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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啦,行啦,就到这儿了,前面就金银滩了,别说车了,就是人也是上去一脚下去一脚!”汪天培虽然不耐烦,也无计可施,从布缝中筛下的阳光,就象金丝,晃得他眼晕。屁股坐得生疼,硌人的硬木板在屁股叽叽响,对于汪天培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脚麻了,腿酸了,好容易在车夫搀扶下,站到沙地上,捶捶腰,晃晃身子,一眼望过去,海天一色,风在勾魂,刮得晕头转向,金银岛尽收眼底,“他们在干吗?在那里指指戳戳,看见什么啦?”他用一只手挡住阳光,不让它迷离且妖艳。“秘书长,你这是要干吗?别招惹他们,他们干的是杀人越祸的买卖!”
“不打紧!子瞻兄,那是你吗?”汪天培站直了身子,挥舞着手臂,在大声呼叫着,水域一大片水域,那里离真正的岸边,并不太远,最大一千米直径,空矿无垠。声音象子弹,嗖嗖嗖贴着水面飞过去。
林子瞻旁边站着谢勇,他高大威猛,胡须象茅草一样扎煞茂盛,他对汪天培这种跳梁小丑并不待见,扭头看一眼,就当没看见,“那狗日的三天两头找你,什么事?官匪什么时候亲成一家?也就是那老大拿他当瓣蒜!”
“互相利用!仅此而已!”林子瞻回过头,“汪大秘,你们家亲戚又被抢了?咋这么倒霉,全住五鬼头上了?”
“那不能够!我想去那边,渡我过去呗!”
“北边?去不了!12集团军大兵舰,江上巡逻,已经将通知下发给我们老大,违者咎由自取,回去吧,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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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通融通融?”
“我脸没那么大!非常时期非常之法,蒋委员长的侍从室主任亲自坐镇,没有人可以僭越!除非他不想看见明天的太阳!看见没有:巡逻的大兵舰鱼贯穿梭!”林子瞻知道汪天培是个什么货色,哪儿灯不亮不往哪儿闯。
“难道说没有可行之法?”
“有!除非得白安阁亲自签发的特别通行证!我只是听说过此人,并未见过,连泛泛之交都谈不上,回去吧!是非之地,免得生出嫌隙来,太阳正红,你汪大秘仕途正正,得不偿失,为了别人的什么鸟事,不值当!听人劝,吃饱饭,不是我不帮忙,而是我无能为力!”说完,就再不理他,对着江面有说有笑。
“那老大呢?”汪天培还不死心。
“黄金岭,杜培声都不好使,事关家国安危,除非你要死心塌地做日本人的狗,军事禁区,江防要塞!”林子瞻张张嘴,江风灌入嘴,噎得他象吞了脏物,赶紧往外吐。
“调头!走球子!”他在心中念叨:白安阁!白安阁!这名字咋这么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反正存在记忆里,坐上车,在黑暗里拍拍脑门,却没能恍然大悟。
小林东界拾阶而上,一头雾水,如此秘密的事,怎么会被孙中洋察觉,这不太可能呀?就算周海媚要找他,也不会选择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那是一个有着几分羞怯且藏着大胆泼辣的女人,浅尝不会辄止,覆盖在她身上的保护色,就象一件隐身衣,一旦扯开或脱光,秀色可餐就难以抵挡,他放慢了脚步,犹豫了,陷阱或套?
“你干嘛磨磨蹭蹭?好象我要设计害你似的,爱来不来,这世上可不曾有后悔药可卖!”孙中洋拾阶而上,从小林东界边上窜过,这种激将法,还真有效果,“一个破厨子,有什么好设计的?你以为你是谁?麻生师团长?屁!”嘴里不住嘟囔着,这碎碎念,也是一种雕虫小技。
黄兴忠想不到孙中洋还真的把小林东界带来了,“来了来了,他来了!”兴奋得有些手足舞蹈,双手挓挲,无处安放,“这个死胖子,还真有一两毛钱的用!”
“想好了怎么问话?虽然你手中有一张好牌,可不能操之过急,至少要把把对方的脉,让对方放下戒备,你才能抽丝剥茧,剔除藩篱,找到关键,不可能一蹴而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北风很少这么文绉绉的,他的手在黄兴忠后背上拍一下,他看见黄两只手在不断搓握着。
“他来了,死拖硬拽!”孙中洋迎着黄兴忠,一脸大汗。
“辛苦了,里面有坐,能来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黄兴忠迎上前去,“你好!小林君!”热情伸出手去,一脸笑容,象高粱炸开了花。
“你是谁?你要干吗?我不认识你,热情的不要!”小林东界有些不安躲着,把双手送向一边,惊愕地看着黄兴忠。
“哟,来了!他是我表哥!”周海媚一脸笑靥,“你怕什么?他还能吃了你?”
“表哥地,什么地干活?”
“我舅舅的儿子!”周氏解释说。
“舅舅地干活?”一脸狐疑。看看周氏,又瞅瞅黄兴忠,这种场合让小林东界有些不适应,“这么多人,这是几个意思?”
“你呀!玩熊呢!就一个意思:我们来往也这么长时间了,有些事总该让他们知道!”周氏牵着他,“这些都是我的亲戚!”
“亲戚?什么地干活?我说过:我有家室,不能和你……”
“你想多了,没有那个意思,你懂吗?”周氏一只手盖在他的嘴上,然后拿下来摇着,“今天就是喝酒、吃饭、聊天,认识一下!”
“仅此而已?”
“你就一个破厨子,还能指望你什么?”
“厨子干吗破了?”小林东界一本正经,并且不解。
“哈哈……!”众人细品,笑喷了。
石卿背着把枪,兴冲冲越过张家大门楼子,径自往里进,模样有些衰老,张一山差不多有小二十年,甚到更多年没有看过这张脸,起了皱,胡子更长了,黑色的,象芝麻一样的痣,一片一片生出来,散若星辰,脸长嘴尖,鼻孔毛长出来,是灰白色的,差不多长到上嘴唇那儿,上面还钉着胶水一样粘稠的鼻涕,岁月是把杀猪刀,切切砍砍,姓石的成了这副模样,胳膊也许受了伤,白布缠着,一脸炮弹蹭上去的油漆一样的灰。
张一山怀里抱根棍,就坐在门楼里晒太阳,闭着眼假寐,风清云淡,秋风就象女人的手,抚摸熨烫他冰凉受伤的心,阳光是那样温热,耳朵就象踉跄欲倒的墙,被四面八方的柱子撑起,那橐橐刺激耳膜的声音,风中裹挟着弹药味和血腥味,他激凌凌打个冷颤,头象波浪鼓摇几下,睁开忪醒的双眼,看见个人,正从他面前走过,他拾起拐棍,倒过来,用弯曲的地方钩住那人的脚,“嘿!嘿嘿!你是谁?你当这是你家呢,随便就进?问过我了吗?”他侧过身子,要看清来人的脸。可愣看不清,脖子伸得生疼,“你他妈的是谁?要找谁?走错地方了吗?”他看见那人腿在着急地动。
“我找我……你让开,我找……”
“不过我这一关,孙子哎,说他妈说什么都不好使!”石卿动一下,他拽得更狠。张一山牙骨咬得格格想,眼睛上翻,翻出溜仔一样白眼。
“我是你表弟!这回看清了?”石卿把身子向他倾一下。
“报他妈名字!冒充表亲,一抓他妈一大把,里表外表,哪一支?哪一系?”
“石卿!”
“什么?什么?你这个奸夫淫贼!你这个别人卖×你卖嘴的采花大盗!哼哼,你他妈算哪门表?八竿子都打不着!你狗日半夜哭老太太,咋梦游到这儿!新仇加上旧恨,我该杀你八百刀还是一千刀?你犯了凌迟之罪,你知道吗?”
“凭什么?”
“呵呵!胆儿够肥,二十多年了小三十年,老子一直磨刀霍霍,要杀了你这只骚公鸡,炖了吃,煮着吃,全看我心情,这会儿,你倒是敢自己个送上门来,哈哈!让我小试牛刀,岂不快哉?人生一事满百事了却,你说我是宰了你,从头剥,还是从脚剥?我听人说:人皮鼓肯响,我想做一个!”
“你是我表哥吧?你咋这么恨我呢?我们也二十几年没见面!”
“不错!时间是二十年,你知道这二十年里,七千三百多天,我是日思夜想,你都做了什么嘛?杀我儿,戏我妻,我能不宰了你?!”张一山丢了拐杖,晃晃悠悠从椅子里站起来,右手伸成枪形,从下巴上抹一下,把嘴撇一下。
“表哥!表哥!你何必污我清白,二十年我都不曾涉足此地,哪来杀你儿,戏你妻之说?”
“狗日的,姓石的,你敢不承认?要不是你狗日唱那些《割韭菜》、《小寡妇上坟》这些个淫词艳曲,她何至于和我离心离德?有妻跟无妻一样不是这,我会没儿子?七千多天,不说十个八个,两三个儿子,总是有的吧?你杀了何止一个!今天我不杀了你,我就不姓张!”他跳起来,几十年置一口气,不吐不快,“说!你狗日今天又来干什么?油飘葫芦心又泛上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投!怪不得别人,看刀!”他顺势抓起旁边篮头里一把石刀,劈头就砍。
说时迟,那时快,石卿头一偏,再一偏,第三偏,他抬腿一脚,将油光水滑的拐杖踢出老远,摔在东屋门前的土车把子上,一个是枣木的,一个是本槐,硬生生将它击断,往外一跳,从背上将长枪拿下,拉了枪栓,斜斜对着天上就是一枪,“叭!”就是一枪。
“你!你!狗日的,想打死老子,霸我家产,占我妻儿,这世界乾坤颠倒,是可忍,孰不可忍!”张一山象陀螺旋转起来,眼睛闭着,伸出格膊,让刀在四面八方乱砍,呼呼有声,他咬牙切齿,犹作困兽斗“我砍脑门!我扎肉锤!左一刀杀贼,右一刀砍鬼!”。那一枪,的确震住了他,他怔了怔,摇摇头,继而是发懵之后的更加凶猛。
石卿想不到一向窝囊的张一山,这回发了疯向他扑来,刀刀呼风,刀刀唤雨,砍在枪上,砍在旁边的墙上,躲得快,躲得了,要不然,十个石卿命都没了,“表姐!大表姐!救我!”
单秀丽连滚带爬跌跌撞撞跑出来,“张一山,你疯了吗?”
“你逼的,二十年,我憋屈,今个儿豁出去了!”他的刀高高举起,单秀丽就挡在石卿面前,“连我一起劈了吧!”“你以为我不敢?”“你敢!就这儿!”单氏往刀跟凑了凑。
“爸、妈!你们疯了吗?”张雨秀扑过来。
刀当啷一声掉地上,“我……”张一山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上下痉挛哆嗦,指指石卿,“你……你……狗日的!”咕咚一声,斜斜倒地上,人事不省。
井上一夫骑着一辆军用摩托车,带着他的助手松本一郎,在大门那儿,被一小队巡逻兵拦下,当时阳光正迷离,西斜着,把无限诗意,涂在初秋,刚刚修完飞机,车子是松本一郎驾驶,而井上一夫则仰躺在摩托斗里,无限惬意。
“怎……怎回事?”井上大为光火,“现在是下班时间,我有充分的自由!请你们让开!”两枝带刺刀的枪,就放在摩托车头上,“八嘎!これはいくつかの意味ですか?”井上一夫一脸愤怒,从车斗跳下来,“老子是人!不是牲口!天天被你们这群猪这样关着!出て行け!”他扒开枪,对准迎面一个士兵就是一个耳光,然后,从后背腰带拔出一把手枪,对准一个士兵的脑袋,“出て行け!”他走回车边,上了车,摩托车突突突冲出大门,冒着黑烟,绝尘而去。
门卫抱着枪,赶紧跑进门房,给苍木一雄打电话。
苍木一雄正在看地图,接到电话,肺都要气炸了,两句话没听,就扔了电话,一拳在桌子上,低垂的电话在那里摇晃,里面是大门那儿询问声,他上去一脚,他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这么松散下去,迟早有一天要出事,他一只手拧捻下巴上稀疏的胡子,想想自己的履历,忍不住泪水哗哗,当年在满州警视厅当差,因为一起牵涉南满共党的案子,误判了形势,让他错失了良机,要不然,何至于今天屈居于此?原田浩二将他告下了,如果不是老师从中斡旋,他至今沦落何处,都不敢想象,他要重塑形象,就不能辜负老师的希望,扁舟机场在他手里,就不能出任何事,这关乎到帝国南进计划的推进,它虽是临时机场,肩负着打开中国战场首都北大门的任务,神州一旦洞开,帝国军队可以长驱直入,占领支那人的首都,意义非凡,那里不仅是中国政治文化中心,更能很好动摇中国抗战决心,随着德意志在欧洲的节节胜利,轴心国将领导这个世界,将太阳旗插遍环宇,实现真正的大东亚共荣,想想都美,可是在这关键时刻广木弘一犯了致命的错误,让所有计划功亏一篑,还让浅仓次郎捡了个大便宜,那个油头粉面的家伙,油腻得很,连腰都不用弯,现在似乎一筹莫展,他害怕得哆嗦,日久生变,在决策层面的人物,似乎一下子沉默了,甚至达成某种默契,计划虽没有变,一直没有提到议事日程上来,机场安保,明显增加了危险的系数,苍木开始变得有些焦虑起来,脾气不好,稍有不适,火爆的脾气,就象热油锅,只要一滴水,就有千万点喷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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