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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德城,湖广总督行辕。王一鹗在主持会议。
与会的有黔中都司都指挥使汤克宽、湖南巡抚凌云翼、湖南布政使胡僖、湖南提督隋雍,以及布政司左右参议、六曹参政。
“开会之初,本督先说一件事。”
王一鹗扫了一眼众人,凌厉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
“都司给本督禀告,这月十二日,是黔中都司各师各团发饷的日子。都司粮台发文给布政司,要求布政司把户部拨下来的部分军饷,转到粮台账上。
可是到三号了,布政司户曹财税厅迟迟不出文,汇金银行湖南分行没法拨款。
想干什么?!”
王一鹗一声严厉的质问,众人目光都聚集在布政司户曹参政梁文亮身上。
他讪讪一笑,“督宪,往来账目太复杂了,下面的人忙得手忙脚乱,一时顾不过来,还督宪见谅。”
王一鹗看了他一眼。
这位以前是湖广布政司湖南分守道参政,一直负责湖南这边的赋税征收。老资格官僚,有能力就是手脚有点不干净,又爱倚老卖老。
湖南立省,他以为自己会荣升布政使,至少也是参议保底。万万没想到参政原地不动,连参议都没捞到。
心里有怨气!
王一鹗继续说道:“这次黔中都司所属各部,官兵俸禄后军都督府照发,只是津贴由湖广、江西、安徽、江苏沿江诸省支援,分省按月轮流支付。
这月轮到湖南省,想不到其它省没出问题,偏偏湖南省出问题了。”
梁文亮还在推诿狡辩:“督宪,实在是账目有些乱,财税厅那帮混账子没有经验.”
现在大明军队官兵钱饷也分两部分,一是俸禄,按照军阶,从列兵、正兵、下士、中士、上士、士官长、军官往上算。
陆海军,以及镇卫、营卫、警卫和翼卫诸军,军阶相同,俸禄也相差不大,差距在津贴上。
津贴是根据岗位以及状态来分。
海军岗位比陆军岗位高,边军岗位比驻军高.
作战状态比战备状态高,战备比值勤高,值勤比守备高。
陆军里镇卫军官兵粮饷最高,因为它常年处在战备状态,而黔中都司各师各团目前处在作战状态,自然津贴最多。
警卫军粮饷相对高,因为它常年处在值勤状态,一有紧急应急事宜,就是战备状态。
营卫军粮饷相对低,因为它常年处在守备状态,一年两个月集中校演时才会转为值勤状态。遇到联合演习或紧急事宜才会转战备。
听了梁文亮的话,王一鹗淡淡一笑。
汤克宽、凌云翼、胡僖看着梁文亮,神情有些怪异,看得梁文亮有些不自在。
什么意思?
用目光霸凌我吗?
老夫不怕!
王一鹗悠悠地说道:“自嘉靖四十五年后,大明陆海诸军,有一条铁律。那就是每月十二日,准时发饷。
以前是锦衣卫、宣赞局、粮台三方人手同时在场,把钱粮一一发到官兵手里。后来银行兴盛,自隆庆二年开始,各部官兵在汇金、富国两家银行里开设有账户,一人一折,入伍就发。
每月十二日,俸禄和津贴一文不少的打进官兵账户里。官兵们只需延时一个月去团部银行代办所,把折子补录一下,就知道发了多少钱,余额多少。
可以定期叫代办所给家里的银行折子打钱后来官兵们的待遇越来越好,有伤残保险,有阵亡保险。一有伤亡,不仅朝廷有抚恤,保险社那边还有一笔保险金。
以前官兵们还每月去补录一次折子,慢慢地他们去得不勤了,三五个月,有时一年才去补录一次。
知道为什么吗?梁参政。”
梁文亮皮笑肉不笑地答道:“督宪,卑职不熟戎政,所以不知道。”
“本督知道你不知道。你要是知道,就不是这个态度。
官兵们如此懈怠,因为他们知道,每月十二日,雷打不动,朝廷会准时把俸禄、津贴发到他们银行账户里,算好是多少就是多少,不会克扣一文钱。
知道这叫什么吗?”
王一鹗转头问众人。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就里,梁文亮心里察觉到不妙。
想不到朝廷对这些丘八这么好?按时发饷,一天都不拖,一文都不克扣。那自己主管的湖南财税厅差点延误黔中都司诸部官兵在十二日发津贴,会不会有事?
王一鹗的目光在梁文亮的脸上转了几圈。
凌云翼在旁边答道。
“老夫知道。
大明王师的钢铁军纪,就建立在按时发饷上!连按时发饷都做不到,谈什么赏罚分明。
皇上圣言垂训,历历在耳,犹如昨日。”
梁文亮有些坐立不安。
他的神态,王一鹗看在眼里,继续说道。
“因为发饷的事,皇上砍了多少脑袋?戎政府五军都督府的,本督就不说了,梁参政不熟戎政,提了也没法感同身受。
本督就说一说隆庆元年冬月,延绥镇、宁夏镇诸部官兵粮饷晚发了三天。听到禀告,当时的陕西总督霍公,衣衫前胸后背都被白汗毛浸湿了。
下令严查,原来是延绥巡抚属下的督粮道参政给儿子娶亲,请了假。心思放在操办亲事上,匆忙间没有给暂时接手的督册道交代清楚。
督册道参政偏偏又是从他地刚调来不久,不熟戎政,也不当回事。下面跟火烧房一样催促,他也不急。还是以前的做官秉性,喝着小酒,由着性子,慢慢来,于是晚发饷三天。
霍公找到他,他还满不在乎,说给官兵们发了粮饷就行了,晚个三两天无所谓。霍公被他气笑了。
当时还是秉政太子的皇上直接批复,派锦衣卫到榆林,把三位主要责任人延绥巡抚、督粮道、督册道当场斩杀,首级传檄九边。
其余被流放苦役者二十九人,就连霍公也被明诏严责,罚俸禄半年。梁参政,你有没有觉得本督是大题小做?”
梁文亮吓得牙齿打颤,哒哒的响个不停。
“属下马上派人星夜去长沙,叫财税厅赶在十二日之前,把拨款文书和细目给到汇金银行湖南分行。”
王一鹗没有出声,胡僖在一旁说道:“梁参政,十二日之前给,晚了!必须初十之前给到。
你知道军中粮台是怎么准备的吗?往往都是提前三个月把钱款准备好,放在账户里等着拨款。
提前三个月往后滚动,中间要是有哪笔钱两个月前没有到位,粮台能拿着火枪去找你算账。知道为什么吗?”
梁文亮麻木地摇了摇头。
我怎么知道?
我真的没有碰过戎政,不知道里面的关窍和轻重啊。
“他拿着枪顶在你脑门上,就算受处罚,也好过延误发饷被抓去吃一刀要强。”
梁文亮拿着手帕,擦着汗水:“藩司,卑职知道了,卑职马上派令史回长沙,拿着刀子叫财税厅的人,初十之前,必须把账目和拨款文单给到汇金银行。”
王一鹗敲了敲桌子,众人的目光又聚集在他身上。
“本督在开会之初提这件事,什么用意?很简单。现在不同往常,也不要再把往常的官场习性又沿袭下来。
现在张相在中枢行考成法已有一年,颇见成效”
在座的官员不由心中一凛。
确实是颇见成效,可是报纸上刊登的一串串被处分的官员名字,也看得我们心惊肉跳啊。
现在真的进入到一个官不聊生的年代了。
“考成法要推行到地方,势在必行。考成法中央指导委员会行文,要把湖南列为考成法地方推行工作重点省份。
为何?就是因为湖南是新设的省份,如今还肩负着改土归流、洞庭湖平原及其流域地区开发工作等重任。
以考成法推行,鞭策全省各级官署,纠正官风、提高效率,进而保证以上两项重点工作的推进。”
众官员听得脸色有些不好看。
居然成了考成法地方推行重点省份。
真是要人命啊!
当初设省自己就不应该这么积极,非要往这里挤,掉进火炕了。可是天下官场以后都是这样,往哪里躲啊。
王一鹗继续说道:“接下来的会议,议事内容涉及到戎政军机。保密条例你们都有学过,军事机密泄露,罪加一等。本督也不希望锦衣卫的人找到你们。
好了。汤都使,你说一说情况,接下来需要布政司各部门配合,齐心协力,你们才好在前方安心打胜仗。”
“好,督宪让我说,我就简单地说一下。
现在黔中都司第三师,进抵凤凰县城,第四师进抵保靖县城,第二师进抵天柱所。三个师,三万兵马全堆在湘西边地,对外的理由是监督湘西土司改土归流。
你们也可以认为,他们就是奔这个去的。你们要做的,就是确保这三万兵马的后勤。后军都督府从去年开始,调集了大量军械、军粮、军衣等物资,囤积在上海。
这半年来利用水运,逆江而行,目前悉数运输到常德城。现在,需要湖南布政司六曹通力合作,把物资逆沅江送到辰溪城。
它现在成了黔中都司第一号兵站,然后在麻阳、卢溪、保靖成立第二、三、四号兵站.布政司的任务是招募民夫、组织船只,还有全力支持辰州府的工作”
汤克宽说完,王一鹗补充了两句:“本督再重复一遍。现在不是平日,你吊儿郎当,你的上司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但是现在不行,你要是差事上出纰漏,本督会请出皇上钦赐的王命旗牌,军法从事!
诸位听到了吗?”
王一鹗厉声一问,在场的众人精神一震,神情肃穆,连凌云翼和胡僖都一脸正色,跟着大家齐声应道:“卑职听到了。”
王命旗牌是独属于总督的特权。
王命旗牌是国朝参酌前朝旌节制度,将令旗令牌结合起来,最初仅授予领兵出征的将领,最早的王命旗牌是宣德元年,总兵官安远侯柳升出征交趾时被授予的。
到了天顺五年,西北军事吃紧,朝廷开始把王命旗牌授予总督军务的文臣,以节制边军将领。
正德年间,南赣漳汀巡抚王守仁,为剿除赣南山贼,请旨得王命旗牌,成为巡抚被授旗牌的开始。此后提督军务的巡抚被授王命旗牌成了惯例。
但是到了隆庆年间,朱翊钧把巡抚变成中枢派往各省的最高文官,对军务只有监察权,再无节制权。王命旗牌也被收回,不再授予巡抚。
于是文官里,只剩下总督还被授予王命旗牌,拥有号令军队、执行军法的权力。
听到王一鹗把王命旗牌都说出来了,自凌云翼以下,都不敢懈怠。
会议开完,王一鹗邀请汤克宽、凌云翼再细议相关事宜。
正事讨论完后,王一鹗请两人喝茶。
汤克宽捧着冒着热气的茶杯,突然冒出一句。
“现在整盘棋的气眼在思南城。现在它成了万险之地,子荐,你不该把子明放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
王一鹗看了汤克宽,反问道:“李子明为什么不能去思南?因为他是本督的令史?”
“他也是我们的希望!”汤克宽在凌云翼面前毫不忌讳地说道。
王一鹗长叹了一口气。
是啊,李明淳是龙华书院培养出来的年轻才俊,东南系根正苗红的传承人。
“千锤百炼方为精钢。皇上的脾性,我们都知道。子明不好好锤炼一番,难入皇上的法眼。就算我们对他寄予再多的期望,也与事无济。”
“这些我知道,可是思南城,太危险了。”
“本督也知道危险。危险,才更历练人!”王一鹗看向西边,背抄着双手,悠悠地说道,“老汤,你看着吧,未来我朝的俊杰人才会越来越多,我们不抓住难得的机会,让子明他们多磨炼,以后能不能担当起重任,都很难说啊。”
汤克宽正要答话,有随从来禀告:“报督宪,湖北送来急报。”
王一鹗接过急报,扫了一遍后脸色一变。
凌云翼和汤克宽对视一眼,凌云翼问道:“督宪,出什么事了?”
“湖北出事了。虽然不是大事,却是棘手的事,本督要去一趟。”
汤克宽这时急了,“四天前急报有说,播州那一千狼兵过了铜仁城,这会已经到了思南城,说不好计划已经启动。
督宪,你这时去湖北,合适吗?”
王一鹗把急报收进怀里,“计划启动,反倒没本督的事了。剩下就看你们的了。我马上就走,速去速回。
凌抚台,三万王师的后勤,就交给你了。”
凌云翼呵呵一笑:“督宪放心,那个混蛋敢懈怠误事,本抚先抓了他。等督宪回来,再请了王命旗牌,老夫亲手砍了他!”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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