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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1
“我们就是一群行商之人,目下酒坊没有原料,想去购买些高粱,你说的我听不不懂。”
“我不信:我周止闭着眼睛,都能从空气中闻出点躁动味来!”他站着,揉着青一块紫一块的眼睛,疼得他龇牙咧嘴,“你是真正的练家子,下手够狠的,幸巧是我锉刀,换了旁人,眼睛就让你废了!”
“谁让你这样贼眉鼠眼的?你刚才说你是锉刀,这名字咋这么养耳朵?好象听说过!”
“他是什么人?”黄兴忠、黄安一行人奔过来。
“他说他叫周止!他叫锉刀!”
“锉刀?锉刀?这名字咋这么熟呢?好象有这么一个人!”黄兴忠叨念着。
“你是干什么的?”
“我不干什么,我家就住……?”
“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我想今后就跟着你们干了!”双眼红肿乌青,萝卜紫延伸到颧骨上。
“就你这熊猫眼?你会什么呀?翻酒糟?还是运坛子?做些苦力活?但目前我们酒坊不缺人,不缺你这号又短又粗的棒槌!”黄天河取笑道。
“你们是外地的吧?对于我,你们可能知之甚少……?”
“这不周二爷吗?你老人家英名噪响,怎么弄成这副模样?哟,还挺严重,都肿了,咋弄的?”有人和他打了招呼。
“这不刚才一走神,撞那棵大树上,哎,这不算什么?谢谢你的关心,你忙吧,我偶遇几个朋友,就是他们,我们唠会儿!”
“好的,二爷,可得走路看路,你可不能有事,你是临江的一面旗帜,你要是倒了,临江人就真的没有希望了,国家军队都跑了,唯有……”
“知道了,没有办法,自己的牙齿,稍不留神会咬着自己的舌头,人有时拧巴,自己会跟自己较劲,你看我的熊猫眼,外紫里青,我看你都是双影子,没事的,不用打针,更不用吃药,自我修复,在时间的流程里,会一天天好起来!”
那人听了这话,风一样走了。
“我这是完全自找的,喝凉水愣是把牙塞了!”锉刀自我解嘲,“我相信我这双眼睛,如果错了,该抠出来,放地上当泡踩!要不你们把我这只眼也封了!”
黄兴忠笑着说:“这么说你是成竹在胸,你料定一准吃定了我们?”
“如果不是这样,我周止就真的苟活几十岁,我虽然摸不清你们的路数,究竟是何方神圣,但也猜个八九不离十,我杀过日本情报官,用刀插过飞机,如果几位还信不过我的诚意,可到我家里去看看,我是个有孙子的人,老伴早年生病,业已经埋入土里,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撞上了桃花运,论人才,我可能有些蹩脚,论钱财,我比不了他们几个,但论英雄虎胆,他们十个加起来,也不能和我相提并论,靠这点可怜的英雄气概,我抱得美人归,现在,就现在,她在家中做饭做菜,我出来晃悠!你们懂这个嘛?天下兴亡,我匹夫有责!”
“周老弟,话说到骨头上,再说,就显得虚伪,这样吧,如果你相信我们,就让我们到你家里去一下,好吗?”黄兴忠已经无话可说,“这算是节外生枝!不在我们的计划里!”他拍拍周止的肩头,就这样,他带着一群人,糊里糊涂去了周家,周止很热情,何桂枝不住长吁短叹,虽然笑容,象油,五颜六色煞是好看漂在水上,一群人在周家胡吃海喝,一直到夕阳掉地上,踩得粉碎,所有人有些微醉,象踩在云端里,黄兴忠也不例外,北风格外冷静,酒喝得很少,在酒的作用下,这群人醉态淋漓。
“黄老弟,牛皮不是吹,火车不是推,连脚镇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搁过去,我懒得看它一眼,我原先的、现在住地下的女人,娘家就在连脚镇,以前有她在,一年不去也得去个四五趟,我那大舅哥,是个杀猪的,好这么一口!”说着,用右手的大姆指和食指比划一个酒盅,往嘴巴上倒,滋溜-----吸咂一声,“你说这连脚镇,角角落落里,我熟得不能再熟,我给你们当向导,亏不到哪儿去,而且是免费的!你说说:你们当初咋就看着我不象好人了?”
“也没有,你老是贴着墙根,鬼鬼祟祟,这不就招惹上麻烦了?无意间一脚踩在马蜂窝上,不咬你咬谁?”黄安㧟㧟头。
“就你酒唠话多!”何桂枝属于贤慧的女人,“少派人家酒,让人家多吃菜!”本是好意。
“你咋这么多屁话呢?我们大老爷们说话,你多什么嘴?你是驴吗?”“叭!”周止把筷子往下一摔,二目圆睁,虚张声势,挤眉弄眼,“皮痒是不是?给你脸了?”
“好!好好!你是爷,我听你的!”
望着女人的背影,北风心中五味杂陈,多好的女人呀,面对他们担心的忠告,为了虚伪的面子,男人飞扬跋扈,急风恶雨,把生活中不顺的杂碎,全都劈头盖脸砸在女人身上,想想:男人是多么可恶!再一想到李莲云,心就生疼起来,想到家中还有张九红、北震声在,心稍稍放松了。
这酒喝得有点长,太阳西斜,拖着长长的影子,象根钉,被砸在夜里,夜,水一样无声流泻,菜上齐了,何桂枝也就饱了,不想吃,更不想喝,听着男人放肆的笑声,想呕吐,一头倒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油烟的熏陶,让她无法吃进任何东西,连水也不想喝,胃子里是满的。
何桂枝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散了,一头醒来,天已经大半夜,分不清钟点,伸手习惯一摸,人不在床上,门是敞着的,酒气浓重,饭菜的香气,扑进来,这时,她有“饿”的感觉,有要去找东西吃的冲动,“嘿!你在不在?是不是起夜了?”
“喵----!”回答他的是一只在饭桌,随意品尝完了美食,不耐烦的甚至是带点嘲讽的野猫。
她晃晃脑袋,这才激凌凌打个寒颤,原来,昨夜一桌子狼藉还没收拾,那些男人实在吃不下的残菜剩羮,一定被该死的馋猫胡吃猛吞个遍,心提到嗓子眼,她跳下床:“这个遭天遣的,又哪儿疯去了!”下半句潜台词是:你不会又一声不响跑了吧?每一回他不在,都让她揪着心活着,我这是自找的,头脑一发热,就嫁了。她真想扇自己。
马灯豆光,还在乌黑的墙壁上挂着,她穿着碎花短裤衩,下了床,到马灯那儿,把灯拎下,捻大,屋子里一片光明,猫跳跃着,从她面前逃跑,桌子上没有狼藉,只有大菜罩罩着桌面,桌子上还有一叠洗得干干净净的碗,碟子,她站在那儿,泪兀自无声垂落,男人形糙心不糙。
太阳露出鱼肚白,只有若有若无的鸡鸣狗吠,两辆马车,一路往东南急驰,落寞的心,终于踏实了,黄兴忠一直无法安睡,北风鼾声似潮起伏,锉刀精神抖擞。
“黄老爷,你可以眯糊一会儿,早着呢,至少还有四十里地,曲里拐弯,可惜了,没有携带武器,要不然可以干一票,最近老是手痒痒得不行,你知道小鬼子轰炸时,有多猖狂,就在我头顶上不远,就是够不着,抓不住,我只恨我长得矮了,要是跟孙悟空似的,我直接纵身一跃,抓住飞机,我往地下一摔,不海也散架了,多痛快!”
“看把你牛气的,锉刀,飞机大得很,别看它们在天上,跟只鸟似的,其实他大得恨,你抓不住,抓住了也不能摔,你没那么大力气!”黄安不服气。
“这个我知道:我整个人抓狂,心极度浮躁,我不是遇着你们,我都不知道能捅出什么漏子!”
“你捅的漏子不算小了,至少比马蜂窝大!”
“我哪里知道北师傅是练家子,一般的小蟊贼根本入不了我法眼,这么厉害的角色,我是生平第一次领教了!”
“这就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连脚镇机场你去过吗?”黄安问。
“没有!不过这不要紧,我大舅哥在那儿!什么情况瞒不了他,他这人好酒好友,连脚镇屁大点儿事,没有他不知道的!找他比找上海包打听都好使,放心,在连脚镇几十年了,听说现在连日本人都吃他的猪肉,不知真假!”
“你最近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哟,怎么也有好几个月了,比打乌望江只早不晚,你们也知道:我新近走了桃花运,所以在甜蜜蜜里醉着,还没醒呢,分不出精力来去他那儿折腾,再说何氏代替了他姐的位置,我怕他五味杂陈,所以……”
“看着你长得粗糙,这心……”
“人糙心不糙,心缝极幽极深,有些事就象一粒米,掉进去,就没了影,它在哪儿,心知肚明!”
大中午,太阳过辣,能把人象煎饼烤糊,吃饱喝足,美美睡上一觉,在汗流浃背中醒过来,松软的意识开始象春天的野草,顶破地皮,冒了出来,孙中洋骂骂咧咧,把锉刀好一顿臭骂,骂他忘恩负义,是小人,不该在这种时候,另娶他人,骂完他,又开始骂他们:“不是我酒喝多了,胡咧咧,我告诉你们,不是我看不起你们,就凭你们这几块料,也想攻下连脚机场,我告诉你们:这就是痴人说梦,你们知道连脚机场的安保是怎么做的吗?那是里三层、外三层,从半空到地面,全方位立体交叉,别说你们这些没有经过训练的农民,就是训练有素的国军一个团,一个旅,不一定有用,红党和国民党,这个主义,那个党,我告诉你们,要能有用,他们早上了,你们这些匹夫,头脑一发热,把什么都想简单了,听我一句劝:哪儿来的,回哪儿去,那里就是个巨大的漩涡,随便丢什么进去,眼一眨就被吞食了,再说,小鬼子隔三分钟就有一支巡逻队!在机场外围。”
“照你这样说:我们是白跑一趟?”锉刀不服。
“白跑不怕,浪费一点脚力,不至于送了卿卿性命,三座县城同时被炸,他们都没有好的方法,更何况你们?”孙中洋摇摇头,“不是我看不起你们,我实在替你们不值!”
“里面是个什么情况?”黄兴忠赤裸着上身。
“有七条跑道,27架飞机,是德川联队下辖的仓木小队负责安保任务,说是小队编制,实则人数超过2500人,分成四个梯队,每六小时一轮换,个个如狼似虎。”
“听人说:你倒是经常出入那里!”
“我进不去,里面什么情况,我并不知晓,我只把每天要采买的猪肉数量,如数送到机场,由门岗通过电话,通知那里的采购小林东界,由他接过肉,我再接过钱,铁丝网里面看不清,外面蒙着帆布,上口有铃铛,有个风吹草动,就响个不停,他们自己人也要知道口令,口令是临时制定,无论白天黑夜,对不上口令,就只有听四面八方机枪的招呼,有些是暗堡,从地面根本看不出来,你们连日本话都不会说,还想攻打机场,是不是痴人说梦?”
“乖乖,这简直就是铜墙铁壁!”
“还真不是吓唬你们,里面的火力配置纵横交错,不留死角,有一次不知谁家的狼狗,怎么窜到铁丝网外围,也许是受到里面狼狗诱惑,急得不行,用蹄子猛扒铁丝网,突,突突……只有几秒钟,身中七十三枪而亡,如果是人,早已被打成马蜂窝了,想一想吧,这是逞个人英雄的事吗?”
“晚上我想去看看!”黄兴忠这样说。
“行,黄兄,你如此执着,我很是佩服,但我还是……我只能把你们带到铁丝网壕沟边上,听不听是你们的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只能祝福你们!”
“孙老弟,这不会坏你的生意吗?”北风说。
“日本人没来时,我该怎么卖还怎么卖,无所谓!”
“除了小林东界,还有其他人能经常出来吗?”
“这个嘛!这个吗?”他慢慢㧟着头,双眼向上翻,“还真没有,如果硬要说,他能算一个,可是这个人行动一向诡秘,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好几次想要跟上去看看,可就是跟不上!”
“快说!快说!他是谁?”周止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听小林东界说:此人叫井上一夫,是个修飞机的。”
“他的活动有什么规律?”
“无任何规律可言,要么十天半个月不出,要么天天出来,谁也搞不清!”
蛐蛐在草丛中无眠而歌,月牙儿弯得象刀,洁白无瑕,星星一闪一烁,高塔上的探照灯,搜索过来,搜索过去,“汪!汪汪!……”狗叫声铿锵有力,似乎连周围的建筑都在这颤声中摇晃,壕沟里的水,在一掠而过的灯光里,无声呜咽,是那样浑浊不堪,蚊子在灯柱里,象扬在半空中的麦糠,几个人影影影绰绰,象跳蚤一样敏捷,这是后半夜某个时间段,树影象披头散发的魔鬼,投影在地上,没有一丝风,蚊子吹着喇叭一样的嗡嗡声在自由欢飞,是呀,它们连万物之灵的人都敢折磨,而且依靠群体,把人类折磨得够呛,岂不知它们的生命实在是太短,这还不算什么,如果运气再差点,被人拍成一堆虚无的恶心的脏物,就更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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