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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里。秦淮河边来仪楼,是十里秦淮河有名的酒楼。
在楼上最大的包间里,坐着两人,一位是魏国公徐鹏举庶幼子徐邦宁,一位是前诚意伯刘世延。
为何是前诚意伯呢?
嘉靖四十五年四月,刘世延以军政自陈,上引疾疏。叠叠数百言,自陈世代功劳,语涉怨讪,为嘉靖帝厌恶。
于是被礼科都给事中辛自修上疏纠劾,嘉靖帝下诏将其夺爵革职。
现在一直在家闲住,图谋复爵。
先是听两位歌伎抱着琵琶唱了两曲,徐邦宁和刘世延就着美人唱曲,痛饮了几杯。
然后又与歌伎狎戏了一会,整得衣衫不正,差点就擦枪走火。
徐邦宁年轻,火气旺,一个人追着两位歌伎闹腾。刘世延在旁边看着,一双眼睛里透着阴冷的光。
他总是心叹世道不公,不给他出头的机会。
刘世延自诩名臣勋贵之后,身负绝世之才。当年振武营闹饷,他当即立断斩杀营粮督官黄懋官,又要挟南京兵部尚书张鳌,索得南京官库银两,发给振武营,进而平息兵变。
然后自持有功,向朝廷请功求赏。
但是南京其他同僚弹劾他擅杀同僚,要挟上司。北京城和稀泥,不赏不罚。
刘世延心中大恨,总觉得朝廷亏欠他许多,有事没事就发牢骚。于是嘉靖四十五年,终于被嘉靖帝夺爵免职。
现在的他,正满门心思四下钻营,意图复爵。
徐邦宁是他竭力拉拢的帮手之一。
等到闹得差不多了,刘世延挥挥手,示意歌伎们都退下。
徐邦宁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胭脂,放在嘴唇上尝试一二。
“好香,好吃。嗯,两位姐姐呢?”
刘世延沉声道:“徐老二,不要胡闹了。”
“胡闹?来这里不就是胡闹的吗?嘿嘿,你快还我美人儿。”
刘世延冷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记着那些残花败柳!你要是成了魏国公,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徐邦宁脸色一正,缓缓坐起身来。
“刘家哥哥,你且说。伱足智多谋,我听你的就是。”
刘世延眼珠子一转,和气地一笑,揽着徐邦宁的肩膀说道:“你跟我的交情,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只要你我齐心协力,你定能击败你那位不争气的兄长,袭承你父亲的魏国公爵位。而我,就能告诉全天下,我刘世延,失去的一定能再夺回来!”
徐邦宁听着热血沸腾,奋然道:“哥哥直说,要我做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刘世延嘿嘿一笑,“兄弟,不用赴汤蹈火。现在的局势,对你我非常有利。”
徐邦宁眼睛一亮:“大哥,怎么对我们有利?”
“老二,你看啊。一个两淮盐政,先是海瑞王一鹗,现在又把张居正派来。几个扬州盐商,朝廷居然把天下闻名的海刚峰派下来不算,还派下来一位阁老。
由此可见,那几位扬州的盐商,只是引子,朝廷在意的,是南京城里的某些人。”
徐邦宁双眼里闪烁着清澈的愚钝,“大哥,你说朝廷在意谁?”
刘世延嘿嘿一笑,眼角闪过狡黠的光。
“徐老二,朝廷来者不善啊,你想袭你父亲的爵位,我想复爵,就看这一回了。”
“还请大哥指点迷津!”
“我们不管他朝廷在意什么人,我们只需要把我们在意的人牵连进去就行了。你在意的是你的大哥徐邦瑞,我在意的是南京吏部尚书刘采。只有把这两人除掉,你能袭爵,我就能复爵,皆大欢喜。”
徐邦宁终于听出意思来,迟疑地问道:“大哥,那如何把这两位牵连进去?”
“吴时来那个蠢货,不知听了谁的话,居然敢纵匪杀民,这活确实做得太糙了。现在海瑞正在严查此事,王一鹗在巡视江防各营。
老二,知道为什么吗?”
徐邦宁摇了摇头。
“南京和东南天高皇帝远,稍微有风吹草动,紫禁城都会犯嘀咕了。尤其是兵事,最是敏感不过。吴时来不管他是真还是假,反正他带着兵,在钦差到来时,进了运河,让江匪灭了富商满门。
这事可大可小,一定要严查整饬。我们可以在此加码,趁着张阁老来的时候,给他点上一把大火。”
“什么大火?”
“振武营。那是前南京兵部尚书张鳌为备倭所设的兵马。几经变故,成了南京城的兵备依仗,也成了最大的毒瘤。”
“振武营!”徐邦宁一听就兴奋了,“我们认识里面的几位军官。他们走私偷税,倒卖军械,包赌窝娼,赚得是盆满钵满。
大哥找他们干什么?”
刘世延得意地说道:“数年前,不才奉命弹压过振武营的一次闹饷。不打不相识,大哥我跟里面好几位结下了交情。
现在到了该用用他们的时候。”
徐邦宁吓得一哆嗦,“叫他们闹饷?”
刘世延嘿嘿一笑:“振武营在阁老祭拜孝陵时闹饷,南京兵部尚书刘采,能逃得了干系吗?你哥哥徐邦瑞,兼着南京守备佥事一职,逃得了干系吗?”
徐邦宁愕然,抬头看着刘世延,看到他脸上满是疯狂又狰狞的笑。
突然楼下有人大喊道:“听说了吗?扬州出大事了!”
马上有人问道:“出什么大事?”
“海青天带人进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把瞿文绶以下,都转司的上下官员,全部抓了,说是韩家被灭门案,是因为分赃不匀,都转运使司的人,勾结江防营的人做的。”
轰的一声,来仪楼上下全部炸开了,所有的人全部被惊得一脸骇色。
两淮都转运盐使司,主管两淮盐政,天下第一肥缺衙门,里面有多少腌臜事,瞎子聋子都知道。
天下闻名的海青天带着人进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把里面的一干官员全部抓了,何等劲爆的消息。
铁面无私的海青天,终于开始清查天底下最有钱也最腌臜的地方了!会查出什么来?
有人期待着,有人忐忑着,有人焦急着,有人不知所措。
这天,海瑞正在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监督查账。
十几位从统筹局借调的账房先生,正在各个房间里趴在桌子上,对着账簿巴拉巴拉打着算盘。
海瑞背着手,缓缓巡视在各个房间里。
这些账房先生,正在核算着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十年来的账目。十年来的账目,账簿堆积如山,十几位精于会计的账房先生,也要耗费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把整个账目里清楚,然后才能一一厘清里面的积弊。
“钦差老爷,有客来拜。”随从在院门禀告。
海瑞冷笑一声,自从自己进驻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后,扬州盐商们急了,他们背后的人也急,打着各种旗号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全被海瑞断然拒绝。
“不知道本官的规矩吗?”
“老爷,来者拿着南麟公的名帖。”
南麟公?
那是海瑞的恩师,恩重如山的那种。只是南麟公早就不在世,能拿着他名帖来拜客的,肯定是他的后人。
海瑞又问道:“是南麟公哪位后人?”
“说是南麟公第二子,自称是老爷的世兄,他在江阴任县丞。”
海瑞迟疑了,见还是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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