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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零一八年六月二十八日

    吴清堂

    “清堂”两字是父亲取的,寓意就是要我清清白白做事,堂堂正正做人。

    身为男人,我带着妻儿背井离乡苟且偷生了十余年。身为父亲,我什么也给不了,留不下。我悔恨我的失职,却又无可奈何。

    今天下午待我送文娟到车站后便打车回去了,她在前天就和我说过,二十八号这天要带着孩子回娘家,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

    下车后我并没有着急回家,而是坐在楼底下的茶馆前,一边乘凉一边等着老戴的到来。我们昨天在电话里约定好今晚七点半左右在这儿碰面,我提前了将近一个小时在这里等他。这两天休息下来也没别的事干,正好老戴也在电话里反复嘱咐我,要我这两天尽量待在人多的地方,虽然还不清楚原因,但一小时以后同老戴见了面,那家伙自会向我解释,而这也正是我们此次碰面的原因。

    我点了根烟,看着旁边车道上来往不绝的车流长叹了口气。

    想起四天前的早晨,儿子又因为学校的事跟我吵了一架,自他去年开学以来我俩基本上就没什么交流,他平时卧室的门总是关着,好在现在还没有上锁。虽然平时父子俩个谈话的次数也不多,他也鲜少主动地和我分享什么,但他就是对学校充斥着各种不满,我每回跟他提到有关学校的问题时他也总是表现的很不耐烦,常常三言两语就应付过去了,我也不再追问他。

    但前段时间他们班的班主任专门给我打电话反应了这个问题,说他在班里不爱参加集体活动,平日里独来独往的也不怎么和同学们打交道。我深知如今他性格孤僻的缺陷与我这个做老子的有着密不可分的责任,所以也竭尽所能的想通过一些方式来帮助他变得阳光一点,至少可以多交几个朋友。可他却总是抱怨这个指责那个的叨叨个没完,我那天很生气,没控制好情绪,忍不住大骂他明明就是自己不愿意面对困难,犯错了还不想着改变,总为自己的错误狡辩开脱,寻的些自欺欺人的借口。但当天骂完他我便后悔了,这么说他,何尝又不是在骂自己。

    我之前也曾想过给儿子办转学,想着能够满足他上十一中的愿望,为此我还四处联系认识的朋友,最后费了很大工夫托关系才找到一个能办这件事的领导。酒桌上,我一直给这位姓孙的领导敬酒,当时的气氛还不错,这位孙科长还当着面给学校里的两位领导打了电话问了问情况,最后我们喝到很晚才回去。我很多年没这么猛的喝过了,送走领导后,一整晚我抱着树吐了好几回,只想着要能把事情办了便是值得的。

    几天后,我等来了朋友的电话,说孙科长那边同意给办,但是整个流程前后走一遍最少得三十万。“30…万?!”我听见这个数字后心头不免一颤。我想过办这事得掏不少钱,但没想到会是这么多,多到让我听了手几乎有些发抖。我无奈的谢过了朋友,委婉回绝了他再商量商量的好意。此前用来招待的烟酒钱就已经小几万了,显然,再商量下去也没了意义。

    我苦笑,这就是生活。但我更加清楚,在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的生活里,从没有容易两字。

    四个月前我和文娟结了婚。坦白的说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空闲时我们聊了很多方面的话题,她经常与我分享生活和工作上的事,从家常里短到人生哲学,我们几乎无话不谈。遇到难过的事情时也经常相互安慰鼓励彼此。她的出现给我灰暗的世界里润色了不少。

    后来她竟主动提出与我见面,不久后我们便领了证。她是个知性且有爱心的女人,与我处境相似,也是离异后带着一个儿子。她在一家职工疗养中心里上班,她的手法很棒,纤细的指头按摩起来却很有力道,指尖的位置也恰到好处。我想既然她不嫌弃我的话以后搭伴过日子倒也方便,兴许能少给儿子添很多麻烦。

    遇见文娟让我感到十分幸运,因为我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有机会再结婚。五年前,我和我最爱的女人离了婚,我们相濡以沫同甘共苦了二十年。青涩的高中时代起我们便瞒着父母偷偷交往,大学毕业后我们更是在婚礼上彼此相誓要白头偕老,每当回想起她穿着婚纱在礼台上哭的梨花带雨对着我喊出“我愿意”的时候我就从心底里感到幸福。但她最终坐上了火车离我而去,成为了我此生最大的遗憾。我不后悔我痛下心做出的决定,我想我这辈子算是活得清白了,但是唯独辜负了我最不该辜负的女人。

    十五年前,我在邢南市的一家报社里做助理记者,妻子正在家里带孩子。事业蒸蒸日上,生活幸福圆满。想想看,好像不论在哪个时代,要评判一个男人是否为人们常说的“成功”,那就是不光在外有一份带编的工作,对内还娶了一个贤惠的娇妻。那时的我,毫无疑问是令周边同事朋友们都颇感羡慕的对象。我也沉浸在这如梦如幻般小富即安的生活里。若我这一生,能按照曾经既定的美好长存下去,那妻子的誓言,儿子的转学,还有这样那样的许多事……兴许都不在是遗憾了。

    离升职只剩不到一个月的时候,中兴西街的一所小区里发生了命案,死者是我曾经的一个高中同学。这场案件的起因是黑物业的不作为引发了小区众多业主的不满,两方人员多次协调无果后起了争执。暴力冲突导致了流血的发生。但此次案件里本该被重判的施暴者却没有得到相应的惩罚。

    我把这件事情同老婆讲,她叫我不要掺和进去,因为家里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

    结案后的一个礼拜,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到当地派出所做最后一次走访。

    接待大厅里,一个女人正声嘶力竭地哭喊,而她的怀中还抱着阵阵啼哭的婴儿。站在妇女旁的几名警察对眼前的情况显得有些束手无策。女人低着头曲着身子跪在地上任凭拉扯始终不肯起来,看样子已经僵持了很久。一名知道我身份的警察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先离开,我无奈的回头望向还在厅内撒泼的女人。

    正如我所预料的,那个女人就是被害者的妻子。我同学死的那一年,他家里有三个老人需要照顾,他们的大儿子刚上小学三年级,而他们的女儿,出生还不到四个月。

    后来我丢了工作,我瞒着我的老婆,不顾朋友的反对,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将这起事件的信息转交给了外地的一家媒体,希望能借此绕过一些限制把事件报道出去。但还是没有引起什么反响,头版报道的内容,依旧是那些众所周知的文章。

    而当天那个在大厅里拍我肩膀的警察,就是老戴。

    一石激起千层浪。如今这番下场说不后悔肯定是假的,可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隐隐作痛的胸口提醒我不能再继续想这些破事了。从回忆中醒过神来,我不由得深呼一口气,随手扔掉了燃烧殆尽的烟头,数了数已经是第六根了。

    我拿出手机瞥了一眼时间,屏幕上显示是7:26。我搓了搓脸,伸了个懒腰便起身前往十字路口,准备到街对面的便利店再买包烟。

    走到街口的路灯下,我掏出手机准备拨给老戴。

    手机却突然响了,我接起来,只听到他在电话的一头里大喊着说:“跑!”

    刹那间,我看到一辆灰色的车向我疾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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