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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蜃境只有一把出去的钥匙,湛云葳没想到越之恒会给自己。或者说,她根本没想到越之恒会进来救她。
就算越之恒是九重灵脉,在天阶阵法中仍然有陨落的危险。
为了完成灵帝的任务,越之恒命都可以不要?那后来为什么会背叛?
湛云葳张了张嘴,却不等她问什么,越之恒已经头也不回进入那片混沌中。
越之恒没有碎梦石做钥匙,根本出不去,只能任由阵法生成下一个蜃境。能拿到钥匙就可以出来,如果死在蜃境中,一切就结束了。
按理,比起越之恒活着,他死了对她更有利。
可湛云葳明白,就算彻天府死了一个越之恒,还有东方既白这样的掌司。
王朝的鹰犬一个比一个残忍,越之恒只是其中之一。本质上,任何一个掌司都没有区别。
掌中的碎梦石还残留着些许温度,四周飘散的灵气宛如大雪,不知道为什么,湛云葳又想起越之恒后来赴死的那个冬夜。
面对剜肉剔骨之刑,他亦是如此平静又决绝。
湛云葳心里突然有些憋闷,许是这个人哪怕再坏,前后她却已经欠了他两次人情。
一次前世助她救裴玉京,一次便是方才。
纵然湛云葳不想承认,可如果没有越之恒在,她早就被“段师姐”杀了。
失去记忆的自己,根本不会防备段师姐。
湛云葳数次想要不管不顾就这样掉头出去,可最终要是望向那片混沌。
“算了,谁让我欠你的。”她闷声道,“真有什么事,我就拿着碎梦石跑。”
绝不会多看他一眼。
想通以后,她豁然开朗,不再犹豫,带着碎梦石跟上方才越之恒离开的方向。
*
灰色的天幕下,到处都有血红的灯笼在摇曳。
暗河上行驶着一条华丽的船,船舱最下面,却关了一群年岁不大的孩子。
最小的不过四五岁,最大的也只有十二三岁,个个眼神麻木。
角落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将怀里的匕首递给女孩,压低声音道:“阿姊,记住我说的话了吗,到了‘见欢楼’以后,你要想尽办法接触外面来的灵修。只要露出腰间的图纹,他们就会带你出去。”
女孩不会说话,比划了几个手势。
“对,出去了渡厄城,就可以找到娘。”
女孩闻言,露出笑容,用力点头。
八岁的越之恒垂着眸子,将匕首藏在她怀里,冷静叮嘱道:“但你不要让这些灵修带你去找娘。一出去,你就用这把匕首杀了他们,就算杀不了,也要想办法逃离他们。”
哑女害怕地摇了摇头,神色哀惶——怎么可以杀恩人?
男孩冷笑一声:“他们不是恩人,我听地宫里的人说过,他们会卖掉邪祟之子,把你做成人皮鼓或者法器。你不可以相信他们!”
哑女比比划划——那我求他们放了我,我们不是小邪物,也是灵修,对不对?
越之恒沉默不语。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有记忆开始,只有偌大的地宫,和一个时而疯癫,时而温柔的女子。
那是他和哑女的娘。
她疯癫的时候,会温柔地抱着他们,说他们不是小邪祟,而是越家的孩子,他们的爹是越家大公子,叫做越谨言。
爹很早就告诉她,如果他们有了孩子,儿子就叫越之恒。
她摸着他的头,低低地念:“群黎百姓,遍为尔德。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女儿呢,就叫越清落。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那也是他和哑女最幸福的时光,可大多数时候,娘恢复神智,眼神冷淡仇恨,想要杀了他们。
每隔一段时日,地宫就会给这群孩子做测试,为魑王大人挑选天资最好的孩子。
在这一天,娘会想尽办法摧毁他和哑女的经脉,她冷笑道:“想要完美的后嗣?做梦。”
越之恒已经记不得经脉一遍遍摧毁有多痛,哑女却仿佛永远不记仇。每每测试完,地宫里会给孩子们发几样好吃的,哑女仍是第一时间眼巴巴拿去献给娘亲。
娘亲会背对着他们,让他们滚。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了三岁。三岁那年,有人将娘救走了。
那一日,越之恒和哑女都有所感应,她要离开了。
两个孩子望着她,谁也没有开口挽留。
越之恒从未在娘眼里看到过这样的生机,她神情痛恨又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在那个夜晚,永远离开了地宫。
生活似乎没什么变化,地宫里的孩子却越来越少。从记事以来上千个,到现在只有两三百个。
越之恒时不时偷听看守的谈话,他们说:
“这些魑王的后嗣,大多都夭折了,六七岁就会开始异变,还比不上咱们的天赋。听说拿来食补,滋味倒是不错。”
“能长大的少之又少,你说,这魑王的完美后嗣,真会像传说中那般厉害吗?”
“谁知道,唯一天赋好的那个,十五岁就被夺舍了。”
不能再留下。从那天起,越之恒就计划着和哑女离开。他学着娘亲以前那样,摧毁自己和哑女的经脉,躲过测试。
又故意得罪了地宫看守,让他们将他和哑女当成没用的废物处理掉,卖来“见欢楼”。
船舱外,一轮血月高高悬挂。
前路茫茫。
这么多年来,越之恒已经快忘记了那个女子的模样,也不知如果真的出去了,娘会不会认他们。
他到底是越家的孩子?还是魑王的后嗣?
哑女同样忐忑,但她更担心越之恒,她看着阿弟出色的外貌——他们说,最好看的孩子,会在见欢楼伺候贵客。阿恒,什么是伺候贵客?
男孩垂着眼睛,眸色死寂,半晌他才轻声说:“没事的。”
可以忍过去,只要活下去,他就能找到机会离开,能去找娘亲和阿姊。
他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
梦里有亲人,有才华横溢的爹、有慈爱的祖父。
他如果忍下去了,是不是就能像娘亲口中仙门子弟那样,光风霁月地长大?
*
湛云葳有意识的时候,一只手搭在她肩上,笑道:“文循,莫动怒嘛。魑王的脾气是这样,咱们在他的洞府受了气,在这里,可不得好好痛快一番。”
他的笑声刺耳又阴森,湛云葳极力忍耐,才没有将肩上的手拂开。
她定睛看去,发现自己此时坐在窗边。
窗外血月猩红,照得窗外的暗河也是一片不祥之色。
有那么一瞬,湛云葳的心拔凉,越之恒竟然比自己还倒霉,她只是遇到了一个新生的魑王,越之恒竟然直接到邪祟老巢来了!
血月、暗河,是她曾在书中看过的渡厄城没错。
湛云葳的心狂跳,借面前的一杯茶掩着,观察周围。
此刻她面前坐了一个人。或者说仅仅是像人,他有一双猩红的眼,周身萦绕着浓黑邪气。
是个邪祟,还是有意识的邪祟。
就算不是魑王,也离修炼成魑王不远了。没想到渡厄城中的高阶邪祟,竟然看上去与常人并无太大差异。湛云葳猜测,越完整、越像灵修的邪祟,实则越强大。
她忍不住猜测自己变成了什么,湛云葳视线下移,看见一双苍白消瘦的手,也是黑气缭绕。
还好还好,她也是个邪祟。
在渡厄城当邪祟,好歹能打不过就加入,装一装许能蒙混过关。但在渡厄城当灵修,那就离死不远了。
她努力镇定,理清自己现在在哪里,要做什么。
身边的男子也不让她失望,充当起了解说:“这‘见欢楼’可是个好地方,往日折磨灵修,已经厌倦。他们的肉身滋味也千篇一律,这里却有一批不同的货。”
湛云葳问:“有何不同?”
他猩红的眸子闪过暴虐与愉悦:“魑王那些废弃的子嗣,全送来这里了。咱们在魑王那里受的气,可不得在这些小杂-种身上找回来。”
湛云葳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以前想不通的地方,也在此时有了眉目。她想起自己和越之恒成婚的夜晚,看见哑女的异常,心里一沉。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曾经捉来的御灵师,咱们分不到,但这御灵师与魑王的后嗣嘛,哈哈哈想来更有趣。”面前的邪祟说,“他们被养在地宫,懵懂无知,你猜,上一个死在我魂鞭下的小杂种,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湛云葳冷冷看着眼前的变态,佯装感兴趣:“哦?说来听听。”
“我将刀扔在她面前,想看她临死前反抗,给她点希望,又令她绝望。她却不敢捡,只说她会乖乖听话,一味求饶,祈求怜爱。”男子怪声笑道,“明明是豺狼的后嗣,却不敢生出爪牙,像极了灵域那边的御灵师。”
湛云葳几乎快要捏碎掌中杯子。
这时候窗外传来阵阵鼓声,沉闷诡异的氛围中,一条华丽的大船从暗河上驶来。
“见欢楼”的邪祟带着白色面具,脚不沾地上来,低声说:“两位贵客,烦请来挑选今夜伺候的花奴。”
虽然听不懂“花奴”是什么,但联想一下这是什么地方,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湛云葳知道,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她必须先找到越之恒,才能想办法找到碎梦石藏在哪里。
她抬步跟上前面的邪祟。
被带到见欢楼的邪祟之子,已经换过了衣裳,洗干净了脸。
这些孩子局促又紧张地站在一起,因着从小被养在地宫,并不知自己要面临什么,神色惊惶却又茫然。
湛云葳几乎一眼就看见了最后面的越之恒。无他,他那张脸实在太过精致显眼。
血月的光下,幼年的越之恒比所有孩子都特殊,他肤色白皙,气质出挑。比起其余的孩子像个木偶,他身上有一股韧劲在。
湛云葳都注意到了他,更遑论身边的变态,果然,变态眯起眸子,伸手一指,便点了点越之恒。
湛云葳心都跳漏了一拍,想到越之恒后来的脾气,她觉得他可能会跑,或者殊死一搏。
她手指微动,也做好了在这里与变态同伴翻脸的打算。
却没想到越之恒苍白着脸,沉默着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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