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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北海公园。“媳妇,慢点、慢点。”
冰场上,江弦紧张的扶着朱琳,生怕她摔出个好歹。
“哎呀,你别一惊一乍的,别人都看咱。”朱琳在冰面上慢慢走着,看了眼四周,脸有些红的瞪一眼江弦。
“我能不一惊一乍的么?万一给你摔个什么好歹,你妈和我妈俩人能把给我吃了。”
这会儿的冬天,北海公园里滑冰的人特别多,其中以学生居多。
虽然这年代条件不行,但京城的学生几乎每一个人都会有一双冰鞋,不会滑冰的人凤毛麟角。
哪跟后世那帮学生似得,只会考试。
朱琳没敢穿冰鞋,在冰面上走个几步过了瘾,一想到自己肚子里还有个小东西,也就不敢走了。
“江弦,我累了,回去吧。”
“喳,娘娘,小江子知道了。”
江弦打个千,扶着自己媳妇儿往家里回。
这时候有个寸头的年轻小伙凑上来,看了江弦和朱琳一眼,眼神腼腆中带有几分期待。
“请问,您是江弦同志么?”
江弦眯着眼微笑点头。
“你好,我是江弦。”
小伙激动起来,又看向朱琳,“那、那您一定是白无瑕.啊不,朱琳同志。”
朱琳也冲他笑笑。
“你好。”
“哎呦,我太幸运了,出来玩这么一趟还碰着您二位了,我能要个签名么?”
“可以。”
江弦非常好说话,掏出一根钢笔。
这年头,当作家的都要别根钢笔在身上,这是标配。
他摘下笔帽,看小伙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
小伙眨了眨眼,“我叫王硕。”
咔嚓。
江弦在纸上划拉的笔迹一顿,抬起头又看王硕一眼。
王硕嘴不停,还在那嘚嘚。
“我以前当兵那会就爱看您的,后来退伍了在医药公司上班,不过现在也不干了,下海了,和发小一块儿开了家烤鸭店,您有空就上我那儿吃,我给您免单。”
“那祝你生意兴隆。”
江弦笑了笑,刷刷签下自己的名字,朱琳也在他名字后面跟着签上一个。
王硕眉飞色舞的接过签名,“接您吉言吧,其实我啊,也不喜欢下海做生意,我也喜欢写东西。
我看的多,前段时间看了一篇叫《没有纽扣的红衬衫》。
你说这写的啥啊?这我也能写啊,我身边的故事比他那有意思多了,我的生活比电影都牛逼,而且把身边的故事描述出来这事儿一点都不难。”
江弦一回忆,《没有纽扣的红衬衫》,作者铁宁。
“那我期待你的大作。你那鸭子店在哪,回头我去照顾你生意。”
“真的?!”
王硕激动的一哆嗦,给江弦报一地址,“您去了就敞开吃,我买单,不要您钱。”
“那多不合适,我没吃白食这习惯。”
和王硕又寒暄几句,江弦拉着朱琳走了。
朱琳还笑,“真有意思这人。”
“那可不。”
80、90年代半个娱乐圈的潇洒往事,都是这哥们贡献的,哪能没意思。
“嘴皮子挺能说,都快赶上你了。”
“我可没他能说。”江弦轻笑道。
江湖传闻,王朔写《空中小姐》的时候,为了采风寻找灵感,凭借他那张能说会道且有点流氓的嘴,谈了六个女朋友。
83年,没给丫枪毙了算便宜他了。
“回头找个时间上他那儿吃烤鸭。”
“行。”
王硕这个货,江弦一定是要交上一交的。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哥们现在一门心思要当“倒爷”,还没到穷的半死不活只能写的地步。
不到火候,再炼炼吧。
再有几天就过年了,京城里头四处都能看见卖年画、对联、点心匣子还有兜售关东糖的小贩。
年味十足。
江弦清晰的察觉到,这座城市比之过去又变化了一些。
像是人群中的喇叭裤,蛤蟆镜,街道上的广告牌,还有“五讲四美”的宣扬标语。
“五讲四美”都知道吧?
“讲文明、讲礼貌、讲卫生、讲秩序、讲道德”。
“心灵美、语言美、行为美、环境美”。
和朱琳并肩走过一条条街道、胡同,江弦忍不住感叹。
“唉,真快,都1983了。”
在历史的进程里,总有一些年份特别特殊,就像一块又大又沉的石头,“扑通”一声掉进平静的水面,溅起好多水花。
1983年无疑就是这样一个年份。
这和改开的进程也有关系。
众所周知,改开是先农村,后城市,到了今年,重心已经偏向于城镇。
今年京城四个最大的百货商场,已经和商业局签了合同:超额完成利润承包额的,超额部分国家与商场对半分成,完不成利润承包额的,差额部分由企业利润留成和浮动工资弥补。
在江弦这个“旁观者”观察中,这着实是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年份。
农民、小市民、工人、知识分子,乃至上层领导,都像一罐闷久了的苍蝇,好容易看见一丝光亮,既蠢蠢欲动又担惊受怕。
比如王硕,放着铁饭碗不要非要凑去下海经商,可惜现在还不是那个年代,私企在80年代都比较苦逼,要到90年代才能开始发力并迅速发展。
所以江弦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折腾啥啊?
这年头国内政策一会松、一会紧、一会软、一会硬,浪花一阵接着一阵,毫无逼数。
想暴富,就一个秘诀:倒。
奈何江弦只想做个良民。
兜里这点稿费,只要不闹腾着去创业,还怕不够荣华富贵?
或者去国外碰碰机会也行。
今年江弦一直有个心思,就是再去国外转转。
但是朱琳这会又怀着孩子,江弦可不想这个时候从家里出去。
年前,江弦又收到好几封信。
他比较关注的是其中三封。
一封来自云南,是谢晋寄来的,告诉他《高山下的花环》已顺利杀青。
一封是来自西安,《延河》编辑部的,信里给他讲了《最后一个匈奴》现在在陕西有多火爆,读者们是如何如何喜欢这部,又是如何如何期待这部的下半卷问世。
最后一封是国外寄来的。
字写得古朴苍劲,全是繁体。
“江弦先生:
冒昧来信,请您见谅,首先容许我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聂华苓,现在是美国爱荷华大学的一名驻校作家,你或许已经听王濛先生说起过我,说起过我和丈夫创办的“国际写作计划”
我一直在挑选今年的“国际写作计划”国内计划人选,邀请中国作家二人,漂泊海外,对国内的情况了解不多,只好麻烦国内的一些老朋友为我举荐。
非常有趣,他们很多人都向我推荐了你。
老实讲,我对你的名字非常陌生。
但是得知你的在国内荣获第一届“茅盾文学奖”以后非常惊讶。
如此年轻的一位作者,竟然在长篇领域得到文学界的认可,放眼全世界这都是不可思议的,在听说这个消息的那一刻,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认识一下你这名青年俊彦。
在此,诚邀您来到爱荷华做客,加入“国际写作计划”。
匆此,请代向您的家人致意,祝您全家安康快乐,并颂文祺!
聂华苓。”
毫无疑问,聂华苓的来信是让江弦最措手不及的一封。
“国际写作计划”对任何一名国内的作家来说,都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这不仅是一个与世界文学交流的机会,更是一个出国的机会。
作家也是人,有一个公费出去玩的机会,谁能不心动?
偏偏这个机会给了江弦。
他现在,完全不想离开家里。
只想守着朱琳,等待他家的小小陛下呱呱落地。
晚上和朱琳谈起这件事情,朱琳眼前一亮。
“挺好的啊,这可是去美国的好机会,多难得啊,记得我上学那会,一个宿舍的那姑娘,费了好大力气才考去了美国来着,现在在那边可好了。”
“得了,估摸着这会在那要么是刷盘子,要么是冲厕所,要么就是当保姆,最不济,有可能已经从事了色情服务行业。”
“去你的,你不盼着人家好。”
“事实罢了,在那边儿过得可没那么容易,你给人家说话,说不定人家现在看着你说法都成了:你们中国人。”
“胡说啥呢。”
朱琳并不相信江弦的这番说辞,“总之,我还是希望你去,不要错过这次机会。”
“行了行了,这事儿我已经有主意了。”
饭后,江弦坐到桌前,给聂华苓写好一封回信,第二天一早,出门给邮了出去。
美国,爱荷华州。
这里处于美国中北部,地理位置近似于中国的河南,农业大省,不过教育资源比河南顶,公共教育位居美国之首。
这里冬天天气寒冷,聂华苓坐在家里的客厅,披着一条毛毯,捧着一册刚从国内邮寄来的文学期刊
——《延河》
这是王濛给她寄过来的。
王濛是此前“国际写作计划”的成员,也是聂华苓非常欣赏的作家,今年她秋季的写作计划计划名额时,便征求了王濛的意见。
王濛向她推荐了江弦以后,聂华苓又听说江弦获得茅盾文学奖的消息,立马对江弦生出很大的兴趣。
后来在她的委托帮助下,王濛寄了一些江弦的和作品给她,其中一册就是今年第一期的《延河》。
王濛对这篇的评价很高,称之为中国难得一见的“大河”,是陕西文学的一座里程碑。
理解什么意思以后,聂华苓这个翻译家本能的认为“大河”这个译词不好。
她了解过“大河”这个词汇的源流,“大河”这个词是由西语翻译成日语最后反哺给中文的。
但规范中文词汇里,又很难找到一个可以言简意赅形容此类题材的词汇。
聂华苓仔细思考过,觉得在中文里,唯一能够与“大河”差强人意的匹配之词,应该是“史诗”。
当然,这些都是理论和翻译方面的工作,并不影响聂华苓对这篇的阅读。
她花了大概三天的时间,每天抽出一些空闲,断断续续读完了这篇《最后一个匈奴》,或者说上篇。
“真好。”
读完以后,聂华苓空虚的坐在客厅里,心头难以抑制的对陕西这片土地产生出一种深深的向往。
这种向往近乎于眷恋亦或者冲动,吸引的聂华苓迫不及待的想要踏上陕西这片土地。
该怎么说这篇呢。
聂华苓虽然离开那片土地已经近三十年,但对于陕北,她是陌生的。
江弦所写的一切,那些西北的粗犷,那些酸爽的民歌,都是聂华苓很陌生、很新鲜的东西。
但在江弦的笔下,这一切都那样的富有生命力。
聂华苓就像是被吸住一样,克制不住的往下读,一直到读完,对他笔下的那片土地心驰神往。
可能这就是大河的魅力。
放眼世界文学,西方的“大河”已经基本止步。
聂华苓思考过这个问题,可能是因为西方人的生活日渐富裕、平淡,也因为后现代主义思潮让家更关注凡俗、简单、内心的短章。
聂华苓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关注过“大河”这个题材。
然而江弦的这篇《最后一个匈奴》,又重新为她打开了一个崭新的大门。
中国正是适合“大河”创作的时期。
中国的经济发展步调和文化沉淀,决定了“大河”故事、现实主义风格的创作应处在繁盛期。
此外,“大河”的写作又能透露出作者的功底。
在聂华苓看来,江弦绝不仅仅是一个作家,更是一个学问家。
他有着太磅礴的知识底蕴,才能挥毫写出这样一部浩瀚的高原史诗。
越发期待见到江弦的聂华苓,就在这个节骨眼,收到一封来自中国京城的回信:
“尊敬的聂华苓女士:
来信敬悉,承示“国际写作计划”十分有意义,殊为钦佩。
感谢您的邀请,无奈爱人已有身孕,不便脱身,还请您再重新物色挑选一位作家,莫要浪费掉这个珍贵名额。
匆此,请代向您的丈夫及女儿致意,祝您全家安康快乐。
江弦,京城。”
放下信纸,聂华苓的眉头微微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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