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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夜,月亮好似狐狸的眼睛,漠然地望着人间。彼时,中原蒙难,苍生遭劫,战火遍布九州大地,人命如草芥,惶惶无终日。
荒野破庙外,寒鸦独立枝头,猩红的眸光在黑夜中寻找着腐食。
这年头,最不缺的便是胡乱抛弃的尸骸,白骨嶙峋裸路边,无人收尸肥寒鸦。
森然的月光下,破旧的庙宇更显荒芜。
这是信仰凋零的岁月,高高在上的神佛好似看不到人间的苦难和战火,众生的悲鸣亦难达上苍。
“嘿嘿,这回的肉票都算上乘……”
庙宇深处,一件破旧的禅房内,阴冷的笑声在黑夜中响起。
昏黄的烛光下,一群黑影挤在角落,有男,有女,还有小孩,眼神好似受惊的小兽,充满了惊恐和无助。
“不错不错,这几只公的还算结实,卖到南洋,便是上等的劳力,一只可以卖到十个大洋……”
一位身材魁梧,脸上有着刀疤的男子露出满意的笑容,阴冷的目光扫过这群肉票,有意无意间显示出别在腰间的驳壳枪。
这年头,就连寺庙都沦为了土匪的据点,罪孽的温床。
“这几个娘们挑出好的来,洗洗干净,先给兄弟们尝尝鲜,再送到城里宝妈妈那里。”刀疤汉子眼中泛着淫邪的光泽。
“老大放心,我会挑出两个最好最嫩的,送到您房间。”旁边,一位瘦猴似的土匪咧嘴笑着。
刀疤汉子闻言,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旋即沉声道:“这回可别让那老鸨子压价了,十五块大洋一个,缺一个大子都把人给我带回来。”
“明白。”瘦猴似的土匪心领神会。
“老大,还有几只年老体弱的怎么办?”旁边,一位独眼扣着腰间的枪,看向角落处挤在一起的肉票。
“公的送到了三当家的饭庄子,他那里正好缺肉米。”刀疤汉子淡淡道。
这年头,人命比草还贱,粮食有时候比黄金都要金贵,人祸遇上天灾,逃荒饿死的铺满了一路又一路。
有些地方,便将人收来,肉食称米,又叫做肉米。
“那些年老色衰的……估计宝妈妈也不会要,拖到镇子上,让那些穷鬼叠罗汉,一个大子便能当一回男人。”刀疤汉子咧嘴笑道。
镇子上,大把娶不上媳妇的老光棍,一个大子便能排队,挥把子力气,在娘们身上耕种一番,何乐而不为?
至于那些娘们,等快没气的时候,再多拖到三当家的饭庄子,来回可以利用两次。
这一票至少有数百大洋的进账。
“什么叫叠罗汉?”
就在此时,一阵淡漠的声音从角落处传来,回荡在清冷的破屋内。
“嗯!?”刀疤汉子眉头一挑,不由看了过去。
从来没有“肉票”敢在他面前吐一个字,说一句话,各个惶恐得不行。
呼……
几乎同一时刻,周围的“肉票”纷纷散开,有些惊恐地看向同一个方向,似乎是生怕受到连累,在划分界限。
下一刻,昏黄的灯光下,一位青年孤零零地盘坐在角落,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那青年一身布艺,打着布丁,光着脚,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一双眼睛在跳动的火光下却是格外明亮。
“啧啧,老子混迹绿林,绑了那么多肉票,头一回敢出声的。”刀疤汉子咧嘴轻笑,下意识摸了摸别在腰间的驳壳枪。
“你还没有回答我,什么叫做叠罗汉呢?”
此言一出,一众土匪相视大笑,瘦猴般的土匪忍不住道:“你如果出的起钱,也可以排在我们兄弟后面,叠罗汉……”
“小子,你叫个什么?活得不难烦了?”独眼土匪仅剩的一只眼睛,透着凶光,冷冷道。
话音落下,青年摇了摇头,坐在那里,也不起身,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森罗万象,尽归尘土!”
一声轻语划落,似水中涟漪徐徐扩散开来。
嗡……
破屋内,一阵诡异的风猛地吹起,拂灭了那跳动的烛火,风未散,在地上打着旋,裹挟着灰尘……
三个土匪站在原地,他们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好似定格了一般,皮肤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褶皱,好似风干的腊肉,他们的血液仿佛在瞬间蒸发散失……
森白的月光下,一道道惊恐的眼神豁然颤抖,发出咿咿呀呀的恐惧之声。
“贫道三尸道人。”青年轻语,好似在回答着刚刚那土匪的问话。
三尸道人,比起上一次张凡窥伺三尸元丹看见的记忆,此时的他似乎已经离开龙虎山多年,稚气尽消,眼中透着岁月的沧桑,举手投足已有高手风范。
“妖……妖怪……”
就在此时,角落处,那一群乌压压的人影终于忍受不住眼前的恐怖,发出了颤抖的呼叫。
砰……砰……砰……
与此同时,几声枪响,另一间房内,火光转瞬即逝,黑夜重归寂静。
紧接着,门开了,一只大黑狗,嘴里叼着一只人手,晃晃悠悠走了进来。
“嘿嘿,没有人味的元神吃起来就是少了点味道。”
大黑狗抬头,看着三尸道人,放下人手,舔了舔嘴角。
“在这乱世,那些人跟恶鬼也没有什么两样了。”三尸道人淡淡道。
“你们走吧。”
话音刚落,角落处,那些肉票面面相觑,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动。
“再不走,它要吃人了。”三尸道人随意道。
话音刚落,那些肉票如同奔丧似地疯狂地冲出了破屋,逃离了破庙,那般模样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嗯!?”
三尸道人余光瞥见,角落处,还有三五人未曾离开,他们便是刚刚那些土匪所说的老弱病残,原本是要送去充当肉米,叠罗汉的可怜人。
“别……别吃我们……”
一位面黄肌瘦的妇人颤颤巍巍道,她的眼白都微微泛黄,皮肤没有半点的血色,呼吸都极为沉重。
“生在这样的乱世,人鬼也就没有区别了。”
三尸道人面无表情,他一抬手,那些老弱病残纷纷倒下,他们的元神则是落在了他的掌中。
呼……
三尸道人深邃的眸子没有半点的波澜,他轻轻呼吸,一道道元神恍若清气上升,化入他的口鼻之中。
“啧啧……你这手采补元神的法门越发完善了……你废了三尸照命的法门,破境重修,居然也如此厉害?”
大黑狗吐着舌头,猩红的眸子里泛着别样的精芒。
这样的乱世,是人间的炼狱,却是妖魔的温床。
他跟着三尸道人相依为命,在这样的阎浮炼狱之中闯荡,见过了许多,也经历了许多。
“劫数才是长生药……或许只有在这样的乱世才能养出那真大妖,才能炼出那真仙神……”三尸道人喃喃轻语。
“无量天尊!”
就在此时,一声道号响彻,朗朗如皓月,滚滚似流风,回荡在漫漫长夜之中。
“嗯!?”
三尸道人眸光一挑,便带着大黑狗走出来破屋。
荒芜庙宇前,一位中年道士踩着月光走来,大宽袍猎猎,迎风作响,悠悠的目光胜过明月,落在三尸道人的身上。
“不想荒野孤庙,竟遇同道中人。”中年道士稽首轻语。
“道士,只怕你我并非同道中人。”
三尸道人轻语,这样的乱世,哪里还有什么同道中人?不过在红尘中挣扎,在这炼狱中渡劫,一路同行,又有几人!?
“刚刚那些土匪确实该杀,不过那些老弱病残却是无辜,道友何必如此心狠,妄遭杀孽?”中年道士稽首轻语。
道门中人,自然不讲究慈悲为怀,也不论放下屠刀,既然该死,那便要死。
可是无辜之人,却该有活路。
“生在乱世,哪有什么无辜,有时候死了比活着安生……”
“是吗?”
中年道士眸光微凝,落在旁边的大黑狗身上。
“道门中人,勾结妖邪,难怪会有此等妄语。”
“你的命是命,它的命也是命,天生天养,何来尊贵卑贱,何来高下正邪?”三尸道人淡淡道。
“好机锋!”中年道士眼睛一亮,不由赞道。
“那么……采补元神呢!?”
中年道士话锋一转,凝起的目光变得冰冷寒彻。
“道士,你是哪家山门?跟了我一路了。”三尸道人淡淡道。
“无为妖人……”
中年道士一声轻喝,衣袍猎猎作响,五指交错间竟有弧光闪烁,爆裂之音在空气中炸开。
“五雷正法!?”
轰隆隆……
话音未落,中年道士便行杀伐,身形纵起化为一道残影,出现在三尸道人面前,雷霆轰鸣,骤显杀伐奔腾之妙,罩向三尸道人的天灵。
呼……
就在此时,三尸道人虚空一指,揉碎的月光竟是演化出一道奇异的符箓,他的身形竟是在这道符箓之下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徐徐散开。
砰……
雷霆落空,中年道士立身之处,地面豁然炸开,显出一个巨大深坑。
如此威力,显然此人在【五雷正法】之上业已大成。
然而此刻,他的脸上却是布满了震惊之色,非是震惊三尸道人能够躲过他的法术,而是震惊于刚刚那道符箓……
“镜月符,龙虎山……你是张家的人?”中年道士眸光颤动,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月光下,那徐徐再现的身影。
采补元神的无为妖人,竟然会使龙虎山张家人的符法。
镜月符,乃是天师箓当中记载的符箓,非是张家人不得真传。
刚刚那一手妙觉真空,已得其中三昧。
“下辈子投胎,你可以去问问。”
三尸道人赤足而立,眸光深邃如万丈寒渊,一声轻语落下,他身后的月光渐渐揉碎,脚下竟成焦土,向着周围不断辐散。
“这是……外景!?”
中年道士面色骤变,颤抖的面皮透着深深的惊恐,他看着周围,发现自己的元神不知不觉中竟然陷入到了外景之中。
他们所立之地,尽化焦土,不断有火舌从龟裂的大地之中喷薄而出,无数的冤魂在呐喊,无数的尸骸在流动……
这里仿佛便是幽冥,便是炼狱。
“五狱……你……你竟然修炼五狱法?”中年道士的眸子里终于涌起深深的震惊和恐惧。
道门之中有【五狱】之说,传闻谁能渡过五狱,便能羽化成仙。
然而渡一狱,如杀一身,渡五狱,如杀五身。
这是传说中的道法,也只存在传说之中。
中年道士做梦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位青年,竟然以身炼五狱!?
“常以五狱炼此身,谁是仙来谁是神!?”
三尸道人凝声轻语,他走在焦土炼狱之中,非人异类,煌煌无名,恐怖的气象盖压苍穹。
……
夜尽了,三尸道人坐在破庙前,看着圆月西坠。
不远处,道士的尸骸挂在枯树上,任由寒鸦啄食。
就在此时,大黑狗从远处的密林中走来,嘴里竟然叼着一个小道童,大约七八岁的模样,皮肤白皙,在这样的乱世脸上居然有着婴儿肥,显然平时伙食不错。
“嘿嘿,还有条小鱼。”
大黑狗咧嘴轻笑,牙口一张,便将那小道童仍在了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座山门修行?”三尸道人开口询问。
“哼!”小道童双手横叉胸前,发出一声冷哼,竟是直接别过头去。
“别问了,是个小哑巴,不会说话。”大黑狗留着哈喇子。
“你们的人从西江省就跟着我,不止这一路人马吧。”三尸道人盯着稚嫩的小道童,淡淡道。
“哼!”
小道童嘴里发出哼唧声音,将头别到了另一处。
“带着他吧,我倒想看看到底是何方高手。”三尸道人凝声轻语。
“带着这么个小哑巴?”大黑狗晃动着尾巴,眼中透着凶光,有些悻悻。
光影轮转,四季变化。
一人一狗一道童,一路南下,穿山过省,足足走了大半年。
小哑巴被大黑狗嘲笑了一路,也欺负了一路,三尸道人置身事外,他救过人,也杀过人,无关善恶,一切随心,不过是他在红尘中的历练。
偶尔俯身写信,唤来大鸟寄出,也不知道写给谁,寄给谁。
小道童偶尔见到三尸道人看着北方,愣愣出神,一看便是半天。
他数次三番想要逃走,然而手段尽出,却总是被三尸道人抓回来,就这样一跑一抓,恍若猫戏老鼠,平添了旅途的趣味。
大半年的光阴,他们走过了半个华国,在这样的年岁,生死似乎也变得平常且平淡。
这一日,一人一狗一道童终于进入了江南省的地界,再行两百里,便是古江宁,也就是日后的玉京市。
夜深了。
荒山深处,三尸道人盘坐在大青石上,突然,他眉心大跳,黑发倒竖,元神自灵台而出,气息狂乱,如遭大劫,竟是变得无比微弱。
“糟糕……三尸照命,大劫必至……果然可怕,无法摆脱……”
大黑狗咧着嘴,神情紧张到了极致,他浑身毛发竖起,眼中透着凶光,守护在三尸道人的身边。
砰……
就在此时,一股恐怖的怪力袭来,势大力沉,竟是将其踢飞了出去。
大黑狗一声惨叫,重重落地,抬头望来,不由愣住了。
“小哑巴!?”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
一声轻语响彻,密咒玄音,震荡空山,大黑狗双目圆瞪,简直不敢相信。
大半年的时间,这个小鬼竟然隐忍至此,身怀手段,却暗中不发,甚至一个字都没有吭出声来。
“金光咒!?”
那个被他欺负一路的小哑巴,那个只有七八岁的小道童,他竟然施展出来道门八大神咒之一的金光咒!?
森然月光下,金色神光流转,似那潮水奔流不息,缠绕在小道童的周身,让他的气息变得恐怖非凡。
“小哑巴,你……”
“你踏马才是哑巴,你全家都是哑巴……”
就在此时,小道童骂街了,他隐忍了一路,终于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便要乘势而起,作威作福。
“扒了你的狗皮做帽子,道爷不叫小哑巴……”
“道爷叫做楚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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