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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家。段谨行已经去太仆寺任职,太仆寺离段家颇远,他每日天不亮就要出门,入夜才带着一身马臭味回家。
他在太仆寺的同僚,连同进士都没有几个。他这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就像落进鸡群里的一只仙鹤,格格不入。
同僚们都远远地躲着他,仿佛他身上带着瘟疫,他走到哪里,同僚立刻避之不及地躲开。
他这个马厂委署协领,是太仆寺中官职最低的从九品芝麻官,所有人都比他官职更高。
九品芝麻官毕竟也是官,按理说脏活累活自有杂役来做。
可段谨行前来任职的第一日,上官拍拍他的肩:“杂役家中有事请假了,你多辛苦一段时间。”
于是从第一日起,喂马、刷马、打扫马厩……全都要段谨行亲自做!
上官对他还格外严苛,每日来巡查许多遍,马厩略有一点脏污,就对着他一阵阴阳怪气。
“连中三元的状元郎,竟连这样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难怪派你来太仆寺养马,从九品的官都当不好,还想去当从六品的官?”
段谨行气得胸膛起伏,满脸通红。
他寒窗苦读十余年,连中三元,竟然被如此羞辱。
他读了十几年圣贤书,作了无数篇经世济国的文章,所学的一身本事……可不是用来扫马粪的!
上官如此刁难他、羞辱他,定然是受人指使。
指使之人是谁……段谨行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自然是九千岁。
他这一回,可是被江昭华、被西平侯府连累惨了!
他愿意娶江昭华这个不贞的女人,愿意替别人养儿子,不就是为了侯府助他一臂之力吗?
可如今,侯府不仅一点都没帮到他,反倒把他连累得这样惨……
段谨行心中闪过和离的念头。
可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和离。
江昭华怀着野种嫁给他,段谨行并没有丝毫证据。
他私下偷偷查过这件事,然而侯府势大,将这件事遮掩得极好,段谨行没有找到任何奸夫的蛛丝马迹。
若是他此时和离,世人只会觉得他与妻子不能同患难,于他名声有碍。
段谨行从少时懂事起便极为爱惜自己的羽毛,小心经营自己的好名声。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大后是要当官的,想要当官,名声极为重要。
世人不知底细,若是他此时与江昭华和离,他的名声必定受损……日后又能娶到怎样的好妻?
而且,虽然他今日因侯府受累,但九千岁对江云舒的宠爱不过过眼云烟,等九千岁厌烦了江云舒,自然就放过了侯府,更不会连累他了。
到时候,侯府在京中的权势,自然能帮他铺一条为官的青云路。
段谨行打定主意,他不仅不和离,还要趁此机会表现出对妻子的情深似海。
让妻子对她情根深种,让岳父岳母想要补偿于他,让世人赞颂他的深情与专一!
段谨行想得很好,然而真正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白日里,他在太仆寺一刻不停地辛劳一整日,比他寒窗苦读还要苦上十倍、百倍!
多少次,段谨行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上官轻飘飘吐出两个字:“考评。”
只需要这两个字,段谨行就被拿捏地死死的,继续干那些让他痛不欲生的脏活累活。
他想要往上升官,必须要有好的考评。
他当然,当然要往上升,绝不能被困在这里养马!
在太仆寺一日下来,段谨行身心俱疲。回到家中面对江昭华,他早就没了强颜欢笑的力气。
而且在他去太仆寺的第一日,回家后去看望江昭华,江昭华竟然被他身上的气味熏得连连干呕。
段谨行心中愤怒极了,他如此狼狈不堪,不都是因为江昭华?江昭华竟然还反过来嫌弃他!
他竭尽全力,才压住心中的怒火,没被江昭华看出端倪。
江昭华一脸歉意地说道:“约莫是月子里身子弱,我如今闻不得许多气味,并不是嫌弃夫君……呕!”
江昭华一句话没说完,又开始干呕。
段谨行见状,连忙退出去沐浴。
和妻子的嫌弃不同,母亲对他只有心疼:“我的儿啊,可是苦了你啊……”
“你这么累,怎么还自己沐浴?咱家现在那么多侍女呢!”
段母立刻去喊心灵手巧的芙蓉:“芙蓉,你来伺候谨行沐浴——”
段谨行听到母亲的话,连声拒绝:“不必,我自己来!”
虽然男人由侍女服侍沐浴实属寻常,并不算对妻子的不忠,但段谨行知道,江昭华那个人心量极窄。
倘若他是从小到大都由侍女服侍沐浴的贵公子,婚后继续让侍女服侍他沐浴,江昭华不会介怀。
可他生在寒门,从小身边并无侍女服侍,此时若是让侍女为他沐浴,江昭华心中必定不痛快。
段谨行想,江昭华从心底还是看不起他的出身。
婚后,她从未提过要让侍女服侍他,她自己也从不曾服侍他这个丈夫。
在她心中,寒门出身的他根本不配像那些贵公子一样让人服侍。
段母看到儿子这样对侍女避如蛇蝎,心里直冒火:“你是个男人,还要为她守身如玉不成?”
“她都把你害成什么样了!”
段母坚信,段谨行当了养马官,都是因为进了江昭华的产房!
段谨行没办法和母亲解释,他只能干巴巴地说道:“娘,昭华毕竟是侯府嫡女,便是看在她娘家的份上,你对她还是客气一点。”
母亲和妻子如此水火不容,让段谨行的内心越发烦闷。
他有点后悔了。
其实江昭华生产的那一日,段谨行得知自己被封从九品芝麻官后,他就知道母亲在家中一定会闹开,折腾得江昭华无法安心生产。
他本该回家阻止这件事。
可是段谨行心中也有恨。
他恨自己被江昭华连累至此!
因此,段谨行虽然提前预料到母亲会怎样,他依旧装作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做。
他想,让江昭华吃点苦头也好。
可他没想到,江昭华竟然差点一尸两命。
段谨行吓了一跳,他没想让江昭华死!
最多,他内心深处,盼着江昭华和奸夫生的那个野种死了……江昭华一定要活下来。
可惜了。
虽然难产,可那个野种还是好好地生下来了。还是个儿子,身子骨健壮得很,能喝奶能睡觉,哭声特别洪亮。
因为难产,江昭华和段母两人现在像仇人一样。
段谨行沐浴了许久,皮肤都搓疼了,终于闻不到自己身上的气味,去卧房里看望江昭华和儿子。
“仕明今日乖不乖?”
段谨行随意给儿子取了一个名字,段仕明。
江昭华提起儿子,立刻就有说不完的话:“仕明今日乖得很呢,吃完奶就睡觉,不哭不闹。”
段谨行看着段仕明的脸,从中找不到一点与他相似的地方。
眉毛、鼻子、嘴巴……全都长得像江昭华。
眼睛不像江昭华,可也不像他。
段谨行心想,必定生得像奸夫。
段谨行每日都来看孩子,他自认为装得很关心孩子,可在江昭华眼中,夫君对这个孩子依旧十分冷漠。
打死江昭华也想不到,夫君竟觉得这个孩子不是他亲生的!
她自然而然地想偏了,以为儿子一出生,夫君就被封了养马官,让夫君觉得儿子不旺他。
江昭华把儿子抱在怀里,感觉天大地大,只有她们娘俩紧紧相依。
她如愿以偿生了儿子……可是生完儿子后的一切,都和她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她以为夫君高中状元、喜得贵子,凑在一起就是双喜临门。全家上下喜气洋洋,夫君对她浓情蜜意,婆母对她比怀孕时更好……
可夫君被封养马官,让家中喜气荡然无存。夫君对儿子很是冷淡,婆母更是看都不来看一眼……
江昭华拼了一条命生下来的孩子,除了她自己心疼,别人竟全都不在意。
段家添丁进口,竟仿佛无事发生,连个红绸都没挂。
全家上下愁云惨雾,没有一点欢喜。
江昭华小心翼翼地将孩子递给段谨行:“夫君可要抱抱他?”
段谨行下意识地躲开:“他还这么小,像块嫩豆腐一样,我不敢抱。”
江昭华黯然神伤地将孩子抱回自己怀里。
她今日这般,都是因为江云舒……都是江云舒害的她!
江云舒一个早就该死的人,为什么还不死?
不过她也活不了多久了,江昭华眼中闪过狠厉之色。
江云舒怕是活不了多久了,想让她死的人,可不止江昭华一个。
江昭华已经和宫中的太后搭上了线。
太后,也觉得江云舒挡了她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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