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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还没下课,偌大的学校显得很空荡。俞秋做了二十几年的好学生,这还是他第一次逃课。很奇怪的心境,但他看着灰蒙蒙的要下雪的天,心里竟然难得生出平和的感觉来。
他面无表情地想,那以后他要不要多逃几节课?不过这个想法刚冒出头来就被俞秋自己压回去了。
算了,逃课也没什么好玩的。
从教学楼往俞秋要去的南墙要经过操场,操场上有好几个班级在上体育课,他就显得不是那么突兀。
他很少会主动关注别人或者是外界的其他东西,所以听到人群里发出的喝彩声时,俞秋只是大致看了眼就收回了目光,继续往前走。
路过教超时,俞秋见到齐醒手里拿着几瓶水还愣了下,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上体育课的是一班。
齐醒也没想到会遇见俞秋,毕竟现在还在上课。他本来想打招呼的,但俞秋走得快,他还没来得及说上话人就离开了。齐醒撇了下嘴,拿着水朝操场走去。
“唉,不就是你爹给你找了个后妈嘛,别板着脸了。”齐醒把水扔了瓶给林嘉昀,“你要是实在不想认你那个爹,我当你爹行了吧。”
林嘉昀:“……”
“我看你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我意思是你现在这个样子不像是你爹办喜事,反而像是死了爹。”齐醒说。
怕林嘉昀怼他,齐醒很快找了帮手,“江淮许,你说是吧?”
是冬天,但因为要打排球的原因,江淮许把黑色的羽绒服给脱了,里面只有件蓝白色的校服,衣袖被拉到手肘,白皙的皮肤下能看见青筋。他停了球,客观回答:“是有点。”
他继续道:“起码今晚还是要装一下的。”
林嘉昀抓了下头发,黑脸道:“林扬松就是个神经病。”
“你现在要骂赶紧骂得了。”齐醒坐在长椅上往后仰,问江淮许要不要喝水。
“不喝。”还有节体育课,江淮许抬手看了下时间:四点五十。
“真不喝?”齐醒问。
江淮许看了眼他,“养生。冬天喝凉水,我还没那么作死。”
齐醒嘚瑟了下,“我这是身体好。”
他忽然开口问:“对了,俞秋今天不和你一块儿去吗?”
江淮许转头看了眼他没说话,齐醒还在说:“不去挺好的,他要是去了指不定那帮碎嘴的王八蛋又要说什么了。”
“他去。”江淮许说。
“唉,我刚在教超门口遇见他了。”齐醒觉得奇怪,“他也没进教超,那个方向感觉像是去南墙那边。”
他啧了声,笑着开口,“总不能是逃课吧?就他一副好学生的样子。”
说出这话齐醒自己都觉得不可能,甚至还把自己逗乐了,自己在那儿笑了半分钟。
江淮许一顿,把手里的排球丢给他,“我有事先走了,晚上见吧。”
齐醒:“?”
直到他走远,齐醒才猛地站起身,神经质地抓了抓头发,问一旁的林嘉昀,“他最近是不是真有病?”
林嘉昀一言难尽地看了眼他,“……有时间还是去医院看看眼睛吧。”
高三的体育课老师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林嘉昀也没心思打了,从齐醒怀里拿过排球,“哦对,顺带去神经科看看脑子。”
齐醒:“……”
-
江淮许刚洗完手就收到了俞秋的消息。
-下课不用等我,我不在学校。
他把手擦干,这才回俞秋。
-你在哪儿?
-临江巷
临江巷是25路公交在莞城国中后的第三个站,从学校到那儿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江淮许想了下,边往外走边回。
-林叔待会儿过来
-好,我在这儿等你们
那边不再有动静,江淮许把手机放回兜里,往南墙方向走。
他到南墙的时候俞秋还在,他今天没带那条红色的围巾,那围巾是唐柔前几年闲来无事织的,江淮许觉得围在脖颈上难受没带过,不知道唐柔从哪儿又翻出来了,现在到了俞秋身上。
冬天国中没多少人会规规矩矩穿校服,俞秋只穿了件不算厚的灰色卫衣。
南墙这边没监控,不少人会从这儿翻墙出去,但不知道是谁不小心还是教导处主任把之前堆起来垫脚的石头踢掉了,所以江淮许看见的就是俞秋搬石头的场景。
见到来人,俞秋愣了下,他下意识拍了拍有些脏的手,问:“你怎么在这儿?”
江淮许单肩背着包,伸出另一只手压俞秋堆的石头,没晃,堆得还挺实,他很平静地道:“逃课。”
俞秋:“?”
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没说话,就像江淮许没问他为什么现在还在学校却说在临江巷,而他也没问江淮许为什么会来这儿。
俞秋跳上石头上试了下,还差点没能翻出去,他又下来走进一旁的小树林里。
过了会儿,他听见那旁江淮许问:“这块可以吗?”
俞秋从小树林里出来,只是看了眼他就摇头,“不行,你得找扁的平的石头。”
“行。”江淮许应声。
最后一块石头还是俞秋找到的,他把石头放上去,试了试没晃,朝江淮许抬了抬下巴,“试试?”
“你先吧。”江淮许拎起俞秋挂在树枝上的包,诚恳道:“我没试过,没经验。”
“我以为你是老手。”俞秋笑了,“行,我上去你再上来吧,记得动作快点,被胡平发现我也救不了你。”
胡平是教导处主任,平常就喜欢在学校里溜达,专门抓逃课迟到早退的,俞秋上辈子在国中的一年里,每次星期一升旗的时候都能听到胡平铿锵有力的声音,想起来也算是高中的噩梦了。
加了石头很容易就翻上去,俞秋坐在墙上,天边的云看不见影,应该说天边全是云,轮廓也看不清。
他一只手扶在墙上,风很大,又干又冷,扑在脸上生疼。
他呼了口气,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包。”
江淮许把他的书包递给他,俞秋背好,又伸手,“你的。”
坐在墙上太显眼,好在南墙这边往外荒凉又落败,没多少人,不然有人路过,俞秋可能会想杀了自己。
江淮许的包很轻,没装多少东西。
俞秋正打算跳下去,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你能上来吗?”
江淮许点头,“可以。”
“那我在下面等你。”
说着,俞秋转身跳了下去。
隔着墙,江淮许只听见“砰”的一声,过了会儿,俞秋问:“你人呢?”
“快了。”
俞秋:“……”
又过了几分钟,俞秋等得有些烦,梧桐树已经枯了,只有一地的落叶,不远处能看见清扫的大爷拿着扫帚。
还没等江淮许磨蹭好,俞秋手撑在墙沿上,一踮脚又翻了过去,他皱着眉,从上往下看江淮许,“你不会?”
“应该会。”
俞秋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终于,江淮许又说:“有些脏。”
他抿唇,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可信度,他指了指因为被人踩了很多次而变得很脏的墙沿。
俞秋见怪不怪,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江淮许都一如既往地磨叽。
他真心实意地回答,“事儿精。”
不过他还是伸了手,他往下看,江淮许仰头看他,从江淮许的角度来说,俞秋像是垂了眼,他的鼻梁挺直,脸的轮廓分明,是很好看的。
江淮许轻声笑了笑,回握住俞秋的手,借着力,另一只手撑在不算脏的地方,轻而易举就上来了。
风很大,吹得俞秋有些长的头发都在微微晃动。他俩的手很凉,没有谁的是温热的,俞秋忽然问:“好学生也会逃课吗?”
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在极短的时间里,俞秋好像看见了江淮许白皙的脖颈戴着一条很细很细的线,不过他再看过去时已经看不见了。
“我看起来像好学生吗?”
俞秋重新跳了下去,把挂在枯了的梧桐树枝上的书包背好,转头看他,“看起来像。”
江淮许笑了,他也跟着往下跳,“可能吧,不过十七岁的俞秋……”
模模糊糊中,墙的那头传来胡平的声音,俞秋没听清,他转头看江淮许,“如果不跑的话,他可能会翻墙出来追我们。”
“他也算翻墙。”
俞秋一言难尽,“他不会被通报批评,因为他是老师。”
“好吧。”
于是,他们在俞秋一贯不喜欢的阴天向着没有尽头的小巷跑去。
远处昏黄的路灯一盏盏亮起,黑压压要下雪的天终于纷纷扬扬起来,凛冽的寒风刮在俞秋的脸上,周围的声音被拉远拉长,耳边只能听见他和江淮许的呼吸声,像是一场梦幻的冬日电影。
漂亮的六角霜花落下,下雪了。
俞秋忽然喘不过气来,他猛地停下,呼吸越来越急促,那些久远的回忆潮水般的向他压过来。
他隐约间好像听到江淮许说:“明年还会下雪吗?”
“明年下雪就好了。”
“俞秋,下雪了。”
“明年圣诞节会下雪吗?”
“……”
江淮许死后的第一年,莞城下雪了吗?俞秋想。
他的心开始抽疼,像是有人用手捏住在他的胸腔里搅动一样。俞秋撑着发着潮味的墙,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想在汹涌澎湃的思念袭来前点根烟,只是没有摸到。
他转头看去,江淮许站在巷口,离他很远。雪下啊下啊,落满他的肩。
俞秋在这个冬天的傍晚里,终于又后知后觉,在江淮许死后的第三年,他重生了。
他几乎是哭腔,压着声说:“江淮许,下雪了。”
很远很远,俞秋听不到,他看见江淮许像是动了下唇,散在风里。
“十七岁的俞秋不像十七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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