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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布犁以前在县衙跟李景隆耍混不吝的时候,一直说要去敲登闻鼓。可实际上也就是嘴上说说。
在京师这么多年,他都没瞧见有人去敲。
蒋环其实并没有轻易唤醒那个人,而是先给他搜身,把匕首给摸出来了,这才叫人给他裹上被子取暖。
如今的江宁县典史老爷是钟牛的徒弟余金火。
他刚刚从捕头升到了从九品的典史,自是满心欢喜。
一听到驸马爷叫他带人去,立即拿着刀子带着一帮人乌泱泱的奔着大理寺的位置跑过去。
江宁县哪个捕快衙役不认为自己是驸马爷的人?
将来想要高升,还得请驸马爷给使使劲呢。
捕快连带着衙役在典史余金火的带领下,把此处团团围住。
王布犁这才上前帮忙摸了脉:
“去厨房弄碗热粥来,给他灌进去,再找个板子给他抬到登闻鼓下。
这么大的毅力挺着没死,心里不定多大的冤屈呢!
我看手掌上的茧子以及身上的刀疤,像是个士卒,就是不知道是哪個方向的。”
余金火连忙差人去找木板,把灌了粥缓过来的人给抬上去。
大明士卒待遇越来越低,变成兵奴的事情并不是后世才发生的,再洪武时期就大规模发生过。
要不然也不会有许多士卒逃亡的事件发生。
那人一直都在挣扎:“我不去县衙,我要告御状。”
王布犁擦了擦自己给他摸脉的手,居高临下的道:
“我乃大理寺寺卿,专管有关案件的复核之事,更是当今天子的女婿,我叫王布犁,自是能送你去见天子,省省力气想想词该怎么跟陛下告御状才是你现在最该干的事。”
“当,当真?”
“登闻鼓一有冤民申诉,天子亲自受理,官员如有从中阻拦,一律重判。”
王布犁环顾左右哼笑一声:“小余,你招呼兄弟们给他抬着去皇宫外的登闻鼓处,我倒是要瞧瞧,谁敢在京师大街上,当众袭杀向陛下伸冤之人。”
“是。”
余金火连忙招呼人把他给抬起来。
王布犁对着一旁的人道:“景清,你带着人守着大理寺,方孝孺、蒋环、温客跟我走,这件案子八成要落在咱们手里,正好听一听第一现场的冤词。”
于是一帮人直接抬着喊冤者,奔着皇宫正门而去。
宫门守军一瞧见这么多人奔着皇宫过来,立马就警戒起来,派人前去询问到底是什么事?
“驸马爷,这是何意?”
“此人要敲登闻鼓。”
“啊?”
他在宫门守卫这么长时间,都没听过这事。
走在前头的王布犁回了一句:“回去让你的同僚汇报一二,免得陛下派人来询问,一问三不知,事后怪罪你们。”
“多谢驸马爷提醒。”
一帮人到了宫门口的一侧,余金火示意衙役把此人给放下。
到了这一步。
无论如何都得是他自己来,没有人帮忙。
敲登闻鼓这种事,哪能让人代替,万一他又没冤屈了咋办?
王布犁也是站在那里,揣着袖子瞧着。
登闻鼓其实跟普通的鼓没什么区别。
这里倒是没有长满了杂草,让人瞧不见,需要六子去砍藤曼。
每天都有士卒来擦一擦的。
只不过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即使有遮挡,可王布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敲响。
周添咬着牙,从木板上爬起来,刚刚有一丝暖意的身体又立即被冷风吹的打了几个寒颤。
他哆哆嗦嗦的站起来,伸手拿向一旁的鼓槌。
敲了一下。
鼓声传遍周遭。
两下。
周添使劲全身力气又敲了一下,鼓竟然被他给锤破了。
然后周添站不可支的瘫倒在地。
王布犁对着一旁的方孝孺道:“十几年的冤鼓都被他敲破了,看样子冤鼓承受不住他的冤屈。”
方孝孺觉得此人应该是从南方来的。
要是从北方来的,身上的衣服不至于如此的单薄,早就该冻死他了。
余金火又把被子给周添披上。
说实在的,自从他当上典史后,他还没遇到过什么巨大的冤屈之事。
毕竟前有王布犁整治县内不法,连勋贵都不给面子,江宁县的风气为之一变。
再加上当时他是个捕快的时候,就瞧见过王布犁为辖区百姓报仇,敢当街杀使,还把使团的人给关进大牢里好好折腾了一通。
自此以后凡事来大明朝贡的使团,哪个敢不守规矩?
他们不仅守规矩,还总是购买大明律回去研读呢,生怕自己犯了错。
毕竟能当使团的人,在自己国内可不是什么布衣百姓。
朱元璋正在批阅奏折,猛地听到鼓响还有些懵逼。
紧接着最大的一声鼓响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
虽然朱元璋设立了登闻鼓,也准许大多数人上京告御状,但这种事都是小概率事件。
多少年不会发生一起。
“回陛下,像是宫门口的登闻鼓响了。”
听到这话,朱元璋一下子就站起来了。
竟然有人敲登闻鼓!
“立即差人去查看一二,若真是敲登闻鼓,给朕更衣。”
待到得到确切消息后,一帮人抬着苦主周添进了大殿。
朱元璋端坐在龙椅上,瞧着如此苦楚之人,高声道:
“你有何冤屈,速速道来,朕定然给你作主。”
“陛下。”
周添真瞧见身穿龙袍之人,一下子就痛哭流涕,整个人抽抽的,但还是咬牙切齿道:
“我要状告广西指挥使耿良害军害民的歹勾当!”
朱元璋一听是广西指挥使,当即眉头一皱。
他还打算明年用兵云南,广西作为前站,自是要严密关切的。
谁承想竟然出现了这种事。
“伱说,朕听着呢。”
朱元璋强忍着怒气,都到了告御状这份上。
再瞧着他这副惨样,也不像是假的。
等他说完再差遣锦衣卫去暗中探查一番。
“陛下,耿良他克扣我等军士的月盐钞,逼令我大哥等讨要之人自缢身死。
其他士兵前往京城告状,却被他麾下千户孙旺中途拦截抓回去关进大牢,罗织罪名使其中四人被凌迟处死。
他奸宿士卒之妻女,强娶麾下军人的女儿,报复与自己不和的军官,掠夺他们的财产,借朝廷之手割断其脚筋、将其枭首。
我大哥大嫂一家都被他给害死了,因为我没有做好砍竹子的事,他便差人打死我,幸得我假死跳水脱身,才一路进京告御状。”
听着前面的事,朱元璋的拳头就攥紧了。
未曾想后面更加过火!
“好好好。”
朱元璋腾的一下站起来,走下台阶,瞧着周添道:“你说的都属实?”
“陛下,若是小人有半句谎言,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周添一个头磕在地上。
“嗯。”
朱元璋应了一声,挥手叫宦官把此人带到偏房好生养着,御医也叫进来给他好好医治。
到时候好跟那指挥使耿良对峙。
朱元璋又吩咐毛骧派出锦衣卫立即动身前往广西进行查探,真相到底如何。
“布犁,你怎么看?”
“回陛下,光是听从一面之词也不能先入为主,最好把兵部的资料调过来查探一番。
周添说他的哥哥以及同乡都死了,那也得上报,或者罗织的罪名也要上报,否则就是吃空饷,罪加一等。”
因为今天大理寺门口弄石狮子,所以有些堵塞。
那运煤的车子不动窝了,让周添误以为到了,这才破桶而出。
“嗯,稳妥。”
朱元璋连忙叫来兵部尚书赵本,林大眼已经病故在任上了。
一时间整个兵部都开始查阅资料,同时五军都督府也过来被朱元璋训斥一番。
底下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平日里有没有严格监督下面官员在做什么。
即使朱元璋拆分了大都督府,但是此时的五军都督府权力依旧不小,连兵部都无权过问五军都督府的各种事宜。
王布犁坐在一旁,瞧着几个跪在地上的都督同知、佥事。
他身后站在大理寺的人。
朱元璋发了一同脾气,也没有消气。
一旦驻守边关的士卒造反起义,全都是他任命的官员逼迫的,那可就过于讽刺了。
天高皇帝远的。
王布犁觉得大明士卒成为将帅兵奴这件事实在是过于正常。
“妹夫,你好像并不是很意外?”
朱标差人搬了个椅子坐在他身边。
“太子哥,这能有什么意外的,许多人手里握上了权力,那就会变的,谁不愿意驱使别人为自己挣钱呐。
许多士卒都被迫服私役,我觉得不是个例,朝廷整治了胡惟庸谋反,也该整治一二军中毁坏大明墙角之人了。”
王布犁平静的话语,让朱标心中升起极大的不安。
他突然有些理解后世那些大明兵将为什么如此不堪一击,被上官剥夺的如此厉害,没有在趁乱宰了上官,就算是他忠于大明了。
长此以往,士卒成为将领的私兵,那就是花朝廷的钱养他自己的兵,如何能行?
到时候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能怎么办?
朱标瞥了跪在地上被训斥的五个人,也没有多说什么。
军制改革还需要好好思考一二,免得大规模出现这种情况。
周添这种还好,知道要让皇帝给他作主,一旦投敌或者造反了,那对于大明的损失可就极大了。
谁他妈的找你朱元璋诉苦来啊?
大家直接干了!
反正当年你造反的时候也没去告官。
“此事还需要细细斟酌。”
朱标自从跟着朱元璋一同处理朝政后,脑瓜子就一直在思所当中。
现在他爹他们二人改革的都是上层,避免出现权臣或者军权被臣子给夺走了。
对于基层一些事情没有思考进去,今天这件事着实是给他敲响了警钟。
“好啊。”
朱元璋还在那里发脾气,竟然有人胆敢阻止人来告御状。
他恨不得把他身上的皮都给剥喽。
这种事,正是朱元璋最为在意的,那就是消息阻塞,皇帝在上面对于下面的真实情况不知道,那还叫朱家天下吗?
朱元璋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还在发脾气。
朕让你们管理,你们就是这么管理的是吧?
要不是底下的人来了,真到了兵变那个地步后,你们就跟朕说叛变,顺手把那些苦主平叛一杀。
那些地方上指挥使继续享受生活当个土皇帝,继续压榨本地的军民,为非作歹。
王布犁听着朱元璋的怒斥,下意识的想要鼓鼓掌,老朱不糊涂。
尤其他自己个就在基层待过,也是一步一步爬上来的。
许多人都缺乏有效的监管。
朱元璋瞥见了王布犁的动作,沉声道:“布犁,你说说这种事该怎么预防?”
“天高皇帝远,难免有人觉得自己能糊弄天子了,今后还需要派人暗中巡查。”
王布犁脱口而出,就这种事情,就不能够是单纯的只依靠自觉的。
许多事情都靠自觉,那一丁点都不现实。
站在王布犁身后的方孝孺觉得他说的这句话是屁话。
朱元璋对于军队腐败这件事,其实没有做出许多措施。
“嗯,到是个举措,咱还得想想,这帮暗中查探之人,不能与他们沆瀣一气,想当年那些国子监的学子们,竟然还同粮长们沆瀣一气了。”
对于这种担心,其实挺正常的。
因为朱元璋原本就不怎么相信他人,必须得相互印证才行。
“可是军队当中获取战功的人不在少数,难免有人居功自傲,不把大明律法放在眼里。”
朱标认为这种事定然会层出不穷的。
许多淮西勋贵们,在老家可是相当的横行霸道。
“陛下,不如再派出巡查之前,先让他们自查自纠。
若是自己能查出问题来,那还能给他们改正的机会。
若是被他人查出来,必定要重惩。”
王布犁这个自查的办法,让朱元璋认真的看了他一眼:“你是认真的?”
谁会自己把自己的问题查出来啊?
那不是上赶着给他人送去把柄吗?
所以朱元璋认为王布犁这个主意实在是过于离谱。
我犯罪了,自己个查自己个,那能查出什么问题?
“当然是认真的。”
王布犁脸上带着笑意:“陛下已经给过这些立功之人机会了,他们再不改正,那事发后杀了他们也别来求情。”
“嘶。”
方孝孺倒吸一口凉气。
机会给你,你不中用啊!
那宰了你没说辞。
“倒是有点意思啊。”
朱元璋听到这里才觉得王布犁这个自查自纠的策略是极为不错的。
“嗯。”
朱标也觉得符合他的想法,机会都给你了,你自己个没抓住,就别怪咱不念旧情。
而且这种主动同天子送把柄的事情,也会让在外的将领不敢随意祸害乡民。
到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总归是个制约的手段。
“可是万一他们在自查期间,把所有苦主都灭口呢?”
方孝孺忍不住出声道:“那个时候纵然是朝廷派过去的巡抚也没有机会拿到证据了。”
“嗯,你说的有道理。”
王布犁并没有斥责他不是他该说话的地方,反倒赞同了一句。
有些话也不该他这个当驸马的人说,毕竟这里还跪着几个都督同知呢。
“你有什么想法?”
“暂时未曾想到。”
方孝孺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让他挑毛病可以,但是具体的方法他还没有想出来。
朱元璋开始思考如何应对方孝孺提出的漏洞。
“想,大家都一起想想。”
王布犁对着跪在地上的人笑道:“诸位总归是久在军中,应该比我们这些外行更懂怎么整治他们。”
长兴侯耿炳文颇为感激的对王布犁点点头,这才对着几个同僚道:“都想想怎么避免这种事发生。”
朱元璋见王布犁给他们递了台阶也挥手:“都起来想吧,地上凉。”
众人嘴里说着多谢陛下,开始沉思今后如何避免发生这种事。
耿炳文如今脑子很乱,他其实除了杀人之外,并没有其他办法约束军中将士。
尤其是这种给你机会,自己还把握不住。
坑人坑己!
耿良虽然不是他亲戚,可也是被他带出来的家乡人。
着实是没有料到,他会残暴到这个地步。
耿炳文擦擦自己脑门上的汗,一时间想不到其余办法。
“陛下,那就只能以杀止杀了。”耿炳文躬身道。
“杀人?”
朱元璋瞥了耿炳文一眼,朕不知道杀人。
可人都死了,苦主没了,谁来说冤屈呢。
王布犁也叹了口气,军队贪腐绝对是一件要命的事,就冲着大明后期那些官军的所作所为,那还能有什么战斗力?
按理说朱元璋不止一次能窥探大明的未来,难道他就没有瞧见大明军队需要改革吗?
还是认为有他在,大明军队根本就乱不起来,所以一心都铺在怎么废除宰相这件事情上!
对于大明军队贪污该如何预防,王布犁此时脑瓜子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他就坐在那里默不作声,瞧着大殿内众人着急的模样。
倒是一旁的温客躬身道:“陛下,臣有一个主意,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
朱元璋对于温客这个人也有过了解,可谓是王布犁当年在县衙的头号马仔,如今也被他调进了大理寺。
“陛下,我们为什么需要证据,他把有关人员都杀了,那就是犯了欺君之罪,更加坐视了他就是凶手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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