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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官刚要发牌,有一个男人让等一下,拿十五万筹码押在了闲上。开始大家都不好意思跟二愣子押对台,所以闲再有赢头也没人押。现在有人开了先河,跟随者自然就可以往“无辜”这个词上靠了。霎时,大小筹码像下雨一样噼里啪啦地落在闲的格子里。大家押闲的总数有一百三十万之多。刚刚与二愣子一起下注的时候,二十多人才押六七十万左右。现在二愣子押对门了,大家终于放开了肚量,押上了自己理想的数目。即便这样,总码数都没有他一个人押的多。
二愣子一看大家都和他押对门,心里突然不舒服起来。人最恨的其实就是叛徒,这种背叛甚至还带着落井下石的意味。他让荷官数了一下闲上押的总码数,荷官说是一百五十万,他马上给庄加了一百五十万,这叫配重。意思是最高投注一百五十万的赌台,如果庄和闲都有人押注,客人可以在一百五十万的限额之外,追加对门所押的数目,这样做赌场是允许的。
二愣子在庄上押了二百八十万。一开牌,押了十五万闲的男人就翻出了九点。二愣子还没看牌心就凉了,在他底下眉眼审视指环的时候,全场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脸上,顿时鸦雀无声。大家心里都明白,二愣子这把输定了,除非他也翻出九点,能“和”。但这几率太渺茫了。
如果是二愣子先翻牌的话,面对二百八十万的投注,他将步步惊心地细细去搏杀。可是,现在人家已经胜券在握了,自己就像被枪口顶住太阳穴的死囚,显出胆怯还有意义吗?他很无力的对荷官说:“开。”
荷官似乎也带着压力,翻牌的手法怯怯的。这两张牌加起来的点数是五点,二愣子输了。当荷官带着无奈的表情收走那二百八十万筹码时,二愣子的胸口像被人捅了一刀,钻心地疼。当时他根本意识不到那二百八十万是赢来的,他只有一个信念,输了就得赢回来,谁家孩子掉井里还不捞一捞啊?
他开始着了魔一样下注,连着就猜错了八把,每把最少一百五十万,多则二百多万。每输掉一把,他都更加痛心疾首,更加利刃穿心。
看他这样,赌台的人都悄悄散去。这是人之常情,谁也不愿看到一个自己的同类以最悲惨的方式宣告失败。
同情在这个时候就显得相当重要了,小眼睛荷官轻声说:“老板,不要赌啦!牌路已经乱了,猜不中的!”
二愣子充耳不闻,看都没看荷官,一注一注地往上推,十把得输七把。他满脸大汗,眼睛都红了,死死盯着扑克牌,一句话都不说,仿佛那薄薄的扑克牌是杀父仇人……
其实,他心里更较着劲的是自认为的神明保佑。探险也好、买古刀也罢,一切的一切都证明自己确实大大超越平凡人的运势,否则也成就不了今天的二愣子。这时,他在看指环时的眼神是阴鸷的。
当他把最后一百五十万输掉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连刀疤哥都坐在赌厅边的咖啡角抽闷烟去了。这时候的赌厅异常寂静,似乎多出一声都有罪似的。不过,赌客们虽然都躲远了,但是眼睛和耳朵都在二愣子这边。虽说大多时候别人的悲惨就是自己的幸福,可是在赌场,在一个赌徒眼里,别人输的太惨自己真的不愿看到,犹如猪不愿意看到别的猪被宰一样。
赌厅里的空调依然凉爽,可是二愣子浑身燥热,头昏眼花,心脏刀扎一样疼,脸上早已晶莹一片。他坐了良久,心里只叨念一句话:“这回完了,可咋整啊……”
小眼睛荷官不忍心看他,仿佛看他一眼,就像自己在路上看到一个女人被*暴而没有冲上去施救一样。
刀疤哥拿了一杯果汁递给他,脸闷得像个葫芦,一句话没说。
二愣子接过果汁一口干了,摸了一下好像在一瞬间就有些扎手的胡茬儿,不行!不能就这样失败,刚刚赢了那么多,现在就是转背运了,钱不来回人不赌!肯定还会时来运转的!如果有本钱的话还能赢回来!不赢多,赢回本钱也好啊!哪怕赢回本钱的一半也好啊!可是……可是刀疤哥已经提前借给自己钱了,再开口能好吗?试试吧!有病还乱投医呢!这时候顾不了那么多了,不然有什么办法……
他心里乱了一阵,甚至把疑似被动因素都考虑到了,使劲摘下指环往裤袋里一揣,最后犹豫着说:“刀疤哥,再给兄弟出点儿!少出点儿就行!”
刀疤哥一皱眉,脸上的表情好像是有声的,看看,果不其然呐!幸亏自己提前做了铺垫,否则这时候借钱给你,少了还真拿不出手。但现在拒绝也不过分!再者,也确实达到了我能力的极限。就算你现在不理解,过后也会理解的……
这段哑剧演过之后,刀疤哥无奈地摇着头说:“出不了啊兄弟!钱你也不用还了,刚刚的码粮也有几十万,剩下的当刀疤哥输了。别人借钱我都不用请示,你借钱我特意请示的,因为你没抵押,我是撑着老脸开口的。你能理解吗?二愣子!”
二愣子无助地看着刀疤哥,心想不行,必须再努力一次!少借点也行,凭交情他总不会袖手旁观吧!他一脸的悲壮,声音很是窘怯:“多了别拿,给我再拿五十万吧!我三天就还!”
刀疤哥愣了一下,继而转身来回踱着步,紧锁眉头,做着心理斗争。大约一分钟后,他点了根烟狠狠抽了几口,腮上由于用力显出了两个塌陷,然后狠狠地将烟捻灭,看着有气无力的二愣子,凝着眉头沉重地说:“兄弟,一百五十万都拿了,张开的嘴我得让你闭上!哥知道现在给你拿也是输。但是,我念你是条汉子,舍命陪你一回!我可没有钱,更不能吃里扒外!再给你出二十万,输了不用还我!我自己想办法堵窟窿!我也是一屁股债,谁难受谁知道!”
说完,刀疤哥快步走到账房前签了几个字,拿出两个十万的筹码给了二愣子。
这两块儿小“面包屑”太轻了,二愣子连路单都没瞅,“啪”地一下把筹码扔到闲上,冲荷官说:“开!”此时,他的是非观已经模糊,认为刀疤哥这二十万是看不起自己,多少有点羞辱的嫌疑。
荷官这边开牌,二愣子却拧过身子,准备站起来走了。英雄有时候需要悲壮,就像高尔基《海燕》里的那句经典台词,“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因为即使这二十万赢了,他也会把四十万押上去,四十万赢了他会把八十万押上去。这种感觉有点像刺刀扎进了心脏,死是肯定的了,最好再补一刀,死的痛快些!
错误和悲惨总是那么接近真实。这把牌又输了。这二十万筹码如同三伏天的一片雪花,消亡是如此的必然。
此前几分钟,万里之外的一间超大型的、铜墙铁壁的实验室里聚集着一堆人,除了十五六个身穿乳白色制服的男男女女之外,苑宝兔、琥晶、老孙、吉姆教授、汉诺博士和耄耋之年的苑风古都在座。他们静静地注视着一堵高约三十米的大屏幕墙,鸦雀无声。
屏幕墙后面是透明的玻璃隔断,一组占地面积不低于两千平方的古怪机器正在微微鸣响着努力运转,管管线线和类似雷达、超声机、聚光仪、大型计算器、高频磁波发射板等高端仪器紧密相连,犹如五脏六腑混带着动脉血管维持着肉身的新陈代谢……
就在二愣子于隔洋越海的澳门输掉最后那个筹码的同一时刻,屏幕墙上那条错综复杂、如同心电波走势频线的一个紫色圆灯亮了,继而带动后面一整串五颜六色的圆灯同时一闪……
哗的一下,人群全部站立起来,掌声响成一片,互望中个个面露喜色。
相比之下,苑宝兔显得有些无动于衷。虽然她也站了起来,也在拍掌,但却未见脸上露出喜庆,一如她鼓掌节拍那样波澜不惊……
当紫色圆灯稳定之后,其余圆灯都恢复了静灭状态。苑风古用枯瘦的手掌理了理大背头,宣布道:“三个小时后启动磁辐射对抗……”
镜头再回到澳门,大家都见过输大钱的人,几千万上亿的输。可是人家的输是有坡度的,不是一天输的,是在循序渐进中接受的现实。二愣子的今天不同以往,他是从山脚奋力爬到山顶,然后从山崖直接摔了下来的,这种落差相当坠心。虽然赌场里几千万的输赢不算太多,随处可见。但那是别人,是有承受能力的人,对于二愣子来说,这一千三百多万就是抽干了他身上所有的血,与死何异?高峰时那二千九百多万太重要了,就是能把他拉出深渊的绳索啊!
一切都结束了,他又一次输光了所有的钱。这对于负债累累的他,无疑更是雪上加霜!从未有过的虚脱感凭空袭来,仿佛连全身的力气都输掉了,他缓慢地站起身,用一只手撑着赌台的边沿,目光所到之处全是别人目光的逃离……
小眼睛荷官一个劲儿地在码盘里摆弄筹码,头压得很低。她很无辜,如果赌场是吸血的魔鬼,她顶多只是魔鬼拾在手里的一根刺。挑破人喉咙的不是刺,而是使用它的魔鬼!
刀疤哥走过来想扶住有些打晃的二愣子,二愣子无力地摆了一下手,勉强地苦笑了一下,踉跄着向赌厅门口走去。强健的身体在这个时候成了一种负累,步子似有千钧重,重得他每抬一下腿都非常吃力……
门口的保安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都要过来扶他。二愣子摆了摆手,没有让他们过来。此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万念俱灰。之前对自己神灵附体的笃信当然无存,只留给自己一个想想都脸红的笑话……
但是,在与生俱来的坚韧顽强告诉他,不能在别人的面前倒下,死也要死在多多少少能保存一点尊严的地方……
电梯门缓缓打开时,刀疤哥奔了过来,痛心地说道:“兄弟!是男人就挺住!”
二愣子强挤出一丝苦笑,同时费力地摇了一下手。这一摇手,是个男人都明白,他不想被打扰。
走出电梯,女公关正从对面走来。看见二愣子之后,她马上摸了一下口袋,好像什么东西忘记了,转身就往回走……
出了新葡京酒店大门,二愣子已经大汗淋漓,胸口闷得厉害,仿佛重物在肩,呼吸困难。他脱下西装顺手扔在旁边的垃圾筒上,感觉并没轻松多少,一边挪动步子一边大口地喘着气。此时,他口干舌燥,心里如同被火炉烘烤着。这种干燥不是喝几口水能够解决的,他不由自主地向海边走去,那里全是水。璀璨的华灯把前方的路照得很亮,反着光。
他已经走出几十米远了,后面好几个声音急促地喊:“老板!老板!等一等,您的衣服,等一等!”
听见喊声,他慢慢地转回身,看见后面奔过来几个警察。其中一个警察拎着他的西装来到他的面前,关切地问:“老板,这么贵重的衣服怎么会丢掉?您没有问题吧?需不需要帮忙?”
二愣子疲惫的笑了一下,无精打采地说:“不用。”转身又迈开了沉重的步伐。
拎衣服的警察追上前一步说:“老板,您的衣服?”
二愣子已经不想开口说话了,他小幅度地摆了一下手,意思是扔了吧!不要了。然后,他继续一步一步向前走……
他在前面茫然地走着,警察们在后面紧紧地跟着,一直走上了跨海大桥。从新葡京到跨海大桥不过几百米的距离,但二愣子走到这里已经是筋疲力尽了。他实在走不动了,手扶桥栏蹲坐下去。他把脸从桥栏的空隙歪向海面,被灯光照得昏黄的海水很有魔力地吸引着他,腥腥的海风吹在脸上,一阵阵的舒爽。
片刻之后,他渐渐觉得空间大了起来,身上的负重感也减轻了,好像身上突然飞离了一个魔鬼。这时候他知道自己不是来跳海的,就是想离大海近一些。因为这里空旷,这里安静,他只想有这样一个地方自己待一会儿。无论身体有多么虚脱,无论精神有多萎靡,自己肯定不会窝窝囊囊去死的。尤其经历了前几天命悬一线的大探险,他更相信自己是一条顶水的鱼,已经习惯了逆流,无非是这次伤得重了一点,但没死就不算结束……
正茫然地想着,一阵忧伤的音乐声传来。二愣子一听,是那首熟悉的《布列瑟农》。他转过头,看到那个拿衣服的警察掏出西装口袋里的手机,看了一眼,大声说:“老板,您的电话,是妈妈耶!”
二愣子这才想起这首曲子是自己的手机铃声。他使劲甩了一下头,接过电话,看到雪亮的屏幕上写着“妈妈”两个字。他心里猛的一紧,瞟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这都午夜十二点了,六十多岁心脏打着支架的老妈早该睡觉了,平时都是中午或傍晚给老爸、老妈打个平安电话,老太太这时候怎么能来电话呢?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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