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锣鼓声更响,接着鞭炮声炸响,惊起无数飞鸟。呛人的硝烟四下弥漫,碎纸屑飞得满地都是,但是气氛瞬间烘托起来。
等到鞭炮声响完,众人热烈鼓掌,李万意请李贽和曹国宗主持升匾启门仪式。
欢呼声中,儒袍外罩褙子,头戴大帽的李贽与一身绯袍官服的曹国宗互相谦逊地上前,走到江夏公学门口,从学生手里取得一支毛笔,沾了沾砚台里的墨汁,在匾额左右两边各点了一笔。
然后匾额被工匠缓缓吊起,卡在门框上方。
“江夏公学”,正是王一鹗题的字。
雄劲有力,庄严森然。
接着李贽和曹国宗接过两把剪刀,一起剪开挂在大门门环上的红绸带,然后用力一推,推开了大门。
掌声再次热烈响起,乐班使出浑身力气,锣鼓敲得震天响。
曹国宗和李万意再三恭请,李贽却不过盛情,第一位迈过门槛,走进江夏公学大门里。
曹国宗第二位跟着迈进去,李万意这时转身邀请耿定向第三位进大门。
耿定向心中早就忿忿不平。
论功名,我是进士,还是曹国宗的前辈,岂是你李贽一介举人所能比的?
论官阶,我曾经做过右佥都御史,与你曹国宗一般平齐。要进大门也该是我第二位。
可恶朝中有奸邪,擅行乱政,自辞、免职不再如致仕一般享受官阶待遇。自己愤然自辞,失去相应官阶,只剩下进士功名傍身。
就算如此,也不是你们能比拟的!
却被尔等轻视怠慢!
一群趋炎附势之人,有辱斯文!
耿定向皮笑肉不笑地冲李万意拱了拱手,不客气地第三个迈过门槛。
接着是武昌知府以及二十几位湖北布政司官员,五六十位湖广名士,依次迈过门槛。
轮到耿定理时,他特意走到李万意跟前,高叉手长揖。
李万意知道他在替兄长致歉,连忙作揖回礼。
天台三耿,八先生学问最高,为人最厚道,但功名却最差。其弟耿定力去年都中了湖北乡试举人,他还只是一介秀才。
后面跟着涌进来的是应邀而来的其他嘉宾。有当地父老,有老学究,有商贾,有学生家长代表,形形色色,近两百号人。
谁也没有注意到,人群里混着四位人,正是王一鹗、李明淳和两位警卫。
走进江夏公学院中,前面正中立着一面照壁,上面刻着两行遒劲的字:“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落款是张太岳。
两多百位嘉宾三三两两,跟着前面引领介绍的李万意,参观起这座号称湖北省第一座新标准公立学校。
绕过照壁,一片空旷。
中间是草皮地,标准足球场地。前方正面是水泥砖石堆砌的阶梯看台,足球场地周围是一圈椭圆形黄泥土跑道,完全是按照礼部学政司公立学校设施标准来的。
据说该标准最先来自西山军官学院和清河士官学校;也有的说最先来自龙华书院和象山书院;更有说是来自滦州工矿子弟学校。
众说纷纭,但现在各级公学基本上都是按照此标准修建。
操场过去就是一栋四层高的教学楼,两个楼梯间,一层楼六间教室,前面的一长条走廊连接着它们。
教室很宽敞,前后门,两边都是窗户,安的是毛玻璃,窗几明亮。
毛玻璃是“低劣”玻璃,但是也价值不菲啊。
参观的嘉宾连连咂舌。
朝廷真舍得砸钱。
一般的私塾书院,谁舍得这么花钱。
教室里摆着整齐的桌椅,一桌一椅为一套,全是木制,刷了清漆,站在门口都能闻到一股木料和清漆的味道。
正前面是一沿长台,两块砖高,前面是木制的讲台,后面墙上挂着一块长木板,平整如一块,刷着暗亮的黑漆。
上面用粉笔写着“热烈庆祝开学!”
仿宋简体字,让耿定向眉头皱在了一起。
黑板上方靠屋顶略下的地方,刷着一行标语,“勤奋学习、不断进步!”
黑板旁边贴着一张纸,抬头写着作息时刻表和科目表。
每旬一到九日,每天早上七点正开始早读,七点半分休息三十分钟吃早饭。
八点正式上课,分四节课。每节课休息十五分钟,第三节课后休息半个小时,包括十五分钟的课间操。
十二点中饭、午休。
十三点四十五分开始下午三节课,到十六点半。
十六点半到十七点半课外活动,十七点半到十九点是晚饭和休息时间。
十九点开始晚自习,一直到二十一点半,分上下两节,中间休息二十分钟。
二十二点睡觉。
第十日休息一天,可申请回家或出学校游玩。
每年分寒暑假,寒假从腊月二十五到正月二十。
暑假从六月十五到七月三十。
不要问为什么这么安排,万历天子曾经吃过的苦,新大明少年们必须全部尝一遍。
嘉宾们看着这作息时刻表,忍不住感叹,时间安排得真紧凑,劳逸结合。
再看科目表。
国文、数学、物理、化学、美术、声乐、体育,穿插其中。国文、数学每天都有两到三节,体育每天都会有一节。
物理、化学每两天都会有一到两节,美术、声乐每三天会有一到两节。
全是按照礼部颁发的万历元年教育大纲,四书五经被混在国文里面,删减得非常厉害啊。
众多嘉宾面面相觑,尤其是儒生老学究们,满脸都是世界末日的神情。
可他们都不敢说。
江南三大案,还有湖南岳麓和石鼓书院罢考案,人头滚滚,大家心里都有数。
变天了!
耿定向眼前发黑,胸口发闷。
圣人经义,居然公开地被弃之如履。如此下去,国还是国吗?
耿定向死死地咬住嘴唇,努力不让满腔的悲愤从胸口迸发出来。
现在的万历帝,手段狠辣不输给太祖皇帝,高压之下,万马齐喑啊!
耿定向跌跌撞撞地冲出教室,再也不想看这该死的科目表。
这么好的地方,耗费了多少民脂民膏,为什么就不能用在正途上,教授学子们以圣人道理,明义知礼。
却偏偏浪费在杂途旁支上。
这样教出来的学子,有什么用?
耿定向侧耳听了一会,发现众人都在低声议论着科目,心中大喜。
人间自有正道在!
可是再一仔细听,众人议论这些科目学起来很难,担心自家孩子们学起来有困难,跟不上教学进度。
纷纷感叹,大纲太新,教材太新,都没地找私教。
话里言外,都在夸考进江夏公学的人,如何的优秀,如何的有前途,对于名教理学,却是只字不提。
耿定向气得差点吐血。
自己太难了,问津书院太难了,入读读圣贤道理的学子越来越少了。
根据礼部颁布的新学政制度,从万历二年开始,县考招录本地户籍七到十二岁童子。县公学就读三到五年,可参加府考,考中可入如江夏公学之类的府公学。
府公学里就读三到五年,可参加省考。成绩优秀者被南北国子监、以及京师学院招录,合格者被江汉公学录取。
其余按照成绩被技工学校(讲习所)、专科学院录取。
中间还有部分直接被清河士官学校、上海航海学校、天津航海学校等陆海军设置的士官和技术士官学校录取。
技工学校以及陆海军士官学校也大量从县公学在府考的落榜生。
总之,考上府一级公学,前途光明。
考上县学,基本也前途无忧,总有一份可保一家衣食无忧的职业等着他。
县考最简单,只需要读过两三年私塾,能识字、简单算数即可。
府考就上难度了,考的是国文、数学和格物基础。
这些科目县学会教,但问津书院不会教,它只教四书五经,圣人义理。你就算学得满腹经纶,也只能过县学门槛,过不了府考,更不用说省考。
至于乡试和会试,现在正式叫做国朝地方/中央官吏招录考试,每年一次。
县考、府考、省考和乡试(地考)放在秋天,四考几乎是同一时间开考。
会试(央考)还是放在春天。
京师学院以及省级公学学子们方可参加乡试。乡试考中者,已经成为本省的实习吏员,半年培训和实习合格者成为公务员,也就是此前的末入流级别吏员。
三年后,正式开始磨勘,从九品、九品一级级往上升。
乡试部分优秀者和南北国子监监生可参加会试,会试录取者为实习官员,半年培训和观政合格者,直接从八品开始磨勘晋升。
会试部分优秀者,被选为庶吉士,一年也就十五位,吏部“小名单”的人物,培训和观政合格后,起步就是从七品。
大家把颁布的新学政制度研究透了,没人再去就读问津书院了。
只教四书五经,包进府学和省学吗?
不包?
那我学个屁啊!
我读书是奔着前途去的,又不是个人爱好。
饱读史书的耿定向知道,理学在国朝兴盛了两百年,完全在于太祖皇帝乾纲独断,制定的科试制度里,读理学能考中举人进士,能做官。
所以天下读书人才会趋之如鹜,摒弃了其它学问,专心扎在四书五经里。
科试不中,你就算是才高八斗、有经天纬地之能也没用。
现在万历帝挟不输太祖皇帝的威势大改科试制度,这是在刨名教理学的根。
如果完全这样考试,耿定向还高兴了。
现在有资格参加乡试和会试的秀才举人们,只会四书五经,你考那么多杂科,他们根本没希望。
绝了他们的路,终会酿成大祸。
耿定向乐于见到。
可是朝廷打了补丁。
现在的秀才和举人们,都可以参加乡试和会试,博取入仕资格。目前的考试难度降低,主要考秀才举人拿手的国文,其余只考数学和格物基础,还非常简单。
此外,朝廷出版了《数学》和《格物基础》“考前辅导书”,速成简易版。还鼓励秀才和举人们到各府级公学补习数学和格物基础,免费。
不过朝廷也提醒了现有存量的秀才和举人们,抓紧时间,等到省级公学学子大批毕业,开始参加乡试和会试,竞争对手变强,考试难度也翻倍提高。
还有个三四年的缓冲时间,你们好自为之。
一点漏洞都不留啊!
耿定向心痛啊,看着李贽、曹国宗,还有武昌知府、知县等一干官员,眼睛都要喷出血来。
你们也是读圣人经义,科场连捷搏出来的。现在你们的根基被刨了,为何还不出来反对?
但耿定向知道,这根本没用。
这些官员对新的学政录才考不考四书五经是无所谓,反正他们已经上岸了。现在的现实情况是他们支持新学政和录才制度,就能继续做官;敢反对,立即没官做。
严重的可能会与王遴、李珊等人一样,秋后在菜市口吃一刀。
这些官员会怎么选?
耿定向恨得牙根都要咬碎了,双目微红,一身的怨气让旁人都略有所感,不敢靠近。
耿定理看在眼里,不由上前去,轻声劝道:“兄长,我们是来学习的,不是来置气的。”
“学什么?学怎么离经叛道?”耿定向鼻子一哼,拂袖离开。
嘉宾们跟着李万意继续离开教学楼,参观了办公楼、图书馆、体育馆、食堂,以及学生宿舍。
办公楼是老师批改作业、备课以及开会的地方,两层楼高,十二间办公室,还有一间大会议室。
图书馆是有台基的厅堂,里面有数千册书,都是新近南京和京师几大书社用活字印刷术印刷的书籍。
嘉宾们顺手拿起几本,翻阅了一番,字迹印刷清晰,都是简体字,有标点符号,大部分是从左到右的横行排版。
总要照顾一下资深公务员几十年养成的习惯。
少部分是翻印的旧版书,还是从右到左竖行排版,不过也都是简体字,有标点符号。
这些书籍,耿定向稍一过目就丢弃一边,就像是碰到了有毒的蛇虫。
“什么都改,改得乱七八糟,还叫人怎么读书?”
耿定理在一旁劝道:“兄长,皇上励志图新,大作为下自有一番新气象。”
“这就是新气象?不堪入目!”
耿定向又哼了一声。
接着嘉宾们又参观了学生宿舍。
全是男生,不用分男女宿舍。
三层楼,前面是走廊,后面是房间,一层楼有十二间房间,每间房摆着四张木制上下床,可住八人。
每层楼尽头有一大间洗衣房,还有一大间厕所。
水来自楼顶的大水塔,需要学子们每天轮班用水车压水上水塔。
人工自来水。
两栋宿舍楼可住五百七十六人,而江夏公学,目前只招录了五百六十人。
食堂就是一间很空旷的大房间,中间有水泥柱子,可容纳五六百人。
放着一排排长桌子和长椅子。
李万意请嘉宾们坐下,然后朗声说道:“诸位参观了我们江夏公学,可有什么指点,还请不吝赐教。”
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耿定向腾地站起来,厉声问道:“孔圣人神主位何在?”
众人鸦雀无声,神情复杂地看向浩然正气骤然灌顶的耿定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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