩笑的成分很高,但刘宝伤却是实实在在听进心里了,当即就把她那群小伙伴们又喊到一起,让大家关注关注,城里有多少突厥人。
恰巧由于苏令瑜召集过城中浮浪之辈的缘故,如今的乞丐混混之流都对县衙需要的信息十分敏感,刘宝伤虽是幼童,所言取信不足,但他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竟也非常乐意去顺顺一个孩子说的信息。此时苏令瑜集合浮浪力量的决定就显得很有先见之明,短短两天时间,全程的突厥人都被盯上了。这些比任何线人都更加无所事事的野生眼线,能三五一群成天到晚盯着一个人的动向,能为了伪装不厌其烦地做所有事,有闲情逸致巨细靡遗地记下观察对象所有行踪。
并且,没有人会对小孩子设防。
刘宝伤东奔西跑,从每个人口中搜罗不同的情报,很快成为了掌握信息最多的人。她不识字,就在阿娘洗衣服的时候搬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用树枝在夯土地面上涂涂画画,用这种方法把她知道的所有突厥人的行踪整合了一遍,从中梳理出了一个格外可疑的人。
出现在这里的突厥人,多半是以经商名义进入,但这个突厥人既没有营生,也没有日常交际的朋友。这种深居简出独来独往的生活,对于一个身在异国的人来说是很不正常的。刘宝伤回忆了一下盯着他的那几个人分别是谁,找了个时间去跟他们一起盯梢。虽然觉得小孩儿不该凑这个热闹,但对于这些并没有啥大事可干、真正游戏人间的人来说,也不过是捎带手的事。其中一个老江湖假装刘宝伤是女儿,在身边带了一天,不仅没有穿帮,还让他出来闲逛的行为合理了几分。
跟在他身边看了一天,刘宝伤首先确定了那个突厥人正是她在告示栏前碰到的那个,其次确定了这个人的行踪确实怪异。他每天除了在屋子里睡觉,就是到门口右拐街角的饼食摊吃两顿羊肉汤饼。由于没有更多信息,也没法现在就跑他家里去看两眼。刘宝伤想来想去,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在他最常去的这家饼食摊蹲一蹲。
反正她不上学,她阿娘也不叫她帮忙干活,刘宝伤也有得是时间,一天到晚有事没事就跑那儿蹲一蹲,顺便和附近的小孩打成一团。街上玩闹的孩子很多,也没什么人注意她。她倒是借此时机把这个饼食摊好好了解了一番。摊子的老板擅长做番邦食物,常有吐蕃人和粟特人来他的摊子用餐。除了那个突厥人来吃饭的时候,刘宝伤大多只是绕在墙根后面听他们说话。就在这日,两个吐蕃人一边吃烤饼一边用吐蕃语聊天,他们结账走人后,摊主跟伙计笑起来,“那俩吐蕃佬说,前阵子死在大街上的那个吐蕃人,是来这儿卖羊毛的。简直胡说八道,卖羊毛的早走了,哪还有留在这儿的!”
刘宝伤的耳朵当即就竖了起来。她往那两个吐蕃人离开的方向张望两眼,还能看见个背影,她拔腿就追了上去。万幸那两位仁兄虽说汉话一般,但勉强还算能交流,刘宝伤手脚并用比划着,他们大概理解了她的意思,就给她指了个方向。那是个布行,按照他们的意思,那个吐蕃人跟这家铺子做过生意。
“可是那家铺子已经关张了。”刘宝伤重现了当日的愁眉苦脸,“关张了,不就什么也问不到了吗?我就向街坊四邻打听,这铺子老板搬到哪里去了。但听说他是一夜之间搬走的,甚至铺子也没有盘出去,人就不见了。也没人提前听说过他要搬家什么的,太奇怪了。但是附近做生意的人都说,最近确实见过一个吐蕃人来,他的汉名叫秦可律。因为这个季节不是走商的时候,所以都有些印象。”
“可是如果他们见过死者,怎么会认不出告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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