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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月红和谢令姮来找我聊天,白君宋堂主同九苍在屏风隔开的外殿攀谈,我们在内殿捧着一张红盖头绣喜字。
“你和老白不是早就结婚了吗?还绣盖头做什么?”我穿好金丝线好奇问月红。
月红歪头古灵精怪道:“帮忙绣就成了,别问这么多。”
红丝线在盖头边角处绣好并蒂彼岸花。
我拧眉,越看越新奇,
“彼岸花还有并蒂的?逻辑上怪怪的,可图样是真好看!谁结婚盖头上绣彼岸花啊,我记得人间不是挺忌讳彼岸花的么。
凡人觉得彼岸花不是长在坟头,就是生在尸骸堆积的乱葬岗,是鬼界阴花,晦气,看见就会遭霉运,你绣这个花样,送人的话肯定不讨好。”
“谁说我要送人了,我自用还不成吗?”
月红一本正经道:
“我留作纪念!人类不喜欢彼岸花花样,我喜欢,再说彼岸花本就从不是鬼物的代名词,帝君说了,彼岸花乃是天降吉兆,上古吉花,只因扎根冥界生在阴寒之处才被那些凡人避之不及。
他们懂什么,古人还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呢!
彼岸花这般好看,凭什么与莲花的待遇相差那么大!
而且,我还听说,彼岸花最开始并不是象征什么生生世世不相见,反而,人类赋予彼岸花最早的花语,是生生世世,永远铭记的深爱。
这寓意多好啊,死生相守,生生世世,相爱莫忘。”
“世间千万载,沧海桑田,什么样的说法都有。”我一针一线绣着那个喜字,“只要本人不忌讳,什么花,用着都好。”
“古往今来美好的东西都曾有过美好的寓意,这些寓意是人赋予的,但人这个物种,生性善变,心情好的时候,枯骨花可以是寒里俏,心情不好,解语花也可以是脚下泥。
是好是坏,本就无需任何人定义,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寓意再不好的东西,也会有人眼光独特喜爱,寓意再好的花,也会有人觉得俗气。千万人喜欢,叫精华。一两人喜欢,也可称小众。”
谢令姮淡定帮忙缀红玉珠,“反正,这世间美丽可爱之物,每一样,都值得驻足欣赏,值得人喜欢。”
“我就喜欢听嫂子说话!嫂子真不愧是当皇后的,连说大道理都这么好听。”
月红绣着花,笑嘻嘻道:“我们堂主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娶到嫂子这么蕙质兰心文武双全的女子!哎,可惜他自己作,瞎眼了一回,不然也不至于与嫂子错过这么多年!”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好事多磨。”我边绣盖头,边给宋堂主说好话:“宋堂主现在对待这段感情可认真了,对谢姐姐也特上心,都说人只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宋堂主如今正处于珍惜阶段呢!”
谢令姮听得脸发红,串着红珠子佯作怪罪:“怎么说着说着,话题绕我身上了?我,和他,目前,只是普通朋友。”
“对对对,普通朋友,同床共枕的那种普通朋友。”
月红没心没肺的拆穿她的掩饰,谢令姮哽了哽,面红耳赤的羞窘解释:
“那都是小宝胡闹……小宝说,他从未和爹娘一起睡过,别的孩子都有娘抱,有爹夜里盖被子……小宝想体验一回被爹娘一起宠的感觉,所以我才答应和他、睡一张床。”
“小宝这孩子还是蛮聪明的。”
月红吐舌头嬉笑打趣了一句,紧接着探头,看谢令姮穿针引线补盖头边角处的花纹,惊叹道:
“嫂子你这绣花的手法,比我还熟练,你从前不是将门之女吗?怎么绣花也绣的这么好?”
谢令姮从容扯开红丝线:“我做人那一世,小时候,有位王妃姨母,她同我关系比较亲,便常按培养宗室女的标准教养我,我小时候,练武之余还要学诗经,习书法。
琴棋书画,我年幼时便已颇有心得,女红也是那会子学的,彼时我娘还打趣她,说我被她教养的那样全能,以后便是当皇后也当得……未想后来,果然一语成谶,只是、我娘不在了……”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我握住谢令姮的手安慰道:
“你若是心里过不了这个坎,别逼迫自己,宋堂主造的孽,后果也该他独自承担。
他现在后悔,你要是想得开,就和他试着,有未来,要是想不开,也不会有人逼你。
这么多年了,你一个人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他的存在,如果是锦上添花当然最好。
如果是伤口撒盐,那就没必要迁就。”
“我知道,我有分寸。”
月红低头偷笑:“咱们的漓漓啊,还是这么清醒,这么善解人意。”拿起边上的红丝线整理,“哎,可惜乐颜回家了,不在这。不然我们可以一起绣盖头,不过这丝线是她托仙鹤带来的,也算是参与了吧!”
我剪掉线头,抬手抚了抚金光灿灿的喜字,好笑道:“你还敢打她的主意?她可是手残党,她上手这个红盖头可就废了。”
乐颜的杀伤力,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月红整理着已然绣得差不多完整了的红盖头,仔细欣赏盖头上的凤凰鸟纹与彼岸花纹,自卖自夸的欢喜道:
“这凤凰,栩栩如生,这花,多精致多喜庆!盖头上的红玉珠是我和嫂子特意亲自挑的红玉原石,让赵灵官和贺灵官帮忙打磨成玉珠的。
还有这些流苏,也是嫂子昨晚熬到半夜才打完的,上面的同心结是我编的,为了编这九枚同心结,我手都磨破皮了呢!
不过,现在看见成品,就觉得我们之前的付出都值了!这一定是天底下最漂亮的一件红盖头!”
我收了针线,淡淡一笑:“才九枚同心结就把手磨破皮了,你啊,肯定是技巧没用对。”
月红努了努嘴:“才不是嘞,我一共打了九十九枚,只挑了九枚!这在我们妖族,叫做长长久久结,寓意特别好,九十九里取九,天长地久!”
“我们冥界倒是没有什么讲究……也可能有,但是我年轻,还不晓得。我没参加过冥界神仙的婚礼,不过,我先前留意过天界神族的婚礼流程。”我活动着手关节说。
月红凑过来:“留意天界神族的婚礼有什么用啊?”
我思索道:“因为我寻思着,和阿九结婚,应该会用天界神族的婚礼流程,毕竟阿九在天界那边,地位更尊崇重要。
泰山与冥界虽然关系密切,但阿九,确实几万年不进冥界一回。
泰山这边的风俗,很多方面都与天界神族一样,很少与冥界有相同习俗。结婚按冥界婚典流程来办,泰山这边肯定不习惯……
不过,这也是之前的想法,现在,应该用不着再关心了。”
“阿漓……”谢令姮闻言不放心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大抵是想说好话安抚我,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吧。
月红机智的立马转移话题:
“哎呀说起婚嫁习俗,我了解啊!上古时期,魔界的婚嫁习俗是待嫁新娘须得自己给自己绣红盖头,盖头绣的越漂亮,代表这个新娘手越巧,娶回家小日子过得越幸福。
而上古时期冥界的婚俗,有一项,也是关于红盖头的,那就是新娘子成婚前,盖头是需要家人和女性朋友一起帮忙绣的,盖头上的花纹越繁复,代表这个新娘的人缘越好,婚姻接受到的祝福越多!”
说着,她将盖头叠好放进我手里,在我迷茫的目光中,欢喜笑着解释:
“其实这张盖头,是我和嫂子给你绣的。上面还有挽溪和流烟的针脚,珠子是崔灵官与贺灵官亲手磨出来的,打同心结的绳子是玉河编的,连璇玑宫都贡献了彩丝。
你那个情敌倒是奇怪,前几日我们私下张罗着给你绣红盖头,挽溪出去找丝线时,将此事告诉了在璇玑宫当差的好友。
她好友奉命去给宓阴送东西的时候,又无意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宓阴,谁料,宓阴二话没说,让她回去把自己珍藏的霞光丝拿来送给我们。
为了做成这个红盖头,我和嫂子连续加班了好几晚!今日总算是成了,漓漓,我和大家就是想告诉你,不管你和九爷还有没有未来……
只要你想嫁,我们大家都是你的家人亲人,都祝福你。”
我听罢她的话,搂着沉甸甸的红盖头,怔怔昂头,感动到心酸:“这盖头,是你们给我绣的?”
谢令姮握住我的手,目光真挚地同我道:
“阿漓,我们知道你只有冥王一个家人,这红盖头,我们给你绣。
愿我们的祝福,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阿漓,白君、老宋、大头、天明,青阳、乐颜、听风、还有我们很多同伴,都在这张盖头上留了祝福之力,你收下,就当是我们这些家人亲朋,送你的结婚贺礼。”
月红也握住了我另一只手,点头真心实意道:“是啊是啊,漓漓,我们是你的亲人,你也是我们最亲的妹妹,妹妹要出嫁,我们这些做姐姐的怎能空着手呢!愿我们的祝福,能伴你和九爷,永远……”
我心底一时五味杂陈,脑子乱糟糟的,低头看手里那张绣得精致灵动的红盖头,眼眶不禁潮湿:“多谢。”
月红抱住我,拍拍我的后背安慰道:“别觉得孤寂,你还有我们。”
我抬手环抱住她俩,含泪点头:“好。”
此生,何德何能,遇见一温柔挚爱,遇见一群,真心好友……
把孩子交给她们养,我也放心了。
——
二月十三。
我将腹中还未成型的婴灵强行取出,又切了自己一半内丹,化成护身莲花,将婴灵保护在莲花花苞内,送给了听风。
听风立即小心翼翼的双手凝聚法力,接住我送过去的莲花花苞——
婴灵离体,我又失去了一半内丹,瞬间虚弱地瘫倒在了贵妃榻上。
“听风哥哥,我的孩子……就交给你照顾了。”
听风眼尾泛红,捧着流光溢彩的五色莲花,抬头不放心地看着我,试图再挽留一次:
“黄泉,你真的、要把孩子托付给我照顾?这样的话,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娘……你也知道,我性子大大咧咧,并不仔细,万一我没养好……”
我握住他的手腕,有气无力地艰难打断道:“听风哥哥,我信你!”
他哽咽着双目含泪道:“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娘,没娘的孩子最难养,且它又不是足月离开娘体的,出生后必然会体弱多病……黄泉,你真的忍心吗?”
他越是这样说,我的心便越是像针扎了一般痛。
我颤抖伸手,隔着五色萦绕的莲瓣,怜爱地轻抚我的孩子——
“我也不想啊,可我别无选择。我选择去赴死,总不能带着孩子一起去犯险吧……那药,会伤到我的孩子。阿九会是个好父亲,他会替我照顾好我们的孩子的。”
我哽咽着低喃,不舍地收回手,歪躺在贵妃榻上轻声恳求听风:
“听风哥哥,我从小便跟在你身边,你待我的好,我不会忘记……听风哥哥,我晓得你心疼我,你也心疼心疼我的孩子好不好?
带它、离开泰山,回冥界……最多两天便会有消息传回去。无论结果如何,听风哥哥,你都要帮我照顾好我的孩子……”
听风抓住我的指尖,牢牢攥在手中,拧紧眉头痛心问道:“那若是,禁药,没能成功呢?”
一滴冰凉的泪水滑落脸颊,砸在我的手背上,他颤抖着嗓音,深深凝望着我,追问道:“若没能救下他,你还回来吗?”
我闭上双眼,深呼一口凉气,咬牙点点头:“黄泉司还需要我,我会回冥界。”
“那好,那我和你的孩子……等着你们回来!”
我抽出手,推了推他,别过头不让他看见我掉眼泪:“走吧,带着孩子走。”
听风捧着莲花站起身,踟蹰一阵,与花苞内的小婴灵轻轻道:“再看看你娘吧,以后,说不定就没机会了……”
花苞内的小婴灵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竟不安分的在花苞内乱撞了起来,保护它的彩莲也因它的不安分,而仙泽动荡,五色流光飞窜的更是杂乱。
听风依依不舍的看着我说:“我走了……黄泉,你们两个,都要给我,安然无恙的回来。”
我翻过身,用袖子遮住泪湿的脸。
直到他化作流光飞出泰山,我才心如刀绞地从贵妃榻上坐起身,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泪流不止。
孩子……是我对不起你。
你爹,更需要我。
无论生死,我都会和他在一起……
送走听风与孩子后,我换上了一袭满绣繁花,鎏金灼灼的红色彼岸花嫁衣。
坐在莲花镜前,用脂粉遮住苍白面色,亲自提笔为自己画眉、上腮红、描花钿、染红唇……
上完妆后,镜子里的女子总算是有了往昔的好气色。
只是眉眼间的忧愁,想掩饰却无能为力。
我接着给自己挽发、簪花……
最后一枚金钗插进发髻时,他突然推门走了进来。
“夫人怎么傍晚时分梳妆打扮起来了?”他来到我身后,扶着我的肩,看着镜中双目如星面若桃花的我,一时有几分恍惚痴迷:“夫人,真好看。”
我抓住他搭在我肩上的那只手,忍着心底酸痛冲他莞尔一笑:“阿九,你看我今天这打扮像什么?”
他回过神,只思考两秒,答案就脱口而出:“像新娘子。”
我依旧朝他笑,眉眼含情地问他:“月红和谢姐姐给我绣了盖头,阿九,我今晚打扮好,给你做新娘子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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