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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岳凌接过小黄门奉上的茶水,浅啜一口,润了嘴唇喉咙,在隆祐帝期盼的眼神中,继续说着自己的提议。
“如王相公旧事,每一道政令出京,便定下了变法最终的局面。无论青苗法、募役法还是方田均税法等,初衷都是好的,若十成用在州县之间,那王相公的变法局面当与史书不同。”
“然而,每每一道新法落实,不是被旧党钻研漏洞,朝堂倾轧,便是被投机取巧之辈,图谋民脂民膏,以为新党政绩的投名状。”
“朝堂乱局,便自此愈演愈烈。”
“变法,本身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日久法变,还需徐徐图之。”
“再说回国库充盈之事,其实我们最终的目的,不单单是在国库充盈上,还需国家稳定运行,走在正确的方向,非是竭泽而渔,做一锤子买卖。”
“所以,还需陛下不急不躁的推进变法。”
“至于充盈国库,臣的确有几个想法。”
隆祐帝抬手止住岳凌的话,先唤夏守忠来到身边,重新铺开一张雪浪宣,用玉镇纸压实以后,才道:“好,好,你说吧。”
见隆祐帝似是要做笔记的样子,岳凌心中一松,不禁勾了勾嘴角,拱手再道:“是。”
“我朝的进项有许多,赋税,关税,盐税,商税等。但赋税一年不如一年,关键在于盘踞在不同线路上的世家大族越来越多了。吸食掉了本该输送到朝堂的血。”
“以盐税为例,朝廷固然在明面上收取最大的利益。但各处盐商总商,垄断经营,逐渐势大,偷税避税者不在少数。”
“所以,盐税第一改,便是放开盐商的限制,准许所有人竞标售盐的资格,打开盐商的垄断经营。”
“盐业兴起的初期,为维持地方稳定,才将盐政售卖的大权,交给了地方士族,形成代代相传的盐商。”
“如今已经具备取缔他们的条件,将更多的商人放进来参与竞争,官府在其中获利,就如同臣在扬州府时所做的竞拍。”
“当商人能够自由贩卖食盐,无垄断定价,届时可再将盐矿收回国有,统一贩卖。最终是要达到盐铁都由朝廷把控的目的,这个过程或许需要五到十年的时间。”
“此为盐税……”
隆祐帝笔走龙蛇,飞快记着,听得岳凌停顿,抬头道:“如此说来,还需要从盐院中多加稽查司,来保证竞争的公平进行。”
隆祐帝这么快就看出其中症结所在,岳凌也很是高兴。
“正是如此,凡是新法,都得有专门的人去执行或监管,这样才能保证有效推行。”
“其次,便是赋税。前些年,我们绘制了鱼鳞图,查出了不少私田,鼓励垦荒,成果也有不凡。但在其上,还需一步步改进。”
“首先,赋税要根据田多田寡,制定分层级的税目。坐拥田产越多,理当上缴更多的赋税,以此来抑制土地兼并。”
“而后,朝廷要收回交在地主和地方的路桥私税。主要河道、驿道管理权收归朝廷中央,河道衙门和驿传司只听命于中央朝廷,不许豪强士绅再向商旅征收‘养护税’,以此再削弱地方的影响力。”
“最终实现官绅一体纳粮,摊丁入亩的宏愿。”
“这前后三步走,如同温水煮青蛙一般,渐渐将地方的权势聚集到朝廷手上,即便不断有所反抗,也定然不激烈。”
“士绅不似平常百姓,只要能稳定的过日子,都是舍不得眼前利益的。而平常百姓,又能看出新政之利,也不受地方豪绅的鼓动,即便有因新法叛乱者,也必定成不了气候,已然将二者分化对立了。”
“这个过程,或许需要三十年之久,潜移默化的深入人心。”
听闻最后一句,隆祐帝轻轻叹息,眸光也随之一暗,开口还是道:“是属良策。方才你所言‘官绅一体纳粮’、‘摊丁入亩’,可为朕再详细说说?”
岳凌颔首应下,“好。”
……
荣国府,
荣禧堂后罩房内,
贾宝玉愣愣的站在门口,将众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
不熟悉他的安京侯府丫鬟,又赶忙往旁人身后躲着。
只因他一脸痴傻模样,此刻倒像是个瘟神。
且被气得身上微微打颤,看着就吓人的很。
站在场上的秦可卿,不觉皱起眉,一脸疑惑的打量过去。
入目是个少年,身着银红撒花大袄,松花撒花的绫裤,头发编成辫,系着金八宝坠角。
腰间还挂着香囊,若不是面相更像男子,秦可卿一眼都没看出是个哥儿。
相貌还算不错,但娘里娘气,看着就没有刚强之风。
如今更是气敷敷的模样,更加让秦可卿厌弃。
一俯身,问向妙玉道:“妙玉师傅,这是谁?”
妙玉小声回应着,“这便是荣国府里的金疙瘩,二房二太太之子贾宝玉。”
“哦,是他呀。”
秦可卿恍然大悟,“就是他抛弃了晴雯的?这会儿怎么又追过来了?而且,这是荣国府上的规矩吗?半大的小子了,还在内帏里转?”
妙玉摇摇头,缄口不作答,只是她也回不上秦可卿的话。
秦可卿一抬手,将呆愣愣站在自己身前的晴雯护在身后,轻声安慰道:“你放心,虽然这是荣国府,但你已经是安京侯府的人了,在五城兵马司登记在册过,除了老爷,没人能拿你怎么样。”
晴雯轻轻垂首,被穷追不舍的宝玉吓得不轻,小声答应下秦可卿的话。
宝玉迈过了门槛,环视周遭,又瞧见了许多面生的姑娘。
只是唯有一点出奇的相似,每个人的容貌皆是姣好。
其中最为惹眼的除了他熟悉的妙玉,还有见过一面的薛宝钗,竟还有位女子,有不同于房中小姑娘们的妩媚动人。
若不是当下正在气头上,恐怕自己又是要看得痴了,上前再攀交是旧相识。
可惜,在登门时,他便听见了,那女子口口声声唤岳凌叫老爷,所以也只能是安京侯府上的丫鬟。
再看看身旁的袭人,纵使袭人的相貌也不差,但还是被比下去了许多。
宝玉悲从心底来,“岳凌他何德何能,有貌若天仙的姑娘做丫鬟,又何德何能,让房中姊妹皆是在意?”
“她们,她们难道都被蛊惑了?是被下了降头!”
迈过门槛,宝玉径直向前来,不可置信的望向史湘云,逼问道:“你撞客了不成,方才在房中说了什么话?要让老祖宗知道你在房中胡闹,定要将你赶回史府去了!”
“我容你在房中提起那人的名字,也未告知老祖宗,不是让你将姊妹们都带坏了的!”
“快随我走,向老祖宗认错去!”
宝玉探出手去,便要攥住史湘云的手腕,将她带走。
史湘云背靠着圆桌,已经是避无可避了,口舌上她又辩驳不过贾宝玉,贾母的确有说过,府邸内,不能再传岳凌的事,免得沾惹祸事。
在史湘云偏开身子躲避不及时,坐在一旁下棋的薛宝钗忽得站起身,用团扇将贾宝玉的手拦住,蹙眉道:“你闯了门进来,是来兴师问罪的?”
“这些都是你的姊妹,你欲陷她们于难堪,难道合乎你的道义?”
宝玉被薛宝钗说得一愣,再仔细回味一遍,薛宝钗说得句句在理。
若是将事情闹大,不但让他的姊妹们闺名有损,而且他兴风作浪之后,姊妹们当做筹码送去安京侯府,果真到岳凌身边去,也不是他所愿。
“可,可她们也不该有这般荒唐的念头。”
宝玉咬紧牙关,心中只觉得堵。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才是姊妹们最在意的那个人,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日日相处。
可今日,好似全不是他所想的那般,姊妹们不止是平日里讨论岳凌的事,实际还很在意岳凌。
这就让宝玉愈发难以接受了。
明明他已经妥协了,能够忍受姊妹们聊一些他听不进的话,却没想到姊妹们是变本加厉,更有慕爱之心。
虽然没真说出口,但宝玉并不是真的傻,他还是能看出端倪的。
无论是探春与薛宝钗比试下棋,还是方才秦可卿,环问众人,个个推脱。
无不是昭示了她们的本心。
若是讨厌或无感,哪里会为自己开脱,最终推到史湘云身上呢?
而且,史湘云本就在旧时和安京侯府来往最频繁,她明明就是更亲近安京侯府的那一个。
贾宝玉想明白了,心也死了,眼前好像都消失了色彩。
此刻,他已经忘记了来到此处的初心,是想要与晴雯解释清楚,将她挽回。
他有了更大的痛苦,已经不知道如何挽回姊妹们。
“荒唐?何来荒唐?”
薛宝钗没开口,而是一旁始终没发声的秦可卿忍不住开了口。
轻掩鼻尖,秦可卿皱着眉道:“少年慕爱,少女慕强,不是天性?你有什么可让人在意的?就因为府上老太太,太太都宠着你,旁人也要都宠着你?”
“你和我家老爷有什么可比的?”
再上下打量了宝玉一遍,秦可卿咋舌道:“嘁,也就这一身烂俗的胭脂水粉味,在我家老爷身上可闻不见。”
听见自家姐姐毒舌,瑞珠宝珠站在旁边,都不禁捂嘴偷笑起来。
不笑还好,这一笑便传染开了,最终不但秦可卿,薛宝钗等来自安京侯府的姑娘们在笑,连妙玉,史湘云,等在贾家的姑娘也捂住了嘴憋笑。
身边响起了嘲弄的笑声,更让宝玉觉得刺耳。
即便如此,宝玉依旧没死心,望向从始至终未有表态的贾家三姐妹。
探春,他一直最为了解。渴望是个男儿身,渴望能够在外面做一番事业,仰慕那些国朝禄蠹,崇拜经世之学,定然是三姐妹当中最在意岳凌的。
所以宝玉也不问她,转向不爱出声的迎春和惜春。
“二姐姐可还记得我们之前说要起诗社?可后来我又听闻了二姐姐有谈婚论嫁之事,园子本就人不多,又要少一人了。”
“我原是要去给大老爷磕头求情,可又怕唐突了反倒不好,夜里还不禁为此流泪,袭人姐姐可是看见了的。”
闻言,袭人也赶忙配合着主子,在后面点着头。
再抬眼看到秦可卿身后的晴雯,心底又有种天涯两相隔的宿命感,两人是完全的陌路人了,甚至不在一个层次内。
而宝玉这一招以退为进,果然让迎春十分为难,又趁热打铁道:“二姐姐,你是知道的,我最不舍的姊妹们分开了。若你也不舍得我们,我定然去与寻大老爷说情。”
“这……”
迎春本就是个木头,没太多自己的主意,她的婚事,她自己做不了主,即便传出风声来了,她也不比别人早知道。
宝玉的提议很好,迎春本就无依无靠,嫁出去更成了浮萍。
可还没等她的脑袋开始转,秦可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回望着晴雯道:“我还真是小觑你了,你讲笑话的天赋真不错。”
“连身为丫鬟的晴雯你都留不住,还想留下身为姑娘的迎春?”
感人肺腑的姊妹情,顿时就被秦可卿破坏了,宝玉甚至哑口无言,愣在了当场。
迎春也复又垂下了头。
秦可卿穷追猛打道:“若是怕没有好婚事,可以先来安京侯府嘛,老爷可不会亏待谁。”
迎春的头又垂低了几分,还慢慢染红了。
宝玉面染愁色,只好再转到另一边,去问惜春。
“四妹妹,我知道你个性孤僻,一定是不想惹这个热闹,方才才顺着她们的话说的,对吧?”
宝玉将台阶找的十分完美,岂料惜春只是性格孤僻,和迎春不一样,是有她自己的主意的。
惜春轻声开口道:“我更想和妙玉师傅一同修行佛法。”
宝玉轻抚胸口,终于松了一小口气,暗戳戳想道:“幸好幸好,惜春妹妹果然是敷衍她们的,不与她们同流合污。有一个妹妹不曾忘了情分,也算是值得了。”
薛宝钗倏忽开口问道:“妙玉师傅,你还要留在荣国府吗?据我所知,安京侯府有一处佛庵,就在后花园的罩房。”
“一会儿可以问问林妹妹,你也搬进来?”
妙玉猛地抬起头,望向薛宝钗,惊喜道:“当真可以?”
薛宝钗想着妙玉在林黛玉心目中的形象,再回忆沧浪园的旧事,笑道:“那你得去求求林妹妹了,看她心里还有没有芥蒂。”
妙玉苦笑着点了点头,“能同姊妹们在一块,是再好不过了。”
惜春忽得插嘴道:“还望妙玉师傅能带我修行。”
声音如清泉流响,十分聆听。
众人闻言一怔,都不禁看向了方才沾沾自喜的宝玉。
而宝玉则像是处在了寒冬腊月,身子又打起颤来。
二姐姐也想找个靠山,三妹妹是最慕强的,四妹妹要跟着妙玉师傅出走,到头来房里还是谁也没剩下。
宝玉颤抖的手抚向了脖颈,在众人的瞩目下,缓缓摘掉了通灵宝玉。
“别!二爷别摔通灵宝玉!”
袭人,麝月赶忙上前阻拦,可就见宝玉抬起右手,奋进全力摔了出去。
“什么罕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到底通了什么灵!我再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贾家的丫鬟慌张上前,纷纷追出门去,去寻那贾家的命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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