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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袭了一夜,路上的景致已经从荒芜的沙漠渐渐变成有些稀疏乔木的平原,车辙的痕迹和零碎杂乱的脚步印记越发清晰,她也不必时时刻刻凝神听着远处的动静来判断方位。黄沙和尘土交错,雾北的身上已然如同沙子堆砌起来的人俑。
车队怎么会行进的这么快,她扶着一棵叶茂的大树停下来喘着气,干燥的热气在喉管处反反复复,好像要咳出血来了。
按照迅镖的速度如此追击,早就应该追上了,为何现在还不见踪影?
她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不得不靠着树盘腿坐下,调整自己的呼吸。今天日头真大,哪怕是从疏影之间投射下来的光斑也觉得刺眼,她避开光侧过脸去,谛听着地平线那头的脚步声,车队的声音渐渐放缓了,喧闹嘈杂的声音混迹其中。
来时便远远看见前面傍着山好似有一座城,车队是进城了?
她拧开水壶仰头,水壶中只滴出两滴水来。
雾北把水壶往边上一扔,烦躁的摩挲着腰间那跟铁索,只觉得腹中一股血气乱窜,扯得五脏六腑隐隐作痛。昨夜时急时缓地追着车队的方向跑,一刻都不曾停歇,更不曾去补充水源,现在日头这么毒,她只觉得自己就快脱水晒死在这里了。
既然都到这儿了,那就想办法弄个明白。她握着短刃在地上划线测算来时的路径,弯弯绕绕的路在阳光下蒸腾起热气,模糊了视线。
已经偏离原定路线数百里,远处那座城池绝不是毒峰城。过了沙道,这里就是北寒妖域,是妖类的地界,不是毒峰城,那也有不知多少妖类的威胁在等着她。更何况妖城比不得人城那般自由出入,就算是走镖也只能在城门口交接,还没有凡人能去妖城走一遭回来。
高低要走这一趟,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大概是既来之则安之,雾北从地上爬起来,正想扑扑身上的灰尘,却只觉得气血上涌,头脑胀的发昏,靠着树干再次滑了下去,粗糙的树皮把背后的衣服搓了个稀烂。
淅淅索索,淅淅索索……
光影在不远处的那树丛之间跳跃,草丛摇曳,雾北哪怕觉得眼前发黑,也知道不远处恐怕有威胁靠近,便紧了紧手中的龙刃,努力平复体内紊乱的气血,紧盯住草丛不放。
“老二,上!我们抢她!”一个稚嫩又有些沉闷的童声从草丛里传来,随即一前一后两坨棕黑色的物体从草丛之间滚出来。
只见那两毛茸茸的圆球上还扎着黄色的三角巾,一滚一跳的往这里来,刚才那个童声就是他们发出的。雾北醒了醒神,终于看清来者——
两只小熊精。
圆头圆脑圆肚皮,歪了的黄领巾变成了口水巾,这俩最多不过她腰部那么高,真是只有屁大点大,一脚能给他俩踹出二里地。
哦对,熊爪还抓着两节磨尖了的木棍,正喊着打劫向这里来。
小熊精来到近前,像个炸了毛的黑瓜,还气势汹汹的高举熊掌,另一只手用木棍指着雾北,大喊:“打劫打劫!快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边上那个小熊精应该就是他说的老二,挥舞熊爪给他哥哥助威:“交出来,交出来!”
雾北松了口气,也懒得跟他们废话,刀尖直指他们俩的喉管,盈盈寒光反射进小熊精圆溜溜的眼珠里。她尚未出声,那俩小熊精就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起了求饶的头,黄领巾都掉在了地上。
如果现在的状态单独面对流寇,恐怕就交代在这里了,雾北看眼前这俩熊精竟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们大概是刚通灵智的小妖,没怎么见过人,所以天不怕地不怕,见谁都想抢。也幸好碰上的这俩小妖好对付,不然还真难说……
“你们是打哪来的?”雾北收了刀,歪着脖子靠在树上,吐息有些紊乱。俩小熊精看着也没那么怕生了,大概是觉得雾北形容枯槁,也没力气真的杀了他们俩,索性往地上一坐,系起了黄领巾:“风啸庄……边上的山头。”
正好顺势问问路,她想着,接着问道:“风啸庄?前面那个城吗?”
“嗯。”
雾北是镖堂出了名的“急急国王”,办事急躁不说,还没个主见。但身处妖城外头,她倒是学会了计划行事,现在找这俩小妖打探地形,进城之后也方便行事。她接着问:“我要去风啸庄,你俩能给我带路吗?”
那个小小熊一听连连摆手:“不不,我和哥哥都没去过……”
小熊也摇摇脑袋,熊耳晃荡晃荡:“风啸庄的庄主是个大老虎,他不让一般的妖进城的,我们这种小妖只能在边上山头自己过,更别说你们人进去了,他一定不肯的。”
阳光斜照,两只小熊精坐在光里,被描了一层刺挠的金边。
这下难办了,车队已然进城,如果不进城,如何能去寻师哥呢……再说了,这样大的差事,走镖失利,回去之后肯定会被罚出镖堂,走镖的路也算到头了,说不定还会连累师父……她从进了镖堂之后,一直活在师父和师兄的羽翼之下,如今就似站在树荫的边界,非黑即明,要她自己选。
“你们叫什么名字?爹妈呢?”雾北缓缓合上眼,呼出的气断断续续。她的身体已经被长时间的奔波掏空,恐怕短时间是无法提起精神去追了,不如让这两个啥也不懂的小熊精帮帮自己的忙。
小熊愣愣的挠挠头,答:“没见过爹妈,也没有名字。”
她听闻此言,微微睁眼,有同病相怜之处,便开口道:“那,我给你们起个名字。”两个小熊精面面相觑,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雾北没念过什么书,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那就起个自己喜欢的东西的名字吧。
“你,叫招财;你,叫进宝。以后跟我混吧。我是大哥。”她苦涩的咧嘴一笑,愈合的嘴角又裂开来,斑斑血迹在结了痂的伤口上缓缓渗出,白牙也染了红,虽是笑意,看着却格外瘆人。
大的叫招财,小的叫进宝,好一对招财进宝,可不是她最喜欢的么。
小的那个看看大的那个,他俩迟疑一下,压根顾不得地上尘泥,“咕咚”一声齐刷刷拜倒在雾北面前,还不忘表示衷心:“小的膜拜膜拜膜拜大哥。”
“哈哈哈哈哈……”她放肆的仰头笑出声,笑得肚子一抽一抽的疼,眼睛却润润的。这俩小熊精还没完全学会人的语言,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话。
笑罢了,她心头涌起悲凉。
从小都是她跟在师哥屁股后面,如今却也换过来了,还是两个刚收服的小妖。
她已经没有力气抬手,只能眼神示意边上被自己扔出去的水壶:“去给大哥找点水来。”进宝立刻领命,抱着水壶咻的钻进草丛。
“招财,这附近有没有水潭?”身上的血实在太多,混着尘泥、汗水,已经散发出酸酸的臭味,不洗洗干净的话,这个样子也很难进城。
招财道:“这个方向有个小瀑布潭。”熊掌一指的方向确有隐隐水声传来。
“好……”雾北看着眼前立正站好的小熊精,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几年前的自己,“去找些能吃的果子来。”
日头西行。
瀑布不算很大,夕阳的余晖下如同金泉,圣洁得好似神明沐浴之处。从瀑布顶上崩腾而下飞溅的水雾在橙红的余晖下折射出七彩色泽,恰好落在她倾泻如水的长发之上。
雾北洗澡实在不如市井小说中所描写的一样,如同仙女下凡一般的沐浴场景并不存在,反倒是身上的血污、泥沙被清水冲刷下来,周身的水面浮起一层猩红,油光泛起涟漪,像有七色祥瑞之光。
她抹了把脸,手上被掀了一半的指甲盖痛得她额头暴起青筋,血水顺着惨白的脸滴哒而下。风吹树叶,落水奏鸣,还有她停留在口中的呜呜咽咽。
“招财——”她喊了一声,不远处的篝火边立刻跌跌撞撞跑出来一只抱着衣服的小熊精。
招财把破破烂烂但烤的干蹦蹦的衣服递给雾北,还不忘汇报工作:“报告老大,已经洗干净烤好了。”
“好,玩去吧。”她穿上衣服,身后被搓烂的衣服像个秃了羽毛的鸟。雾北咬咬牙扎起手,重新将缚龙索缠在腰间,只待入夜,便用缚龙索杀进城去。
招财崇拜的看着她腰间盈盈闪光的龙刃,兴奋的问:“老大,是不是晚上有安排!”
雾北长叹一口气,放眼望着天边蓝紫色的流云和日渐落入地平线的夕照,神圣的光辉落入沉静如湖水的眼底。
她将帷帽扣在尚在滴水的头上,答道:“是啊,天黑了我就得进城了。”
“进城?哥哥,我们要进城咯——”进宝欢喜的跟个什么似的,手脚都不听使唤,在地上打起滚来。
她连忙纠正:“我进城,你们不进城,就在山上自己玩会。”
“为什么?”俩小熊精顿时僵在原地,异口同声道。
“因为……”她随口扯了个谎,“城里太危险了,我先进去探探路。你们先回家玩,等我这段时间在城里混熟了就接你们进去。”
城里就是凶险异常,嗯,也不算全是谎话。只是后半句她没想着兑现罢了——遇上他俩属于意料之外,不过是刚才体力不支,顺手收服了想让他俩干点活罢了,没想到这俩小熊精这么好骗,更没想到他俩真死心塌地要跟着自己。
“老大……”招财进宝在她腿边站着,四只小圆眼睛看着她又崇敬又感动,泪花都快掉下来。
雾北被看的不好意思,也实在是因为骗了他俩心虚,移开目光不与他俩对视,俯下身摸摸小熊头:“玩儿去吧,大哥还有正事要办。”
“嘿嘿,好!”招财拉着进宝,两只小熊精短短的尾巴一摇一摇,走到一半被雾北喊住:“等会,回来。”
她蹲下来,借着最后一点光线,给他俩理了理黄领巾。
“去吧,玩去吧。”看着圆得跟球似的两只小熊精的背影,没有她他俩也会过得很好,没什么可担心的……雾北抬起头,月牙儿已经攀上枝丫,映照着帷帽下半张枯瘦的面庞,隐隐有几分鬼气。
北国凉风习习,吹得婆娑树影阴森骇人,树影之间唯有一团黑影定定不动,两颗萤石发出微弱的绿光,好似夜色中伺机而动的猎猫。
雾北压了压帽檐,蹲在树枝上看着城门周围的动静——城门早已紧闭,护城河里黑洞洞的不知潜藏着什么水蛇猛兽。方正的巨石堆砌出的城墙比章州的高出一倍不止,轻功难行。石头被打磨过,几乎没有着手的棱角,徒手攀爬必然会坠下来。就连其间缝隙都被黏土填实了,想用龙刃插入缝隙一点点挪上去也几乎没有可能。
更何况城墙上定点有妖类把守,还都是身形高大的鹿妖,握着的长枪比她手腕都粗,爬上城墙后必然难以脱身,要想走这条路恐怕……
月色西沉,黑云压压的遮住了半边天光,雾北脑子空空的盯着城门口,却见拐角处溜出来一条细狗。
她眯起眼细看,这黑狗长相实属吓人,瘦得排排肋骨清晰可见,跑动喘息时一张一弛,肋骨好似要撑破肚皮。细长的狗腿跑得倒是极快,不对,只有三条腿,后边左腿缺了半截,再看之下,那狗的尾巴还露着白骨。
雾北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背后冷风阵阵,心中越加发毛。
黑狗呜呜低吠,微张的唇吻中混着暗红色的涎子往下滴,远远看着都觉得腥臭无比。她皱着眉头捂住口鼻,那黑狗猛的转头,以一个难以置信的角度朝她的方向望去,那只赤红发光的独眼吓得她大气不敢出,只远远一眼,雾北就感觉不妙,万一被发现,这条狗就能把自己挖肺掏心。
好在那狗只是看了这么一眼,她暂时缓了口气。
那狗跑出数十步,后面便跟了人出来。
说是人并不准确,是一队披甲带刀的牛头马面,各个高大雄壮,步伐沉闷作响,看这架势,应该是夜里巡逻的。
雾北沉吸一口气,这下犯了难,爬又爬不上去,总不能把墙凿个洞钻进去……但是底下这队巡逻兵也不是吃素的,那狗要是靠近自己就能给她吓破胆,怎么躲得过啊……
她干脆坐在树枝上荡起了腿,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摩挲起下巴,摩挲着摩挲着忘了自己手还没好,不自觉的啃起了指甲,一下吃痛,重心不稳,头朝下栽倒下去。
雾北好歹是个八品迅镖,不至于让自己摔得太难看。她在空中抓了一把树枝借力,腿蹬树干,身段轻盈的一个转身,“唰”地稳稳落在地面。
至于动静……
“呜嗷!”
是那黑狗的声音!
雾北只觉得心头一股血液奔涌而上,狗吠声就在不远处,已然闻见血腥气,吓得她一个激灵,寒毛直竖,人都被定在原地。但也只一瞬,她的保命本能就战胜了身体的恐惧,一跃上树踩着树叶使出看家本事连连往外跑。
树梢月影点点,丛丛生响,她只需轻踩树梢便能借力向前腾越,身姿轻盈无比,月色都追她不及。
黑狗是跑得快,但是苦苦想保命的雾北跑的更快,还不忘绕着圈往边上跑,但是奇怪……那巡逻兵好像没有追上来,狗也只是追了十余步就没追了。
她心下起疑,按理说不应该啊……
要说大概也是她脑子有点直,偏就想搞明白为什么,便眨巴眨巴眼睛,又掉头回去了。但也有点子聪明在身上,至少换了个方向。
远远就看见那群牛头马面拦了一个阴黑黑的人影,是个人。
那条黑狗也不叫唤了,垂着头在边上立着。
雾北这回学乖了,牢牢扒着树枝,伸长脖子探头细看眼前的光景。
人,居然是个人……看样子是个男人的身形,头上戴了罩着黑纱的帷帽,看不清脸,一身藏青色衣衫,上身左半边围了个墨色长袍,长长的袍子尾巴拖在身后。
穿的什么玩意,实在没品……雾北咋舌,一看那男人腰间还系了根赤色长绳,层层叠叠的垂在腰间分外醒目,末端挂了个朱玉葫芦,倒像是值些钱的样子。
不是只有卖身的才会在腰间系红绳吗,这男的怎么……?她脑海里隐隐产生一个念头。
人妖殊途,谁家好人没事半夜来妖城,被发现了还能跟巡逻的热切交谈?谁家好人腰间系一个这么明显的红绳,还特地缠几道标明身份?
答案简直呼之欲出,她认可的点了点头,这男的一定是城中那个大老虎找来的男宠。太聪明了,雾北扶额微微笑着,已经想到了入城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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