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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念兮走出潘楼,方鸿禧还看着她的背影没动。同行的纨绔问他,“怎么了?”
方鸿禧回身,嬉嘻笑道,“喝酒去。”
他的婚事已经定下,是陆府的六小姐。陆六小姐容貌虽好,人却木讷无趣。
索性也是娶回家做摆设。
原本他已打算返回陕州,可父亲来信,命他过完三书六礼的“纳吉”之礼后再归家。
方鸿禧便在京中多住了些时日。
京城暖律暄晴,香轮暖辗,骏骑骄嘶,杏花如绣。方鸿禧日日酒醉金迷,本已快将那女子忘了,谁知今日一见,又勾起一片肚肠。
心下痒意难耐。
但她却与陆闻笙行在一处。
方鸿禧在陕州无法无天惯了,素日里只有别人怕他的。但说不上为什么,他却有些怵陆闻笙。
总觉得那张温润笑脸背后,藏着道不尽的狠戾手段。
来之前他父亲也多次提点他,不许他在京城惹是生非。
罢了,一个女人而已。
这京里的美人那么多,他且宠幸不过来,何必去招惹麻烦。
他可没忘了,来京的头一日,便被那刁蛮的文淑公主弄伤了胳膊。
不过靖王殿下说了,会帮他出了这口恶气,只叫他等着结果便是。
……
许宛歆最近消瘦许多,愈发弱不胜衣。
她望着镜中佳人,秋波流意,弱态生姿。
脸上的肿痕早就消失,容颜依旧。不过一双眼睛,红丝满布,蕴着满满仇怨和哀情。
她对裴俭的感情,带着一股近乎毁灭性的偏执。
他永远不会爱她。
这于许宛歆而言,无异于一场诛心的灾难。
而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身体会开启本能的保护。比如她会一遍遍地回忆在温念兮之前,两人的相处的时光,表哥对她的偏爱。
裴俭是偏爱她的。
她原本可以继续自欺欺人地活下去,可裴俭却连一点幻想的余地都不肯留给她。
那日之后,许宛歆又去寻过裴俭。
她赌上了全部的自尊和骄傲,告诉裴俭,温念兮都做了什么。
人人都在伪装!不是只有她一个。
说什么温念兮真实,平日里装作一副清高纯洁的模样,私下里还不是贱人一个。
可裴俭都说了什么?
他说“温念兮的敌人,就是他的敌人。”
斩钉截铁,态度明确。
许宛歆始终认为,在裴俭的心里面,绝对有她的一席之地。
若非命运捉弄,她早已经是表哥的妻子。
“要是温念兮杀我呢?”
许宛歆一眨不眨地看着裴俭,声音从胸肺处挤出来,“表哥也觉得没所谓吗?”
有那么片刻,她的心跳几乎已经停止了。
“是,”裴俭面不改色地回道,“我还会递刀。或者如果她愿意,我会代劳。”
他是如此冷漠:“别幻想我对你有半分感情。”
“你若要报复,也只管冲着我来。因为但凡你加诸在念兮身上一分,我都要你十倍来还。”
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是每一个停顿,都像是一把把尖刀,刀刀插进她心口。
她最爱的表哥啊,从小到大想要嫁的男人,竟然为了另一个女子,宁愿她死。
酸涩涌上鼻尖,许宛歆本就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再次盈满眼泪。
她颓然地躺在床榻上,胡思乱想,想温念兮死,想裴俭永远是孤家寡人。
她就是看不得他身边有其他人。
她做不成裴俭的妻,那这世上谁都不行。
想到温念兮,想到这贱人打她时那副嘴脸,许宛歆气得浑身发抖。
可是裴俭。
裴俭啊……
一颗心痛地揪住,她却连拳头都握不紧。
这是她最爱的男人,究竟要怎样做,才能叫他的眼里装得下她?
她将头埋进被子里,紧紧地缩成一团。
荀氏来时,便看到床榻上蜷缩成虾子的身影。她赶紧上前,将被子缓缓掀开,被子里是一张布满泪痕的脸。
许宛歆握紧了拳头,默默流泪,却一丝声响也没有。
“婉儿,怎么了?”
荀氏登时变了脸色,更是心疼。拿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坐在床边轻声询问。
前些日子女儿受了委屈——
也不知为何竟与平阳侯府世子夫人王慕宜起了冲突,回来时整张脸都是肿的。
荀氏问过她,可婉儿什么也不肯说。
小谦也说不清现场发生了什么。只说连太医都去了两个,王慕宜动了胎气,事情闹得不小。
事后,平阳侯夫人亲自登门,又说起两个孩子口角动手一事,算是赔礼道歉。
荀氏再心疼自己女儿,可对方既是孕妇,长辈又亲自登门,也不好再计较什么。
便是老爷那边,听说辅国公和裴俭都亲自开口提及此事。尤其是裴俭,不知跟老爷说了什么,老爷回来后明确告知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都不准再提。
“婉儿,你别吓娘,怎么了?”
许宛歆什么都没说,只是抬起上身,抱住荀氏的腰,把脸埋进她怀里,哭得浑身发抖。
荀氏抱着她,几乎是片刻,便察觉出什么,开口问道,“是不是因为裴俭?”
许宛歆用力抱紧荀氏,并不言语,然而一个动作已表明一切。
荀氏蹙眉,心疼都写在脸上。轻声哄道,“别哭,裴俭又欺负你了?有什么事跟娘说,有你爹在,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许宛歆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流泪,不一会儿,荀氏腰间便湿了一片。
女儿这般伤心痛苦,任是哪个母亲都受不了。
荀氏也跟着红了眼眶。
婉儿已经许久未曾与她这个母亲如此亲近,而能这般牵动婉儿情绪的,只有裴俭。
“我去跟你爹说,叫他去找裴俭,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许宛歆这时才开口,轻轻摇头,“别去。”
荀氏低头,搂着女儿,恨铁不成钢道,“你父亲是兵部尚书,你母亲出自名门荀氏,从小将你千尊玉贵地养大,凭什么叫他裴俭糟践!”
“娘看不得你受委屈。婉儿,听娘一句劝,强扭的瓜不甜,这世上的好儿郎多了,以你的品貌,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你今年已经十九,再拖不得了。”
许宛歆心口一凉。
说来说去,还是要她让嫁人。
根本就不是为她好。
她闭着眼睛,看不见眼底神情,沉默半晌,才开口道:
“我觉得,我与荀表姐一样命苦。”
荀氏眉头一蹙,“说什么傻话,书玲那是陛下赐婚,与靖王……你却不同,娘不会勉强你,只要对方身家清白,你中意才最重要。”
许宛歆这会儿已经没了眼泪,声音低哑暗沉,平静得很,“那我可要好好挑一个称心如意的了。”
荀氏听她语气松动,顿时心下高兴,轻轻抚着许宛歆的长发,出声道,“只要是你喜欢的,娘都依你。”
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
婉儿生得柔弱,却不是真的弱。
从来都是目的性极强的人。
很小的时候学琴,堂姐妹们四五天记一首曲子,她不睡觉一晚上也要记住。
再大一些习字,因她身子比旁人弱,下笔时便略显绵软,字却是极好的,可她偏要争这口气,哪怕在腕上悬沙袋也日日不辍,直到下笔有力方肯罢休。
诸如此类的例子数不胜数,时间久了家人便已经习惯,只要是她想要的,无论什么,都会得到。
独独一个裴俭。
原本这也是她的,却被中途退了亲。
荀氏不忍女儿为情所苦,便劝道,“裴俭才高中那会儿,你爹便请人去说项,说你们俩的亲事,却被他冷言冷语堵了回来,丢了好大的脸。”
“还有这次的事,兵部右侍郎和职方主事皆被御史弹劾,尤其是右侍郎,被陛下当朝申饬,连降两级。这里头若说没有裴俭的手笔……他可现管着都察院。”
兵部右侍郎便是那位黄衣服的父亲。
其实不用荀氏说明,许宛歆已经明白了。
这两个都是那日与她喝茶的小姐的父亲,正巧皆被弹劾。而他家之所以幸免,不是裴俭心软,只是因为父亲做事谨慎,尚未被他握住把柄。
许宛歆觉得自己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躺在烈火上,火焰炙烤得她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她知道,这是裴俭的警告,也是威胁。
就因为那两人在“浮生半盏”说的话涉及温念兮,所以他就报复回来。
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
他竟然为了温念兮做到这种地步。
有些事情不敢想,不能想,想了就是撕心裂肺的疼。眼泪又从干涸的眼眶往外涌,心死到极致,反倒是一种平静的悲凉。
许宛歆声音低哑哽咽,她闭着眼,说道,“我知道了。”
得不到爱,那便用恨来代替。
她总要叫裴俭的眼里心间,有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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