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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到马车里后,崔湛肉眼可见得更加局促起来。他垂着眼,半点不敢看云昭。
崔湛拘谨着,而云昭也因为方才的错认有些尴尬,亦不言不语,垂眸倒了盏茶。
水声轻轻流淌过,云昭趁着这会儿,抬眼打量崔湛。
对面郎君萧萧肃肃,清朗高举,似乎成为御史之后,他看起来更高洁了几分,似是千年不融的山雪。
她将茶盏向崔湛的方向推了推,主动开口打破了有些僵硬的气氛。
“崔三郎等久了吧,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清亮茶汤在马车内的四角羊皮宫灯的烛火映照下,倒像酒浆似的。
崔湛接过茶盏,与她道了谢,在饮下一口后,第一句话却是:
“……臣没有等殿下很久。”
他总算将眼睛抬起来了一些,一字一顿道:“臣早就想见殿下了,苦于没有缘由。臣思来想去,只能用这不光彩的手段取个巧,还请殿下莫怪。”
云昭与精明的人打交道久了,突然和如此直白的人对上,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她一时无话,鬼使神差顺着问道:“什么手段?”
崔湛又垂了眼,似乎是有些惭愧:“臣今日随父亲入宫,正好能见到殿下,便想干脆跟殿下一会儿……”
云昭抬了抬眉毛。
对……崔太傅是有资格来的,崔湛当然也可以被带进来。
至于他跟不跟自己的,她倒也不是很在意。
云昭微微倾身,几分好奇:“那你妹妹呢?”
崔湛不免诧异,没想到云昭会问这件毫不相干的事情来。但他还是尽责回答道:“父亲说四娘的心性需要磨一磨,这段时日都将她关在府中读书,不让她出来了。”
云昭眸光轻闪,想也难怪。
崔清莹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又生性单纯,大约崔太傅在自己受伤后,也担心会波及她,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吧。
她没再关心这些:“崔三郎既有话要说,那就快些吧。”
崔湛不自觉捏紧了手中茶盏,低着眼道:“殿下,其实……臣是想来与殿下道谢的。”
道谢?
云昭困惑:“我与你并无交集,你要谢什么?”
崔湛抬起头来,神色笃定:“殿下,其实臣猜到了,父亲受伤的事情……应当是殿下安排的吧?”
云昭睫羽轻轻一震,她面色自若平静:“这倒奇了,且不说我根本没有干这种事,就算是我,你不怨我,还要谢我?”
崔湛早做了她不承认的准备,只继续说:“那会儿的事情,是殿下受益最多。那东西也来得蹊跷,或许朝中也只有父亲敢如此冒险,而事后父亲想要脱身,必是要付出代价的。”
“殿下作为获益者……定都提前安排过。父亲的伤看起来吓人,其实根本没有伤及根本,那刺客也不是冲着命来的,不过是为了助我父亲脱身,所以……”
云昭听着他长篇大论不由一阵头疼,连忙让他住口。
她一手扶着鬓发,有些头疼“……好吧,就算是你说的这般,我也是利用了太傅,你还是不怨?”
崔湛淡淡:“自然怨过。”
云昭撩眼望去。
“但是……”崔湛话锋一转,“殿下并非强逼父亲,是否要弹劾揭露,如此选择权,都在父亲手中,最终的结果,也是父亲选的。
至于殿下……殿下或许有私心,但君子论迹不论心。”
“臣后来便想通了,君子为官,当为圣君效忠,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太平。而那些所谓朝臣,不过是该杀的蠹虫。”
崔湛面无表情说着,眸中神采坚定,带着不容忽视的锐气看,已不见最初的拘谨。
云昭听着他的话,心中几分热意翻涌,周身竟有种血液沸腾之感。
她不由想,这个御史的位子,还真是适合他。
朝堂的黑暗污浊,对崔湛这样的人来说,却是最好的磨刀石。
她咬了咬唇瓣,哑声:“或许你想错了,我不是君子呢?”
崔湛眉头轻拧,断然道:“殿下是不是,臣自有判断。若有一日……殿下也做了有害大齐的事,臣也定会追查到底。”
云昭唇角勾了勾,忍不住掩唇轻笑。
大概崔太傅从来没想过,自己这样一个温和的中立派,会养出崔湛这样的人物来。
她噙笑问:“你今日来,也不单纯是为了道谢吧?”
崔湛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他似是斟酌了一番字句,才谨慎道:“父亲一直看不惯朝中黑暗,不屑与他们同流合污,所以远离那些纷争多年,求自身安稳。”
“发现那东西的那晚……父亲一夜未眠。他问我,他能凭着崔氏大族的势力独善其身,但这些受害的百姓,又如何躲,如何独善其身?”
“只保全自己,究竟是清高,还是怯懦?父亲觉得自己从前都太过傲慢,从未俯首见苍生,但父亲现在年事已高,又远离权力纷争多年,他想再变,难免会引人猜忌。”
“所以……这改变,只能由我来做。”
崔湛注视着云昭的眼睛,郑重道:“殿下,臣不做避世之民,臣想做……入世之臣。”
云昭一目不错望着他,缓声:“好……但为何,你选了我?”
崔湛顿了顿,方才还充斥意气的语调忽然有些飘忽:“缘由……臣方才说过一些了,当然还有一点,就是……淮之兄也认同殿下。”
江聿风?
猝然从崔湛口中听见这名字,云昭颇感意外,狐疑道:“他与你提过我?”
崔湛摇了摇头:“不曾。但是臣能感觉到,淮之兄与殿下之间,是不同的。不是世人常说的那些,臣感觉,淮之兄与殿下,似乎是旧相识。”
云昭听着这理由,心中对他的欣赏之意不由掺杂了几分忌惮。
不愧是洛京城里的少年天才……这也太敏锐了。
她咳嗽一声:“咳……倒也差不多。但是你也太相信他了,就这样认定了吗?”
崔湛微微一笑:“殿下糊涂了,臣又不是淮之兄,今年才入京城。”
“臣自小在洛京长大,又托父亲的福,没少听闻殿下的事情。臣心中有考量,旁人虽说殿下变了性子,但在臣看来,殿下初心未变。”
云昭目光幽幽,唇角勾起,
“清和,那就别让我失望。”
与崔湛说话的功夫,程安已绕着小道,进入了亲仁坊。
崔太傅图清净,将宅邸安置在此处。正好二人说完话,也可将崔湛顺势送回去了。
但崔湛知道已经回到亲仁坊后,却让程安不必送他回府。
“我与淮之兄有约,还要去他府中,殿下不必送了。”
听到他要去见江聿风,云昭眼尾轻勾,神色有几分意味不明。
她轻笑,仿佛善解人意似的:“没事,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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