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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干嘛,不走了?”雷林语还问宋谦呢。“走,”宋谦没想到在这遇到了鹤年堂第五代丸药头儿,这个19岁就把控鹤年堂六百多种药剂制作的药行天才。
宋谦之前在慎行堂坐诊的时候,雷林语还去他们单位药房指导过。不过那个时候的雷林语已经是九十多岁的老人了,宋谦也只是远远地瞧了怹几眼。
“走吧,师弟,我以后还得跟你多学习呢。”雷林语笑着跟宋谦说,不过现在的雷林语还是16岁。
“您客气。”
雷林语好笑道:“刚刚不还你你的嘛,这会儿怎么您您上了?”
“哈……哈哈……”
……
前店。
“什么?新学徒就先来学抓药?”下午了,前店倒是没那么忙了,大闸柜吴相如边喝茶,边疑惑地看宋谦。
闸有闸门的意思,大闸柜就是前柜总负责人,审核复核药方和饮片,把控整个调剂流程,是药铺里经验最丰富的人。
大闸柜需要精通药行所有事情,包括调剂、鉴定、炮制、制剂。而且还要有丰富的医学知识,因为不是所有病人都有方子的。也有病人有個头疼脑热,就直接过来买成药的。
人家问你,你得能答的出来。有些病人什么问题都能问的出来,抓药先生回答不了,大闸柜得要能回答。所以大闸柜是老药铺最核心的人物,是真正的药行全才。
老北平饭铺有炸酱文化,药铺也有闸柜文化。但可惜的是,后世炸酱文化依然很流行,大闸柜却找不到几个了。
大闸柜吴相如问雷林语:“怎么,他是东家亲戚?”
雷林语忙解释:“不是不是,他文化水平高,《药性赋》背的很好,又想学抓药,卢经理就让我把他带来给您瞧瞧。”
拿着印戳的吴相如上下打量宋谦,他道:“不就一个新学徒吗?文化水平高,多高?”
宋谦道:“大概三四层楼那么高吧……”
“玩去!会背个《药性赋》来我前柜瞎嘚瑟什么?”吴相如一点不惯着宋谦:“年轻人好高骛远,想一步登天?连药材为什么要净选挑制都不懂,还敢来前柜!”
“吴先生!”前柜抓药师兄叫了。
雷林语对宋谦摇摇头,表示他也没辙。
吴相如正转身,要走向前柜。
宋谦在他后面说:“张仲景《金匮玉函经》上说‘或须皮去肉,或去皮须肉,或须根去茎,又须花去实,依方拣采,治削,极令净洁。’”
“张仲岩在《修事制南》说‘去芦者免吐,去核者免滑,去皮者免损气,去丝者免昏目,去筋者免毒性,去鳞甲者免毒存也。’而这就是为什么饮片要净制的原因。”
走了一半的吴相如硬是停下脚步,愕然扭头看宋谦。
雷林语大大的脑袋里面堆满了问号,你丫到底背了多少书?
“先生?”抓药师兄又喊了一声。
“来了。”吴相如赶紧走到栏柜里面。
宋谦跟过去看,见那位抓药师兄已经把三服药分别放好了。跟后世不一样的是他每样饮片都是单独放在一张包药纸上的。
一副药用到的饮片跟炮仗似的依次摆列下来,非常整齐,而且每味药上都放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这味药的名字、产地和主治。
吴相如接过抓药师兄递过来的处方,对照处方和药材,一一审核过去,三服药分别审核完,一服药盖上一个戳:“齐了,包药吧。”
抓药师兄把方子再度用笺方压好,而后动手把每一味药单独包起来,全部打双腋口,并列排放。
吴相如才看宋谦,这会儿吴大闸柜的眼神不像前面那么犀利了,他问:“还会什么呀?”
宋谦往后看一眼药铺高薪聘请的坐堂大夫,他回过头,又想起了先前黄悦说他是嘴炮的事情,他道:“就会背书。”
这会连吴相如都一脸迷惑了,这什么人,还就会背书?
解放前,能识几个字就已经是烧高香了,能写信就是知识分子了。所以这个时代的药工手上功夫个顶个的强,但理论知识都比较弱。
理论和技术都很强的,就是大闸柜吴相如这样的人物了,那是药铺核心人员,大家见了都得喊一声先生。
而后世因为教育的普及,大学有中药学专业,要学四五年。所以从知识理论上来说,是后世大学生更强,但他们的实践能力偏弱。
不过尴尬的是,相当一部分学生毕业之后,慢慢就把这两项本事都给丢了。现代化社会,人人都是一颗螺丝钉。中药学生毕业之后,也就干一个工作,要么进厂,要么进药房,要么干医药代表,药行全才反而很少见。
吴相如稍一思索,询问:“十八反,十九畏,用药禁忌之类的会吗?”
“会。”
吴相如又问:“简单的病知道拿什么药吗?”
“知道。”宋谦心里默默补上一句,疑难杂症我也懂。
吴相如往坐堂医那边一指,说:“那伱去跟大夫学吧,我推荐你过去。”
这下不说雷林语了,连那边抓药的师兄们都艳羡地看了过来。这个小学徒真是绝顶的好运气。
这小子一步登天了,但没辙,谁让人家文化水平高呢。你有能耐,你背这么多书试试?
宋谦却是摇摇头:“不去,我只想学药。”
吴相如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雷林语在愕然过后,询问柜台:“师兄,有没有治头脑发昏的药?”
抓药师兄也跟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宋谦。
“理由呢?”吴相如语气中多了很多认真。
宋谦道:“不懂药,何谈医?没有好药,哪里的好医?如果说大夫是黄泉路上守门的人,那药工就是给大夫递刀子的人。没有药工的青龙偃月刀,大夫挡的住黑白无常牛鬼蛇神吗?”
“大夫把的是病人的生死关,药工把的就是大夫的疗效关。从这个道理说,所有中医大夫都得尊药工一声先生。所以,这就是我一定要学药的原因。”
全场皆静。
抓药师兄们腰杆子都不自觉挺直了几分。
虽然行内一直有三分医,七分药之说,但药工和大夫的地位差距是非常大的,什么时候有人说过让高高在上的大夫喊脏兮兮臭烘烘的药工一声先生的话。
师兄们心里不由暖暖的。
宋谦心中惭愧,要不是跟师父一起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他也很难从心底里认识到这一点。
吴相如脸上也颇为动容,他再次看了看这个新来的学徒,他道:“好,这话说的提气,可你还是不能来前店学徒。”
“为什么?”宋谦不解。
吴相如道:“来前店,首先得有文化,因为你要面对的是病人,是客人。人家问你问题,你不能回答不出来,没有文化干不了。当然,这一点你已经满足了,但其他的你不会。这两个是前柜的学徒,你问问他们得干嘛?小黄,你说。”
值柜的小黄说:“清早起来,铺子开张前就要做准备,比如瓜蒌要蒸好压扁切成丝,把今天要用的大熟地切片,姜炙一下厚朴之类的,再整理整理冰箱,把今天新鲜送来的鲜药归类好,摆放妥当。铺子开张了,我们就在这儿值柜了,给抓药师兄打下手。”
“怎么打下手?”宋谦还没听明白。
抓药师兄按手边铃,小黄赶紧就过去了。
师兄说:“小黄,鲜枇杷叶,三钱;鲜芦根,二寸;要三服。”
“哎,知道了。”正跟说话的值柜小黄马上应一声,匆匆跑到后面冰箱去拿鲜药了。这个冰箱不是后世的电冰箱,是自然冰块放在木箱子里的冰箱,用来冰镇保鲜每天送来的鲜药。
另外一个抓药先生把手上的薏苡仁快速用包药纸包了一下,打了个双腋口,按了手边铃,说:“小刘,这些生薏苡仁拿到斗房去用土炒一下,记得,要用新的灶心土炒。这位先生,您先这边坐会儿,喝口茶,稍等一会儿。”
“临方炮制……”宋谦喃喃自语。
“你懂的还不少。”吴相如又一次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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