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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梧桐院。今天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没有风沙,也没有刮风,是个走亲戚的好天气。
早上七点不到,程开颜就准时起床了。
洗漱,收拾东西。
然后在徐玉秀的催促下,开始吃饭,今天两人要去坐车去房山给大姨拜年。
这年头走亲戚拜年可真是个辛苦活,一个城市那还好,坐坐公交车就行,要是在城市附近的乡下那可就遭罪了。
手里头提着烟酒礼品,一路上坐车转车,然后到达目的地之前还要走一段泥泞的乡村小路,走下来可不好受。
从北京城到房山县里,自然是没有直达的公交线路的,要等到1993年二月份编号为917路的公交车站线,才正式开通。
跟现在隔着十几年呢,因此只能去长途客车站坐长途客车。
北京城长途客车站有不少,有四惠长途汽车站、六里桥长途汽车站、赵公口长途汽车站等。
程开颜吃完饭把屋子里的礼品都收拾好,水果,点心匣子,然后麦乳精等等,都拿出来放到门外。
程开颜便推着车子和母亲往院子外走,前面车篓子里兜着礼品,后面带着徐玉秀,二人往朝阳那边长途客车站而去。
“叮铃铃~”
程开颜时而拨动铃铛,时而看着四周的境况。
路上行人很多,都提着礼品,穿着新衣服,几个小孩儿一边走,还一边放鞭炮。
鞭炮炸过后的红色碎纸,将街道整个铺成红色,空气中还弥漫着硝烟的味道的。
不久后,二人抵达朝阳的客运站。
“发往……客车准备发车了,请各位乘客注意。”
长途汽车站,广播里正公布着发车时间。
车站很简单朴素,只有一排排客车整齐排列在站前,车前则是一排小棚子,上面挂着起始站点。
人群热热闹闹聊着天,熙熙攘攘的将车里挤得满满当当。
程开颜和徐玉秀将自行车放在了车站专门锁车的地方,交了几角钱的看管费,连忙提着东西上车。
好在去房山的人少,车上还有几个位置。
两人挑了个靠前的座位,并肩坐下。
坐前面不容易晕车,一两个小时的路程呢。
“轰隆隆……”
伴随着一阵发动机的嗡鸣声,车辆终于发动,一股柴油的刺鼻味道在车厢中弥漫开来,催人欲吐。
不知道过了多久。
蓝白色的长途客车驶离繁华的北京城,穿过树林,穿过田野,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摇摇晃晃,磕磕碰碰最终抵达了房山县县里。
程开颜拉着已经快睡着的母亲下车,直奔房山县国营纺织二厂的医院。
这位大姨就在医院里接受治疗,这年头一个个工厂什么都有,医院,学校,食堂,商店,保卫科……
等同于一个小社会,能做到独立运转。
一边赶路,一边打量着四周,水泥路上立着稀稀落落的建筑物,街道上人来人往,虽然比不过京城,但已经算是繁华。
眼前坐落在南大街和西大街交叉的十字街口西南角,伫立着一栋四层大楼,表面墙体刷着白色腻子,楼顶则是红色砖瓦,看起来非常时尚。
“房山这几年变化可真大啊,你看这是前两年落成营业的房山县人民商场,比北京城的商场都不差呢。”
徐玉秀指着大楼说道。
“是挺不错的,走吧先去医院。”
……
十几分钟后,二人直奔医院,找个护士问了下病房。
推门而入,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短发中年女人躺在床上,身形削瘦,脸型与徐玉秀有几分相似,特别是眉眼神似。
“大姐!”
“玉秀?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是巧妹那丫头说的吧?”
大姨徐玉苒转头看过来,看到徐玉秀与程开颜二人,惊讶道。
“是啊,要不是巧妹这丫头来拜年,我还不知道你病了呢。”
徐玉秀笑着走进病房,一边将手中提着的东西放在床边的桌子上,有点心匣子,麦乳精之类的。
徐玉苒看了眼他手上提着的东西,立马埋怨道:“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啊?这多浪费啊,这麦乳精花了不少钱吧?”
“瞧你这话说的,过年嘛,不到是这样?”
徐玉秀没有多说什么,找了个凳子给自己坐下。
“这!这是开颜吧?参军回来了?都有点认不出来了,有四五年没见了吧,开颜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以前小小的一个,可爱极了,现在都长成大人了!”
徐玉苒感慨的指着程开颜,清瘦的脸上满是欣喜。
两姐妹关系亲近,再加上国内只有这么一个亲人,自然走的密切。
早年徐玉秀下放,断了几年联系,等到徐玉秀回城这才又来往起来。
“大姨,新年好啊!祝您身体健康寿比南山,这是带的礼物。”
程开颜笑着祝福道。
“好好好!这孩子还是这么有礼貌,来来来,大姨给你压岁钱。”
……
两姐妹热络的聊着,程开颜拿着杯子去泡了点麦乳精,两人边喝边聊。
“这玩意还挺甜,难怪卖这么贵,回头让巧妹带回去,让她跟小宝补补身子,这母子俩在家里可是遭老大罪了。”
大姨捧着杯子喝了一口,怜惜道。
“遭罪?这又是怎么一说?”
徐玉秀连忙抓着大姨的手问。
随后大姨徐玉苒简单解释一下,大家就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了。
“护不住媳妇儿的男人屁用没有!一家子吸血鬼!”
徐玉秀冷哼一声,她说怎么巧妹来拜年的时候,身上还穿的是打补丁的衣服呢。
要知道这年头有个正经工作的人都买得起成衣,巧妹可是国营纺织厂的二级工人,纺织厂什么概念?
布匹最多的地方就是纺织厂,谁家纺织厂的工人还穿打了补丁的衣服啊?
而且厂里时不时会发不要钱的布头,更何况一个月三十多的工资,一家三口足够过得美滋滋了,而且唐大海每个月还挣钱呢。
“可不是吗,小两口赚的一点钱全补贴了家用,一家七口人只三个人挣钱,老头子跟大海挣点公分,巧妹发点工资,米面粮油的票证,这才把一家人养的好好的。
在外面要上班,回了家还要伺候一家子!
其实一家人这样过也就算了,关键是家里有个游手好闲的小姑子,还要读书的小叔子,这哪家遭得住?
依我看像这种是家里老大的就嫁不得!农村里就更嫁不得,重男轻女太严重了,之前把巧妹当宝,生了小宝之后完全是两个态度!”
徐玉苒一说起这个就后悔,怎么就禁不住女儿在耳边磨呢!
“是啊!”
程开颜跟母亲面面相觑。
“这个大妹子说的对,谁家愿意把女儿嫁农村去,这不是遭罪吗?更何况您家还是咱纺织厂的工人,这不非农户口转成了农业户口嘛?”
旁边病床上一个嬢嬢听到这里也是,忍不住插了句嘴。
“那倒没有,她当时想转,我不准她转。”
徐玉苒叹了声气。
程开颜心想这要是转了,这就要后悔一辈子。
农业户口这年头,就跟一张废纸一样,还要上缴公粮,农村里哪个不是挤破脑袋的想农转非。
这家人倒好,撺掇着转农业户口。程开颜猜多半是因为现在农村是以公分与人口来划分福利。
就好比过年分粮食,鱼肉蔬菜,一方面会按照公分来划分,另一方面还会考虑每家的人口数量。
众人又聊了好一会儿。
程开颜看了眼手表,十点半了,隧起身出门透透气。
站在医院楼道的窗户边上,程开颜皱着眉迎着阳光看向远处,心中思绪纷飞,“按大姨的说法,巧巧姐恐怕过得不怎么样,今天必须亲自去看一看。”
暖洋洋的日光照在身上,令人浑身舒坦。
程开颜在阳光里站了一会儿,忽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传来:“程开颜?!真的是你啊?”
“谁?”
他转过头一看,一个二十来岁的短发戴眼镜的女人出现在眼前。
诧异道:“徐编辑?你怎么在这儿?”
“我家就是房山的啊!我妈在医院上班,我爸是厂里主任,你家不是在校尉胡同吗?怎么跑房山来了?”
此人正是《儿童文学》的编辑徐德霞,她笑意吟吟的看着程开颜,解释道。
徐德霞本身是给母亲带饭来,却不想在这里碰到了程开颜,实在是缘分!
可以趁此机会约稿子!
“那真是巧了,有个亲戚病了,过来拜年顺便看看她。”
程开颜招了招手,两人往楼下走,边走边说。
不一会儿功夫来到楼下。
“说起来我还敢感谢你呢,因为你我们儿童文学这一期的销量破六十万了!马主编跟社里的领导可高兴了,这下过了个肥年!”
徐德霞有些兴奋的说道,看向程开颜的目光里带着些许惊叹。
足足六十万的销量,打破了《儿童文学》社里有史以来的记录。
“运气而已,要不是因为小芳这首歌,芳草估计没有这么快火。”
程开颜摇摇头,确实有点取巧,但这本书质量在这里,火爆是迟早的事情。
“又谦虚了,你写的芳草我也看了,写得太好了,小芳真的好可怜!对了!我们去看看报纸吧,我跟你说今天各大报社已经上班了,说不定就有你芳草的评论呢!”
徐德霞忽然想到什么,连忙拉着程开颜往街上走。
找到一个报摊,两人低头翻找起来。
报摊上各种报纸应有尽有,人民日报,燕京日报,解放军报,中国青年报,光明日报等等。
程开颜随后想要拿起一本,却被报刊的摊主拦住,“哎!小同志,你这样可不行,你得先付钱才能看。”
“行行行。”
程开颜付了几毛钱,买了份《燕京日报》。
这家是老熟人了,之前叶老的评论就在上面刊登。
开篇头版头条是转载《人民日报》的新年祝词:热烈祝贺春节,祝全国人民新春快乐!
同时转载了人民日报的一篇名为《迎接大有作为的年代》,这篇社论强调了1980年作为国民经济调整的第二年的重要性,提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是相当长时期的中心工作,其他工作都围绕这个中心并为这个中心服务。
社论中提到,为了实现这一目标,需要坚定不移地贯彻“调整、改革、整顿、提高”的八字方针。
程开颜翻了翻,终于在第三页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
一篇标题为《除夕之际,芳草风靡京城,各大书店迎来购书潮》的报道出现在眼前:
“近日,一部名为《芳草》的在全国范围内引发了读者的极大关注和抢购热潮,一经发售,各大书店抢购一空。这本由作家程开颜创作的作品,以其贴近生活的故事和深刻的主题,赢得了广大读者的喜爱。
引得无数知识青年落泪不止,更有甚者悲痛至极,被送入医院……”
“这么夸张?”
程开颜惊讶道,哭进医院了?
“程开颜快看!快看《中国青年报》,你的又被叶老评论了!高度赞扬你的是一部现实主义巨著!”
这时,徐德霞满脸震惊的拿着手中的报纸,激动得手都在抖。
这可是叶老!
“什么?让我看看!”
程开颜一听这话,连忙抢过来,只见《中国青年报》上白底黑字写着几个大字《一部真正的、伟大的现实主义巨著》,副标题《苦难不值得被歌颂!》
“笔者第一次与作者程开颜见面时,探讨《夜晚的潜水艇》这部以简单而富有深刻思想的文字展现了一个幻想的世界,笔者评价说他是一位非常有灵气的文学创作者,并为其写下评论。
第二次见面时,这位年仅二十岁小同志携《芳草》前来拜访,请求笔者批阅,他再次刷新了我的认知。
在六个多小时的辛苦批阅中,笔者时而被其中真诚朴实,充斥着年轻人青春热血的风格所激动,时而为小芳与宋之间似真似假的爱情所愤恨,又为这位痴情的女孩落泪,
为生存而偷窃的小春,以及极力求生存,最后却自焚的小草而心痛……
短短二十八万字,劳动与爱情、挫折与追求、痛苦与欢乐、日常生活与巨大社会冲突,纷繁地交织在一起,深刻地展示了普通人在大时代历史进程中所走过的、艰难曲折的道路。
时代的一粒灰,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
……
笔者曾问:为什么你要描写这么多的苦难,悲剧的思想是否太过沉重?
这位年仅二十岁的小同志他说:苦难不是幸福的前提,苦难不值得被歌颂,值得被歌颂的是人们在苦难中的咬牙坚持,直到春天来临。你们眼中的悲剧却是实实在在发生在每个人身上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此话意味颇深,令人深思。
笔者叶圣陶,于一九八零年二月十五日写于BJ。
……
程开颜默默看完,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叶老这篇评论更像是从回忆的角度出发,从自身的感受出发,来撰写的。
更加真实,更加贴切,也更加接地气,更让人接受理解。
一旁的徐德霞深深的看着这个年轻人,她知道这不会是最后一篇评论,不久之后各地的评论将会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不久前他还是一位写儿童文学的新人作者,现在已经是被叶圣陶老先生评价为伟大的现实主义巨著的作者!
看来想向他约稿的事情算是不可能了。
“走吧,先回去。”
“好。”
感谢烟火成城的500点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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