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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回西坪的那趟高铁,陈西想着分别前周宴舟抱着她,摸着她的后脑勺,不舍地说了句:“真拿你没办法。”有那么一瞬间,陈西是心软的,想答应他那个请求,回去待一周就回北京。
可是话到嘴边,陈西想起小舅,突然说不出口。
列车没走多远,陈西就收到了周宴舟的转账信息。
他给她转了两万块钱,说是好不容易回趟家,给家里买点礼物。
陈西惊讶他这么知世故,理由找得恰到好处。
她犹豫许久,最终收下那笔转账。
昨晚没睡好,加上醒得早,陈西撑了不到半个小时就靠在座椅里睡着了。
一觉睡醒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距离到站还有两个小时。
临近西坪的那段路全是隧洞,手机没什么信号,陈西看着电量不足百分之三十的手机,戴上耳机,
点开之前下载过的音乐列表,按下播放键。
耳朵里回荡着杨千媾的声音,高铁穿梭在黑夜中,陈西旁边坐了个同龄的女孩,对方也戴着耳机,拿着平板在看火了多年的偶像剧《何以笙箫默》。
陈西作为法学生,经常听见外院的女生讨论,法学院有没有第二个何以琛。
谢南州倒是因为颜值、家世上过几次榜单,可电视剧终究是电视剧,现实里怎么可能有这样完美深情的男人。
陈西实在无事可做,复习资料都在行李箱里,她也不好去拿,只能就这旁边小姐妹的小平板跟着看。
旁边的女生察觉到陈西的目光落在屏幕,下意识将耳朵里的蓝牙耳机递给陈西一只,说可以一起看。
陈西感激地接过耳机。
刚好看到回忆,何以琛同寝室的室友在猜测到底哪个姑娘能追到何以琛,大家讨论得激烈时,年轻时候的何以琛冷不丁地吐出一句:“我赌赵默笙。”
这段剧情太有戏剧性,旁边的小姑娘乐得笑出姨母笑,陈西面无表情。
好不容易捱到西坪站,陈西在广播响起前,将耳机还给女生,小声说了句谢谢。
西坪只是中转站,不是这趟列车的最后站点,陈西本以为女生还要往下走,没曾想她接过耳机,
也跟着收拾东西,准备下车。
@陈西眨眼,好奇地问了句:“你也在西坪下吗?”
女生点点头,自来熟地介绍:“我是西坪人。”
陈西在一个叔叔的帮助下取下行李箱,同叔叔道完谢,陈西扭头看向女生:“你也在北京上学吗?”
女生背着包,单手取下行李架上的行李,大大咧咧地点头:“我在北外,今年大二。你呢?”
陈西:“R大,马上大四。”
列车到站,车门打开,排着队下车的人开始涌动,陈西提着行李箱,顾不上跟女生搭话,被迫跟着人群挤出车厢。
再出来,她下意识回头寻找女生的身影,却发现不见了踪影。
正当她遗憾地往出站口走时,肩膀被人从后拍了一下,陈西回头对上女生明媚阳光的笑容,跟着笑了一下。
陈西笑着说:“我刚没找到你。”
女生耸耸肩,解释:“刚刚前面有个老爷爷,走得很慢,等了一会儿。对了,我叫陈书语,你叫什么名字?”
陈西愣了愣,说:“我跟你同姓,陈西。”
陈书语听到陈西的名字,激动地问:“西坪一中的陈西?15年的文科状元?”
陈西眨眼,没想到还有人记得她。
对上陈书语激动的眼睛,陈西轻轻地点了下头:“是的。”
陈书语捏紧拉杆箱,表情兴奋道:“我也是西坪一中的,不过比你低两届。”@“我们班班主任经常提起你,说你作文写得非常好。”
“对了,你认识跟你同一届的何煦学长吗?”
陈西听到“何煦”的名字短暂地愣了下,她看着女生,陡然意识到对方提起何煦时脸上除了激动,
还多了几分少女心动的羞涩。
不等陈西回应,女生兴高采烈地说:“我在一中见过何煦学长几次,我去北京上学就是因为他。”
“可惜,他高三那年我鼓足勇气表白,他却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学姐你说,他喜欢的姑娘得多优秀啊?也不知道他最后有没有如愿以偿。对了,我到现在都喜欢他。只不过我应该没有机会了。"
陈西像是偷听了少女秘密心事的小偷一样,不敢跟对方说当初何煦表白的对象是她。
她抿了抿嘴唇,想起上一次在学校见何煦,他好像有了新生活,不再喜欢她了。
这样挺好的,她的愧疚能少很多。
走到出站口,陈西找了半天身份证,好一会儿才想起刚刚检票的时候她塞在了裤兜里,没放进钱包。
陈书语一直等着陈西,直到看到陈西翻出身份证,陈书语才拖着行李箱走向检票闸机。
陈西紧跟其后。
走出出站口,两人的方向一致,陈书语提议打个车回去,两人aa,方便一点。
陈西没理由距离。
上了一辆出租车,听着司机熟悉的西坪口音,陈西油然而生一股亲切感。
陈书语还在纠结刚刚的事,反复地问陈西:“学姐,你认识何煦学长吗?能不能联系上他啊?我好想再见他一面。”
陈西被女孩的真诚打动,掏出手机,两人添加上微信,陈西将何煦的微信名片推荐给了女生。
陈书语拿到微信,兴高采烈地说:“谢谢学姐!回北京我请你吃饭!”
陈西笑而不语。
出租车开到小舅家门口,陈西下车,取下后备箱的行李,跟车上的陈书语告别。
陈书语晃晃手机,大声道:“学姐,有时间一起逛西坪啊。”
陈西笑着答应。
等出租车一离开,陈西拖着行李箱,步伐平缓地走向那扇记忆深刻的铁门。
依旧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变。
陈西推开铁门走进去,路过草坪,有一段鹅卵石路,陈西怕把轮子弄好,只好提着行李箱走过那段碎石路。
箱子确实很重,陈西走过鹅卵石路,手酸得厉害,放下箱子揉了揉手腕,继续往里走。
刚到家门口就听见厨房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陈西还以为是吴妈,放下箱子,下意识走向厨房。
看到厨房里的人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舅妈时,陈西一愣。
估计很少进厨房,小舅妈搞得一地狼藉,刚煲好的鸡汤洒得到处都是。
陈西愣了愣神,生涩地叫了声:“小舅妈。”
李琴音听到陈西的声音,蹭地一下回头,看到陈西突然出现在眼前,李琴音先是一愣,后惊讶地问:“你怎么回来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吓到我了。"
陈西听到舅妈的询问,脸上的表情一滞。
她抿了抿嘴唇,小声解释:“我前两天给小舅发了消息,他没回我。”@“小舅妈,你忙什么呢?”
李琴音看着一地的狼藉,头疼道:“给你小舅炖的鸡汤,结果全洒了。"
陈西走上前,蹲下身,低头边捡地上的碎片,边问:“吴妈呢?”
李琴音看到有人收拾,松了口气,面对陈西,态度也好了几分:“吴妈辞职了,还没找到代替的人。"
“你小舅生病住院一个周了,我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又要照顾你舅舅,还得管家里。一堆烂摊子等着我收拾,别提多烦了。”
陈西闻言,手上动作一顿,瓷片锋利,将她的手指割破,流出鲜红的血滴。
陈西第一感觉不是疼,而且钻心的麻。
她不管不顾地将剩下的碎片捡起来丢进垃圾桶,站起身询问:“小舅生了什么病啊?怎么也不给我个打电话。”
李琴音一脸无奈:“我倒是想说,你小舅不肯啊。”
“至于什么病棘手着呢。听医生说是胃癌晚期,估计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你说他也真是的,我之前就催他做检查,结果他一拖再拖,现在好了一_”
陈西脸色一白,出声打断小舅妈:“在哪家医院。”
李琴音被陈西的语气吓到,下意识说出地址:“人民医院7楼。”
陈西吸了口气,残留着最后一丝理智道:“我现在就过去。”
李琴音像是有了主心骨,解下围裙,下定决心地说:“算了,我跟你一块儿。”
两人出门打了个出租车,路上李琴音跟陈西讲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上周小舅从成都出完差回来那天晚上突然喊肚子疼得厉害,李琴音开灯看他疼得脸色惨白,吓得当即打了120。
折腾到凌晨两三点,医生安排做了个全身检查,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
最后没办法,医生只好给他打了一针止痛针。
情况倒是好了点,本来李琴音强烈要求徐敬谦住院,结果他非不肯,说第二天还得上班。
李琴音犟不过他,只好出院。
结果没过两天,病又犯了。
鉴于上次什么都没检查出来,医生临时安排了一个胃镜检查,结果查出来是胃癌3期。
李琴音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天都塌了。
平时家里的事儿都是徐敬千操持,她什么都不用管,如今丈夫住院,她六头无主。
回娘家商量对策,结果娘家人劝她改嫁,李琴音心灰意冷地回到家,想给丈夫煲汤,结果汤也没煲好。
如今陈西回来,李琴音像是有了依托,跟陈西说了不少话。
陈西不是第一次经历死亡,可是当时父母出事她年龄还小,且身边还有小舅,对生死的领悟也没那么深刻。
如今轮到小舅,陈西也有点六神无主。可是她不能露怯,因为小舅妈快撑不住了。
到达医院,陈西神情麻木地跟着小舅妈走到病房门口,却迟迟不敢进去。
她紧张地攥紧拳头,对着那扇门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才推门走进去。
小舅妈为了给小舅一个安静的养病环境,跟医院申请了一间单人病房。
已经好久没看见小舅,陈西走近病床,看着睡熟中都皱着眉头的小舅,一时间难以接受。
怎么会这样?
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变成了这样?
小舅向来爱干净,穿着打扮总是得体地挑不出一点错误。
无论什么时候胡须都是剃得干干净净,头发打着摩丝,穿着定制的西装,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
可如今,他脸上长满胡茬,穿着蓝色条纹的病服躺在床上,精神面貌颓废得跟换了人似的。
小舅妈给陈西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别出声,让小舅多睡一会儿。
陈西憋着泪意,点了好几下脑袋。
病房里有一张单人沙发,窗台处放了一盆仙人掌,头顶的风扇呼呼吹着,午后的阳光洒在床上,
晒得人暖洋洋的。
陈西在床尾站了会儿,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头,站在床边,目光直定定地看着病床上的小舅。
他睡得很不舒服,时不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眉头就没舒展过。
小舅妈坐了片刻,站起身,小声交代:“我去接你表弟,你看着点。”
陈西无声地点头。
跟小舅妈说完话,陈西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掉出来。
两行清泪划过脸颊砸在地上,绽放出几朵小水花。
李琴音看到陈西哭,难得伸手抱了抱陈西,小声道:“麻烦你了。"
小舅妈一走,陈西就搬了张塑料凳坐在病床边,双腿并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熟睡中的小舅。
床头上方写着小舅的基本信息,陈西看着信息表才发现小舅今年也就四十来岁。
明明这么年轻,怎么就得了胃癌呢?
陈西不敢细想,她吸了吸鼻子,想要克制住眼泪,却在看到小舅睁眼的那刻,克制不住地哭出声。
她蹭地一下站起来,走到床边,满脸心疼地叫了声,“小舅。”
比起陈西的失态,徐敬千倒是显得十分淡定。
他比李琴音先一步知道检查结果,虽然医生有意隐瞒,但是徐敬千担心妻子承受不了结果,主动请求医生告知结果。
知道是胃癌晚期那刻,徐敬千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交代完手里的工作,立了份遗嘱,解决完大部分的事儿,这才安心地来医院接受治疗。
其实治不治都一回事儿,人一旦跟癌症沾上边,十有八九没救了。
徐敬千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妻子和还未成年的儿子,以及没嫁人的外甥女。
如今看到陈西,徐敬千一脸欣慰道:“西西长大了。"
陈西听到小舅的感慨,眼泪骤然不受控制地掉出眼眶。
徐敬千看了会哭得厉害的陈西,费力地坐起身,指了指手边的位置,示意陈西坐下。
陈西听话地坐下。
徐敬千后背靠着床头,双手搭在小腹,忍着疼痛说:“不要哭,人总有这么一遭,只是早晚的问题。”
“你能回家,小舅很高兴。”
“这几天小舅躺在医院总是梦到你妈妈,梦里你妈妈怪我没照顾好你,让你一个人跑去那么远上学。”
“西西,小舅后来仔细想想,是真对不住你。当初你妈妈把你托付给我,可小舅忙着工作,忙着协调你小舅妈跟你的关系,总是一碗水端不平。”
“你当初报志愿的时候填那么远,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你小舅妈吧?”
“她这人从小就被家里人宠着长大,多少有点娇气,可是心不坏。”
“以后我要是走了,你跟她要好好相处。”
陈西哭得稀里哗啦,到最后,她哭得蹲在地上起不来。
徐敬千见她哭得撕心裂肺,含着泪光安慰:“别哭了好不好,小舅心疼。”
陈西听到这话,强忍着眼泪,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表示不会再哭。
小舅妈在医院连轴转了一周,陈西怕她身体熬垮了,提出今晚她陪护。
李琴音没拒绝,拉着儿子离开医院。
半夜小舅被病痛折磨,中途醒了好几次,陈西每次都知道。
怕小舅担心,陈西没敢出声。
好不容易等小舅睡着,陈西轻手轻脚地掀开空调被,穿上鞋子走出病房,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走廊,拿着手机走到楼梯口,毫不顾忌地坐在消防通道的台阶,想都没想地给周宴舟打了通电话。
周宴舟下午掐着点发过两条微信,询问陈西到没到家,彼时陈西沉浸在痛苦中,哪儿有时间看手机。
如今闲下来,脑子转不动了,她终于想起了周宴舟。
周宴舟凌晨三点接到陈西的电话,还以为在做梦。
他迷迷糊糊地捞起床头柜的手机,摁了接听,闭着眼轻轻询问:“到家了?”
陈西听到周宴舟的声音,鼻子一酸,吸着气点头:“早到了。"
周宴舟察觉到陈西的哭腔,蹭地一下睁开眼,坐起身,打开床头灯,关心地问:“怎么哭了?”
陈西咬着嘴唇,看着昏暗无人的消防通道,一字一句地说着:“
周宴舟,我下午刚到家就听小舅妈说小舅生病了。"
周宴舟眉头微蹙,下意识询问:“什么病?严重吗?”
刚问完,那头就响起了抽噎声,周宴舟头疼得厉害,恨不得当场买机票飞过去。
哭了一阵儿,陈西短暂地收拾好情绪,一五一十地说:“胃癌晚期,估计没剩多长时间了。”
“我下午问了小舅的主治医生,对方说态度不容乐观。”
“周宴舟,我好害怕啊。这感觉跟我十五岁那年,父母去世一模一样。我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
周宴舟第一次觉得问题有些棘手,他边安抚陈西的情绪边查最早一班飞西坪的机票。
这个点已经没票了,最早的一班是明天早上六点半。
周宴舟订了机票,看了眼时间,安慰陈西:“别怕,有我在。”
“赶紧睡觉,睡好了才有精神照顾病人。”
陈西吸了吸鼻子,六神无主地答应。
周宴舟不放心她,多问了句:“你现在在哪儿?”
陈西不明所以地回答:“医院啊。”
“病房里?”
“没。”
“那在哪儿?”
“消防通道。我怕吵醒小舅,出来打的电话。”
周宴舟拧眉,催促:“赶紧回去睡觉,别哭了。"
“我明早飞西坪,等我到了再说。”
陈西一愣,下意识问:“你要来吗?”
周宴舟理所当然地回答:“不来看看情况,我不放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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