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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笼罩京师。华灯初上。
星星点点的火光坠在京城中,自上向下看如同海面上倒映着的火树银花,有种虚幻的美感。
飞舟渐渐放缓,舟身上刻录着的钦天司法印散着莹莹波光,在这无数法阵星罗棋布的京城上空一路畅通。
夜色之下这座富丽堂皇的城池如同匍匐的巨兽,灯火通明的紫禁城便是它的眼眸,宽展的四通八达的大道成为它的经络,巍峨耸立的城墙化作它的鳞甲。
裴修年不是没见过各种古城故都的遗址,但那都隔着屏幕,唯有直接目睹这般真实的活生生的帝都才能明白这是何等的壮观。
飞舟终于平稳地落在京师钦天司总舵的主楼上,裴修年收住一切情绪,努力作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深吸一口气,在赵从容的护送下走下飞舟,钦天司的顶楼并没有什么锦衣卫御林军,除却对面的石亭中有一对正在下棋的师徒外别无他人。
赵从容毕恭毕敬地对着那位仙风道骨的老者躬身,轻声道:
“大司命,三殿下已接回来了,飞舟是借的杭州分舵的,如今归还于此。”
大司命只是很随意地“嗯”了一声,继续落子,对面的那位女弟子盘坐的有些坐不住的样子,棋子在棋盘上敲得“哒哒”响。
裴修年也猜到这老道就是钦天司的大司命,但或许是他专注于棋盘从未和裴修年对视的原因吧,与这样的传奇人物擦肩而过却也没让裴修年感到几分威压。
裴修年没有多想便直下阶梯。
钦天司为观星象而修的很高,他透过窗栏能见楼外密密麻麻的御林军和禁卫,屋檐上还有一大帮子锦衣卫。
真是隆重。
京师的钦天司其实离紫禁城不远,但依旧是行车,两旁的护卫浩浩荡荡,整齐划一的行军。
禁卫们身上的甲胄在月华之下熠熠生辉。
这样穷奢极欲的感觉很难不让人陷入到夺权的漩涡中去。
——
钦天司楼上那盘棋还在继续,寻常一盘棋分出胜负二三百手是常态,但这盘棋才几十手白子便已尽显颓意了,气数不稳。
洛小宁将手中敲了半天棋盘的白子丢回棋奁,哼哼道:
“老师我认输,肚子饿了,吃饭去。”
白发苍苍的大司命并未阻拦她,只是缓声道:
“身为钦天司少司命,以后是要继位当国师的,如你这般心性,怎能安然卦算天象?”
洛小宁耸耸肩,“老师自己说的大道之行,无规矩定式,当从心所欲,我果真听话,现在弟子肚子饿啦,就是该下楼吃小笼包去!”
然后她又伸出一根手指慢慢折下来半根,解释道:
“还有半个时辰酥香阁就关门啦,吃不到小笼包我就打着老师的名号夜袭御膳房。”
大司命很是无奈地笑了笑,教出这样的的弟子来不晓得是否是自己的方针出了问题,同李瞎子那只名声显赫的换换才对。
“你下楼之前,为师再问你一个问题。”
“哦。”洛小宁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大司命缓缓起身,不可见的清气于他身边荡漾开去,他淡然问:
“百姓,朝堂,王朝,若此三者我钦天司只能选其一,你会做何选择?”
这种类似问人生终极目标的东西是洛小宁最不想思考的,她现在的目标只有:
赶紧去酥香阁整两屉小笼包,这个点蟹黄汤包估计已经给狗大户吃光了,真可惜。
但这么回答的话估计自己又得被罚抄各种教义典故之类的东西上百遍,上次还是花钱找了国子监的几個小学子帮忙抄的,据她们所述——笔都抄烂了!
洛小宁可怜兮兮地缩缩脖子,现在是没那个钱找人抄了,可想来想去这仨也是相辅相成的,单一一种根本维系不了嘛,但她还是道:
“弟子以为,维系王朝才是我钦天司之根本。”
背对着她的大司命微微颔首,“嗯”了一声,“切勿忘却今夜所言,你下去吧。”
“老师告辞!”
洛小宁脚尖点过钦天司的凭栏,直接跳下楼去,她保持着架起二郎腿头枕双臂的姿势如同风中树叶般飘忽而去。
————
裴修年跃下马车,终于步入这金碧辉煌的大周帝都宫城——紫禁城。
朱红宫墙林立,穿过午门,一眼望去是极广阔的太和门广场,其上盖着清一色琉璃瓦的大殿巍峨宏伟。
裴修年在掌教太监的指引下去往御书房见昭宁帝。
孙尚书同赵供奉已复命完毕,便不再留宫,小钦自然不可在宫中随意走动,她已经回了承乾宫,所以去见皇帝就只有裴修年一人。
行于紫禁城的大道上,夜风送凉,将要面见这位当朝皇帝裴修年的心中难免有些忐忑,夜间的宫城里见不到行走的其它兄弟姊妹,一路无话。
待裴修年行至御书房时,大概是戌时过半,今夜无雪,月色正皎洁。
灯光亮堂的御书房中那位正值壮年、身材挺拔的皇帝正伏于案前批阅奏折,龙袍曳地,即便他不曾起身或者回头,也依旧带着若有似无的帝威。
门口传唤太监朗声道:
“三殿下到!”
昭宁帝立刻抬起头来望向门口,裴修年不敢有分毫怠慢,躬身行礼道:
“儿臣拜见父皇。”
昭宁帝放下奏折,紧锁的眉头忽然松开,他笑道:
“年儿回来了,快进来坐,同父皇好好说一说云川这一仗。”
待至裴修年走进御书房,一众太监便识趣地退了出去,顺带捎上了房门。
裴修年估摸着自己所行之事早就被揭穿了,况且昭宁帝身为皇帝,他的耳目怎么可能不通达?
裴修年便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将如何招募的江湖闲散、如何放火冲营的说了出来。
以及如何同那青丘帝姬谈判的,其中当然是添油加醋了一番,总之最终是威逼利诱哄骗了她,而那替身则更是为了唬骗青丘的手段。
怎么找的替身?
这他早在杭州就打点好了,有的是人能给他作证。
至于青丘粮线如何发现的?
那是楚将军的人前仆后继发现的,只是西凉军被青丘严防无法出手,这等辛秘,行军幕僚不知道很正常,如今结果已落成,不会有人再去关心查实这种事。
而且楚将军必然会帮着打掩护。
还不待昭宁帝说些什么,裴修年便是急忙拜下身来请罪道:
“儿臣私招义军,触犯律令,还请父皇赐罚。”
昭宁帝摆手笑道:
“年儿也是无奈之举,兵行险着便是如此,而且事后义军便已解散,便是功过两分这也不算什么大错,父皇于明日早朝会宣罚你禁足数日不得出宫,罚抄大周此条律令百遍。此事就算揭过了。”
裴修年这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讲就是招募私军意图谋反,往小了说便是如此,能降到这般无关痛痒就表示自己的声势已经发酵了。
昭宁帝接着道:
“此举同年儿一朝收复云川无法相提并论,年儿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大可提出来。”
这番话让裴修年有些难接,什么赏赐之类的哪有那么容易定,这事起码也得等上朝百官来回拉扯才能决定的。
他沉默须臾却也不晓得说些什么。
见裴修年不说话,昭宁帝便是继续道:
“想来年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不知可有心仪之人?到时父皇可帮伱说上两句。”
这话裴修年更是答不上来,彼其娘之的,谁晓得哪些大官家里有女儿年龄正合适的?
对着自己想靠的党派报一个,要是人家没有女儿还好,就当记错了,万一人家女儿今年才八岁怎么办?
裴修年不敢再多思量,再多想就要被看出端倪来了,他已经察觉到御膳房内略显凝重的空气,便是行礼诚恳道:
“儿臣此次下襄阳,偶遇过姜女侠两次,受之点拨,如今已有了修为,据赵供奉所述,儿臣如今能同二境相提并论。”
“于是儿臣忽然对武道生了些许兴趣,若是可以,儿臣想请父皇赏赐本功法,再挑选把上好的兵刃…”
昭宁帝龙颜大悦,慈祥笑道:
“年儿天赋异禀,对武道上心是好事,明日便可去文宗阁随意阅览,至于兵刃,武库看得上眼的随意取用,不然禁足结束之后可凭朕手谕去找钦天司大司命让他帮忙按年儿的要求制一件。”
“只是这点儿赏赐全然不足为庆贺年儿大捷的,至于其余,待至明日上朝再说。”
皇帝站在裴修年身旁,满意地拍了拍他肩,语重心长道:
“年儿你一路上也累了,今日还是早些休息吧,待会儿我命御膳房再给你做一份宵夜吃吃,点心羹汤如何?”
昭宁帝的神色让裴修年颇有一种小时候考了满分老爹提着钱包忧心忡忡问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自己说就想打两把星际时,老爹感动的不行说什么也得叫个宵夜犒劳一下的感觉。
裴修年没有拒绝,他躬身行礼,“谢父皇!儿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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