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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剩两天,其余部分都已完工,只剩下最后一个大项:螺发。为了更加逼真,清桦用上了自然绣里的旋针,做出来的螺发更立体,好像佛祖真的长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效果是好,但自然绣带来的问题是,耗时及耗材都为平常绣法的三倍。清桦一旦下针就精神高度紧绷,一动不动地低头、久坐,连续几天下来身体渐渐支撑不住。
锦岚和彩岚也陷入了苦恼,头发不够用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除了姑子和尚,谁会轻易剪下头发?是因为要供奉给佛祖,又许以重金,才发动了陈家一批小丫鬟、小媳妇剪头发。现在再到哪里寻摸?
清桦半躺在榻上休息,有气无力地说:“无妨,可以剪我的。我本身是病人,以发丝供奉佛祖,会有福报的。”
锦岚和彩岚也立刻说:“我们也可以剪,为祖父祈福,是我们的孝心。”
蕙心说:“我是三太太的人,我为三太太祈福。”
玉桦也说:“那我也为我二姐祈福!”
董雅静刚想开口,清桦制止了她。“你身份不同,不可任性而为。”董雅静想想也是,母亲毕竟是宗室中人,对这些颇多忌讳。
所幸五个女子的发丝凑一凑也够了,只是清桦暂时无力再执针了。她想了想,把董雅静叫过来:“雅静,你想学自然绣吗?”
惊喜来得太快,董雅静有点受不住:“真的吗?你愿意教我?”
水清桦摇摇头:“我没有选择,只能教你,这几个姑娘里你的基础最好。”
还有一个原因,董雅静的身份,注定她不会从商,作为大儒的女儿,她也不屑与民争利。对她来说,不过多学一项技艺,和她学弹琴作画没有区别,锦上添花罢了。至于和丝忆坊的协定,她只能日后再和沈翌解释了。
她和董雅静简单说了下针的要点,董雅静冰雪聪明,很快就领会五六成。水清桦口头指导,董雅静执针,两人配合着绣起螺发。其他姑娘自觉退到外间,对收集到的新发继续做筛选、浸泡、晾晒处理。
只剩一天了,螺发还剩一半,董雅静已经累得不行了,连续七八个时辰不间断地绣,手抖得针都握不住,再继续只会毁了绣像。
绣阁里一片寂静,短短六天,就好像六年那么漫长,每个人都精疲力尽。她们已经用尽了全力,眼看就要到终点了,但这个终点怎么这么遥远呢?
灰心、沮丧的情绪萦绕在每个人心头。
此时,陈锦岚动了。她大步走到水清桦面前,咚地一声跪下。
所有人惊呆了,水清桦也惊呆了,她来不及避开她这一跪,只能惊问:“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恳请水娘子教我自然绣,剩下的螺发让我来绣!”陈锦岚泪光点点,眼含恳求。
水清桦叹口气:“不是我不愿意教。你先起来,听我慢慢说。”于是把与丝忆坊签订协议的事告诉了陈锦岚。
陈锦岚垂头思索片刻,眼睛一亮:“水娘子,我拜你为师可好!师傅教徒弟,应当不在协议约束之内吧?”
“不行!“玉桦跑过来,拼命拉她起来,“就算要拜师,也该我先拜,我才应该是二姐的嫡传大弟子!”
“玉桦别闹。”水清桦有气无力地打断她,问陈锦岚,“你知道拜师意味着什么?你祖父祖母可能同意?”
当下,拜师是一件极其慎重的事,天地君亲师,“事师若父”不是说说而已。有的师徒只是挂名,但如同这般教授独家秘技的,就是真正的嫡传弟子,师父对弟子具有极大的权力,就连婚配都可以插手。
“只是一件绣品罢了,恕我多问一句,陈家上下为何这般看重?”水清桦是真的不理解。
“水娘子不知,这不止是一件绣品,还关系到陈家的名誉,否则祖母也不会急得晕倒。”陈锦岚垂着泪对她们讲了陈家的家事。
陈家是医药世家,祖祖辈辈悬壶济世,家里有一间祖传医堂,名为本草堂。为免家族纷争,陈家有祖训,本草堂只传嫡枝嫡脉的长子。陈名医的父亲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就是陈名医,他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原本陈名医应该继承本草堂,但他弟弟仗着母亲受宠,母子合力,陈父耳根又软,竟然违背祖训,把本草堂给了次子。陈名医母亲早逝,他在家中孤立无援,族中长辈为了利益也不为他说话,他愤然离家,做了游医。
自小学医加上在民间经手的病例多,他医术提升飞快,很快闯出名望。游历到京城后,治好了一位贵人的陈年痼疾,贵人赏识,推荐他去考太医院。陈名医不负期望,果然考上了,从此就做了几十年太医。
在外漂泊半生,年事已高,叶落归根就成了陈名医的执念。他和妻子回江夏颐养天年,本打算带着弟子在江夏开个医堂,没想到他弟弟得知后,立刻打上门来,说他是不忠不孝之人,几十年前父亲已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了,临终前还留下遗言,命他今生不得用陈家祖传医术抢本草堂的生意。
年轻时离家,未能为父亲养老送终,是陈名医心中之痛,他答应了弟弟不开医堂,但又放不下医者之心,就让几个弟子每月初一、十五为穷人义诊、施药。长期有出无进,谁也支撑不住,江夏的富贵人家听闻陈名医做过太医,高价来请,恰好这块生意本草堂也做不到,陈名医便去了,把挣来的诊费买作药材,支持几个弟子常年义诊。
水清桦恍然大悟,难怪陈宅如此简素,和陈名医的身价毫不相配。
“水娘子,您一定听过外间传闻,祖父不给普通百姓看病,只伺奉达官贵人,诊费还收得特别高,毫无医者仁心。”陈锦岚拭着泪说。
“这……的确有所耳闻。”何止是耳闻,水清桦自己也犯过嘀咕。
“几位师叔常年义诊,在市井颇传出些名声,就有当年的知情人站出来仗义执言,说本草堂本该是属于祖父的。叔祖听说后便大肆散播流言,说祖父贪慕富贵,视百姓如草芥,竟也有很多人信。”
“你刚才说绣像关系到陈家的名声,这又是为何?”玉桦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玉泉寺要做药师琉璃光如来的法会,弘扬医者仁心,明一法师听说了陈家义诊的事,问祖母是否愿意供奉佛祖绣像。祖母这些年一直为祖父不平,希望利用这个机会洗清祖父污名,一口答应下来。”陈锦岚满脸苦涩,“没想到,本草堂在陈宅中安插了眼线,先是火烧,又是偷册子,就是想让法会当天没有佛像可供奉,届时再派人散播陈家烧毁佛像头脸,大不敬的流言,惹恼寺庙和信众,那祖父真就翻不了身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买通市井流氓,在陈宅义诊时制造踩踏事故,如果出了人命,陈宅就不是坏名声那么简单了,那可是要吃官司的。”水清桦补充道。她已经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众人听闻不禁胆寒,这哪里是亲兄弟,杀父仇人也不过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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