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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面孔苍白如雪,眉目如墨染,脸上浮现出浅淡的笑意,扫视着大堂众人平静地说道:“我仅仅是个发现劫案的官员,从头到尾有幸参与了本案。最终凭着少量的人证证明其中一人是范勉之女。最后还被另一当事人推翻结论。此案没有出现新证据前,我也不能判定谁是真假。”人们又轻微得吁了口气,心下暗暗点头。这才是主审人该说的话做的事。没有新证据就不能说出谁为真假。崔悯严谨严格得遵守了审官的职责。他没有说任何逾越的话,做任何莽撞的事。此人还值得信任。人们放下了心头大石又复茫然了。
这案子由崔悯和刑部官员共同陈述了一遍。人们才发现居然无懈可击。在场的人,有皇上、太后、内阁大臣,三法司的官员们。这间御书房聚集了大明最顶尖的聪明智慧的人,他们听完后也觉得毫无头绪。崔悯把案子办得过程严密,时机紧凑,步步都很严谨无误。却在最后一个关口,像老天爷开了个玩笑似的,一下子截断了线头扭转了方向,最终形成了一个大乱麻团。到了十年后也没有出现能使案子侦破的机会。
有才思敏捷的大臣又询问了几点小疑虑,崔悯和刑部官员一一回答了。之后全场沉默。
这案子不好破了!现场有些冷场。人们都有些失望。原本想着“万事总有破绽”能破解的,盼着自己一出手就解了大奇案,出尽风头。现在听了崔悯述话才发现这是个无从下手的局面。有聪明的人已经明白很难在案子本身找到线索破案了。本朝第一大奇案岂是轻易被人解开的?
董太后笑了。她是本朝最有名的聪慧伶俐女子,岂能被这个死结挡住。既然走进了死胡同就另辟蹊径吧。她招唤老太监总管:“庞七卫,让那位自称是范瑛的小姑娘,上前说话。问她能拿出证据吗?”
大臣们都暗暗点头。
人群后的程雨前心里大喜,她早就等着这个说话机会了。她立刻整理下衣裙毕恭毕敬得走到了御书房中间,跪下向皇上董太后磕头:“多谢皇上太后给民女辩解的机会,民女有证据。”
庞总管道:“只说有用的。别耽误了皇上、太后和贵人们的时间。”
“是!”雨前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刚才崔悯那言词精练的态度从何而来了。这里是全大明的权力中心,人也都是全大明最位高权重,能翻云覆雨颠倒乾坤的人。她收起了故作的可怜慌乱之色,换成了端庄恭谨的神态。她本身姿色出众,现在特别郑重的模样更是博取了人们的好感。满堂人聚精会神得听着她的话:“民女自认为是范瑛,是有很多原因的。十年前,我和养姐明前一起经历了崔大人审案。也明白了崔大人尽了全力,是这件案子缺乏证据,只能相信李氏的证词。使大人们很难确定谁是真范瑛。”
“我一直认为自己才是真范瑛。原因有三。一是我从小到大相貌就与众不同。小时候跟家人住在大青山大龙湾时,村民们就说我与母亲、父亲的长相不像,成年后的身材样貌更偏向南方女人。请大人们验看。十岁后回到京城丞相府,范丞相对我也很好,相府嬷嬷们不让我学习书画规矩,专学女红,是范大人坚持着让我学习书画规矩。他还说过,看到我的模样就觉得亲切,看到我想学书画规矩就觉得心软,还亲自来教我。一点也不忌讳我是劫匪之女。他总是下意识得来照顾我,对我的关心早超出了寻常主人对丫环的程度。这就是完全发自内心的血缘关系!才使他身不由已得关心爱护一个劫匪女。只可惜我那时年龄太小,见识也少,从不敢去质疑小姐是假的自己是真的。如果他老人家还活着,我一定会恳求太后和皇上答应我要跟父亲‘滴血认亲’!这样就能轻松得证明我们是亲生父女了。”
御书房鸦雀无声,诸多男性大臣们都眼含同情得看向绝色美人,王妃命妇们面色有点莫测得盯着她。
“二是我的‘母亲’李氏对我和养姐的态度很不同。我不是说养娘对我不好。母亲对我很好,虽然脾气暴躁了些,我知道她在山村里独自带着两个女儿生活很不易,也能体谅她。后来我们到了京城范府她也对我很好。只是我后来年龄渐长,心里越加怀疑,在北行路上请求崔大人重查此案。崔悯就设计让李氏在梦中到了阴曹地狱,想逼她说实话。李氏中计后受了很大的刺激,精神恍惚,还生了场重病。是明前在路途上求了位老名医开方子才治好了她。我就更加怀疑了。如果养娘心里没有鬼,又何必害怕阴曹地府生了重病呢。所以坚持着继续查案。最后在北疆,范侍卫不小心得推搡母亲致死。我难过得好几天睡不成觉,只盼得跟着母亲一块死了才好。我总是记得母亲临死前看着我的眼神,眼里承满了心疼和愧疚,她拉着我的手久久地说不出话。我不知道她想说些什么,只知道她带着秘密去了另一个世界。她到死也没有说。”雨前哽咽起来。如果不是在皇上太后面前不敢失态,她早就大哭了。人们看着她心情复杂。明前在人群后也望着她,觉得两眼发赤内心酸楚极了。
雨前吸了口气道:“就是她的死,才让我发现她对我和明前的态度不同。也更认为明前是养娘的亲女儿了。因为只有一个女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才会被梦境吓病,才会被人撞死也不改供词!诸位大人都是高官贵人明理多能,都应该知道一个著名案子吧。说的是‘两妇争一子,官判她们互相拉扯,先抢到的手才是真母亲。二妇用力拉子,最后有一妇人不忍心孩子的哭喊,先撒了手。另一妇抢到了孩子。官员却判定了她是真正的母亲。’那么这件事也是如此。李氏在日常生活的话无关紧要,她在最危险的临死前也不改口。就证明了她所保护的对象才是她的真正孩子啊。为了亲骨肉她才会临死也不改言证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临死前我在她身边,她没有对我说过一句善言。如果我是她的真正孩子,她怎么会不对我说一句善言一句交待呢?这就证明了,我是个她为了保护亲生孩子而牺牲掉的别人家孩子。所以她才不改口啊。这是个最浅显易懂的道理啊。诸位大人,大家为什么想不透想不明白呢。我是上辈子做错了什么事要遇到这种可怕的事!”
雨前说得激动,差点哭了出来。她及时得停下来,用力得喘几口气,平复下心情,压下了满腔的愤激。继续说道:“我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我知道人人都有私心,人心都是脆弱的,是趋利避害的。大家都爱自己的孩子。她到临死前都坚持着明前是范瑛,是为了让自己的真正孩子过上有地位又富贵的丞相小姐生活。将来可以做藩王妃,做皇后。我理解她为人母亲的一片舔犊之心。我也不会因此仇视她的,更不会仇视养姐,存心争抢不是自己的东西。我只是千真万确得认为自己是范瑛,只想得回自己真正的身份!请皇上和两位太后明鉴。”
此时,雨前知道自己是第一次在这种大明朝廷的权力中心说话了,也恐怕是最后一次在皇上董太后等大人物面前为自己辩护了。在这场“真假相女”的最后交锋里,她一改常态,压制住脾气,说话慎重,话语也厚道,对满场贵人有理有节得述说着,极力证明自己是个讲道理懂分寸遵重大明帝后的权威的名门淑女,把人们往常对她的种种爱慕虚荣、背信弃义、撒泼打滚的恶感努力减轻了。
雨前狠狠吸口气,仰起绝美的面容,坚定地说道:“除了以上两点,我还有一个更有利的证据。虽然它有点虚幻,不是实打实的证据。我也不打算再隐瞒了,我要说出来请诸位大人判断下。第三个证据就是‘我从小到现在都很怕水’。请皇上太后和诸位大人明查,我从小时候的大龙湾到京城丞相府,再随小姐去北疆。这一生都不敢接近水塘大江大河,包括北行路上的小姐落水,大泰岭的泥石流,和一路上的渡江渡河……大家都知道过我怕水!而且是从小一直怕水,好像我小时候受过水祸似的,看到水就害怕,对大江大河和湖泊都有种恐惧感。我和养姐都在大青山的龙湾河旁长大,按道理不应该怕水,明前就很善于游水,我却从来不到水边玩也不会游水。”
她抬起妩媚的脸看向皇上、太子和杨皇后,苦涩地说:“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后来我年龄越长,心里更怀疑,就拼命得回忆着幼年的事,却什么也回想不出。唯一能回忆到的就是非常讨厌水。我后来猜想可能在不记事的童年发生过什么关于水的大祸事,使我的内心深处很抗拒水。后来我千里迢迢得来到北疆,见到了杨皇后。隐隐约约得听说了皇后身体不好,我们在西京进出城时都绕开了城外的大河。我就下意识得觉得她也不喜爱水,我就更害怕了!我不知道该想什么做什么,生怕自己想多了做多了,给自己再带来更大的麻烦。太子和皇后本来就不喜欢我,更喜欢养姐,我怕太子和皇后他们会更加讨厌我……我心里好难过,本来打算死也不说出这种怀疑的。但到了今天,如果我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所以就忍住恐惧和失礼说出来了。”
一席话出,像无声处的惊雷,震荡得全场人都呆了。小御书房中的皇帝、太子和杨皇后等人面色大变。明前也惊讶得看过去,如突遭大雪似的连打寒噤。杨皇后的身体如何受伤瘫痪,与十六年前小儿子的未婚妻有关。这是个从未公开的绝密消息。在北疆仅有藩王家的至亲和心腹属下才知道。朱堪直是悲痛绝伦,杨妃是心疼着不懂事的义妹遗孤,朱原显是痛苦自责,最终藩王严禁任何人再提起此事。这件事成了北疆的大忌讳。对外只说杨王妃因病瘫痪了。后来明前与小梁王退婚时被朱原显告之,也把这个秘密深藏心里从未说出去。今天,雨前却当众说出了“她幼年怕水”的隐秘,直指向杨皇后的瘫痪之事。令所有人震惊极了。皇上变脸,杨皇后大感吃惊,惊疑得隔空看一眼明前。太子朱原显则是惊骇至极得睁大眼睛,直直得看向程雨前。仿佛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看清了她的长像似的。
周围人不明所以,但都是老谋深算的人物,脸上不动声色,心底急速着揣摩盘算着。董太后面容凝重,秀眉紧锁。娇嫩的脸上眼角嘴角都现出了深深的皱纹,直到这时她才显出了一张历经风霜,心如铁石的铁腕女人该有的面容。王太后益阳公主等人也目乱精迷得望着雨前。崔悯眼光急闪,死死得盯着场中。
这场“大会审”到现在才有了点进展!人们均是心情振奋。
雨前紧张地看着众人表情,心头猛然一松。她知道自己说对了话押对了注。心神大定!此一时,彼一时,这时候的她已经不是北行路上那个孤苦无依的被公主高官们蔑视、驱使、戏弄的小丫环了。她现在经历了很多艰难险阻,凭着自己的努力终于站在了大明皇朝当权者的面前!就等着这一战揭开谜底了。她明白自己与养姐没有了一丝共存的机会,只有“当”上范瑛,她才有活命。明前“当”上范瑛后,会毫不留情得杀了她为李氏报仇的。她陷害过她很多次,明前都大度得不在意,只在她无意间推倒她们的母亲后,她和她就只有一个人才能活下去了!
——这是一场死战,胜利者才能活下去。
雨前镇定地又跪下去重重磕头:“民女知道这个证据很缥缈,但为了认回亡父亡母也只能说出来了。我也知道质疑主人家小姐是最大逆不道的罪。是违背‘孝道义礼’的规矩的。我在请崔大人翻案重查时就说过‘如果真相是我不是范瑛,我就以死向范小姐谢罪!如果我是范瑛,我也绝不会让养姐去死的。’她在幼年照顾我,从没有掺和进程大贵和李氏的犯罪,她还在案发时好心得救下了养娘和我的命……她对我的好,我都记得呢!如果我是范瑛,我会宽恕了这个劫匪女的命。我追索得仅仅是一个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的心愿。我想告慰我亡父亡母的在天之灵,我才是他们的女儿。我相信他们也会希望自己的真正女儿得回身份,传续范家香火的。”
“请皇上、皇后、太子和两宫太后为我做主,重新断案。贵人们身俱慧眼自然能明辨真假。无论怎么处置民女都心服口服!我记得明前也说过‘真的即是真的,假的也是假的,她也想要追最公平的真相’。我们的想法一致,我雨前也只想追求一个公平与真相。”
一番话说完,人人侧目,大堂上寂静无声。
人们的目光又移向了人群后的明前。董太后已询问过雨前,那么这位坐实了十多年“范瑛”名字的明前小姐又有什么说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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