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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元青坐在马背上,看着楚承稷让步至此,堂堂八尺莽汉,也没忍住憋红了眼眶。一连数日,坞城都是靠着这样的方式勉强守了下来。
沈彦之没让安元青的军队进城,让他们一直驻扎在城外抵御楚军。
楚承稷的幕僚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破敌之法,若是直接跟安元青的两万永州军对上,他们虽能胜,但少不得损兵折将。
而且若能招安安元青,不仅能得两万兵马和一员猛将,永州之地也尽收囊中了。
问题是要想拉拢安元青到他们阵营,除非他们想办法救出安元青的家眷。可如今沈彦之封锁了坞城,又把仅剩的兵力全用于增防上了,苍蝇都飞不进一只,谈何救人。
一直到秦筝回了青州,这事都还继续僵持着。
沈彦之开始这般无所不用其极,委实是秦筝没料到的。
有不怕死的壮着胆子提出先用秦筝去换出安元青家眷,等收编安元青到麾下,打下坞城后再救出秦筝不迟,毕竟沈彦之也不会动秦筝一根毫发。
楚承稷还没发话,提出这大不韪之言的幕僚,就被宋鹤卿、林尧、董成等拥护秦筝的臣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最后这幕僚直接被楚承稷杖责逐走自是不提。
秦筝作为太子妃,沈彦之明显又对她念念不忘,若是真用她去换回安元青家眷,说得好听些是体恤臣子为了臣子家眷以身犯险,说得难听些,就是毫无一国太子妃的颜面。
再者,以她和沈彦之的那段前尘,她落到沈彦之手中,世人会不会猜疑她们有什么就不好说了。
这事秦筝的确不好插手,只能让楚承稷自己和幕僚们想法子去。
她回来后也没闲着,因为娘子军在此战中受伤的也颇多,秦筝亲自去娘子军的伤兵营里看望她们,却从娘子军口中听到了一则打探来的消息。
“先前一个豪绅从林校尉的镖局里买走了大量的武婢,奇怪的是咱们的人被买走后就再也联络不上了。一直到青州陷入战乱,咱们的人才寻着机会送了消息出来。”
“她们被困于城郊一座庵堂,庵堂里里外外都是重兵把守,外人进出不得,她们负责照料庵堂里一个代发修行的姑娘,那姑娘瞧着是个出家人,却又身怀六甲。”
“有个年轻男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庵堂里看那姑娘,那姑娘唤他兄长,庵堂外的守卫,管那年轻男人叫世子。”
在江淮一带,能被称为世子的,可不只有沈彦之么?
秦筝下意识将垂至掌心的广袖捏紧了几分,问:“可探听到了那庵堂里修行的姑娘姓什么?”
报信的娘子军摇头。
第118章 亡国第一百一十八天
根据娘子军收集回来的情报,在庵堂修行的那名女子,十有八九是沈婵。
秦筝决定亲自去庵堂一趟,查探虚实。
原书中,关于沈彦之这个妹妹,是一笔带过的人物,她的结局只有一句“难产而亡”。
花一样的年纪被家族当做联姻工具献给了李信,又丧命在生子上,哪怕秦筝与沈婵素未谋面,心中不禁也起了几分怜悯。
乱世飘摇,这些世家出身的女子,她们的命早已不是自己的命了。
因着对沈婵毫无印象,去之前,秦筝特意先拜访了一趟秦夫人。
秦夫人虽恼恨沈家,提起沈婵,却也是感慨居多:“那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她继母又是个有手段的,在深宅后院里不知受了多少磋磨。偏偏她性子随了她母亲,心地软,怪惹人疼的……”
……
庵堂建在山上,抵达山脚后,秦筝便命人向附近的樵夫打听了清楚了所有上山的路,让随行三千精骑堵死了所有出口。
她带着一千精骑上山,很容易就控制住了守在庵堂外的那些护卫,也从护卫口中问出,在此清修的就是沈婵。
有护卫想冲进庵堂里边带沈婵走,却又被内院的武婢撂倒。
贴身照顾沈婵的两名婢子是沈彦之的人,见此情形忙守在了沈婵房门口,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天阴阴的,刮过禅院的风也冷得厉害,似要下雨了。
有人从曲径那头走来,长发和雪青色的裙琚被风吹动,娉娉婷婷,步生菡萏,待那女子走近,院中人看清她的容貌,皆是呼吸一窒。
倘若世间真有神妃仙子,大抵便是这般模样了。
如新月清晕,又似花树堆雪,清冷绝尘,不沾半点凡尘烟火。①
“你……你是何人?”守在房门口的婢子,问话都结巴了起来。
秦筝淡淡一抬眸,浓密卷翘的睫羽在眼尾扫出一道清逸的冷弧:“沈婵可在里面?”
不等门口的婢子答话,禅房里就传出了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的声响,紧跟着房门被人从里边打开,一名身着海青袍的女子泪眼朦胧望着秦筝,她苍白瘦弱的厉害,整个人仿佛风吹就能倒下,正是沈婵。
她看着立在门口的秦筝,攥紧了手中念珠,不确定一般叫了一声:“阿筝姐姐……”
沈彦之有一双狭长而凌厉的凤眼,沈婵的相貌许是随了她母亲的缘故,眼角偏圆,眼睛总是湿漉漉的,带着几分不太明显的怯意,像是被人圈养起来的小动物。
秦筝轻轻“嗯”了一声,视线落在她腹部,海青服宽大,却依然遮不住她日渐显怀的腹部。
沈婵下意识用手遮挡了一下。
可能是知道原书中沈婵会死于难产的缘故,看到她瘦弱成这般,秦筝莫名有几分揪心。
且不论原书中沈婵丧命,有没有李家从中作梗,单是她这身体状况,看起来就极为不妙。
“外面风大,去屋里说吧。”秦筝开口。
门口的婢子还想阻拦,沈婵温声喝止了她们:“不可无礼。”
“可是……”两个婢子仍不放心沈婵的安危。
秦筝淡淡一道眼风扫了过去:“我若要对她不利,无需在这里多费口舌。”
跟随秦筝进来的武婢们站在她身后,个个披甲执锐,在气势上把那两名婢子给压了下去。
两名婢子也看清了形势,只得让秦筝和沈婵一道进了禅房。
秦筝在蒲团上坐下后,沈婵也扶着腰小心地坐了下来,拎起泥炉上的茶壶要给她沏茶。
秦筝接过茶壶,说了句:“我来吧。”
沈婵笑着应好,垂眸的瞬间,从一开始见到秦筝就蓄在眼底的泪,终究是落了下来:“兄长同我说过,阿筝姐姐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但能再见到阿筝姐姐,我还是好生欢喜。”
秦筝见她哭得无声,嘴角却带着笑意,眼中也是晶亮的,似乎真的很高兴见到她,心中不由得也软了软。
她还不知汴京沈家的变故,问:“你不是在京城么?怎到了此处?”
沈婵神情落寞下来,手轻轻按在自己腹部:“李家容不得这个孩子,兄长以为祖母侍疾为由,让我回了沈家。两月前,禁军突然围了沈家,我被兄长留下的护卫拼死送出了京城。因着一路上被追杀,护卫们死伤殆尽,走投无路被一支商队救下。那支商队的人帮我联系上的兄长,后来兄长就将我接到了这里来。”
秦筝听她说起辗转南下的缘由,眸色微敛,李信不敢让沈婵生下这孩子,还是怕沈家会联合朝中的大楚旧臣,一举推翻他后,拥沈婵的孩子继位,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样想来,原书中沈婵会难产而死,她自己身体太差是一定的原因,李信肯定也让人做了手脚。
秦筝问:“孩子多大了?”
沈婵道:“快六个月了。”
秦筝视线落在她腹部,眉头蹙起,虽然沈婵瘦弱,可她这腹部,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将近六个月身孕的样子。
知道沈婵在原书里的结局后,秦筝其实不太希望她生下这个孩子,但月份都这么大了,以沈婵的身体状况,现在不要这个孩子只怕更危险。
秦筝只得问:“你平日里都吃些什么?有身子的人还瘦成这般?大夫诊过脉没,怎么说的?”
沈婵是个内敛的性子,将为人母,身边却连一个亲近的长辈都没有,所有的惶恐不安也无人可诉说,骤然听见秦筝问这些,鼻子一酸,又险些落下泪来:“滋补的羹汤和安胎药一直没断过,是我自己不争气,入口的还没吐的多。”
秦筝知道孕吐折磨人,但吐得像沈婵这般厉害,只怕还有心结的缘故。
这姑娘不过十五岁,却仿佛已要走到暮年。
秦筝不由得放缓了语气:“你既有遁入空门的心思,过去的事,就别再想了,把身子养好。”
沈婵噙着泪问:“阿筝姐姐就不怨我?我腹中……是李家的孩子。”
秦筝摇头:“冤有头债有主,我该怨该恨的,是李信。殿下要收复这河山,那也是堂堂正正的打回去,不会对一个尚未出世的婴孩下手。”
沈婵眼眶里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大颗大颗往下掉落。
一如秦筝猜测的,她从得知自己有孕开始,心里的郁气就从未消散过,她憎恶这是李信的种,可看到兄长为了自己入这场局,处处被朝臣挖苦讥讽,被李信当做一条狗一般使唤,她亦是心如刀绞。
她告诉自己必须生下这个孩子,这是她唯一能为兄长做的事。有了孩子做筹码,兄长就能拉拢不满李信的大楚旧臣们,联手扳倒李信。
但这块肉是从自己身体里一天天长起来的,沈婵幼时便失去了母亲,即将为人母,她内心也挣扎,当真要让这个孩子作为一个复仇工具出生么?
在被沈家送去与李信为妾前,她从未想过自己这一辈子,能苦成这般。
沈婵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勉强止住泪问:“那阿筝姐姐今日来这里,是跟我兄长有关?”
秦筝沉默着点了头。
茶壶里的茶水在泥炉上重新煮滚了一遍,秦筝才将沈彦之设计安元青的始末尽数说与沈婵了。
沈婵又是震惊又是痛心,眼中泪泽就没干过:“阿筝姐姐,我跟你走,你用我去换回安将军的家眷吧。我的兄长,是个清风朗月般的人物,他不该是那个样子的,那不是我兄长,我要去骂醒他……”
……
回城的路上下起了小雨,官道上一片泥泞,马车摇摇晃晃,车夫怕路滑,特意将马车赶得慢了些。
沈婵坐在秦筝对面,犹豫了很久才问:“阿筝姐姐,太子殿下……真的待你好吗?”
她问这话倒无旁的意思,只是从前太子臭名昭著,后来传回京中的那些言论,终究是旁人谣传的,她怕秦筝也是跟她一样为了家人在强撑。
秦筝还未回话,就听车夫长“吁”一声,紧跟着喊话道:“娘娘,太子殿下来接您了!”
秦筝打起车帘,夹着雨气的冷风灌进车内,一瞬间冷得厉害,秦筝怕冷着沈婵,当即就把车帘往下放了些。
前方烟雨朦胧的官道上,停驻着百来精骑。
一抹高大的身影从斜飞的细雨中走来,手撑一柄二十四根伞骨的油纸伞,晶莹的水线从伞骨边沿滑落,织锦蜀丝的袍角叫雨水溅起了淡淡的水印,伞下是一张清隽又冷冽的容颜。
秦筝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问:“你怎来了?”
楚承稷走近,怕她淋着雨,把伞往斜雨飘来的方向倾了倾,将手中一件防寒的披风递了过去:“下雨了,见你迟迟未归,过来看看。”
秦筝单手接过披风,眉眼缓和地舒展开:“这不就回来了。”
大抵是车帘打着有些久了,冷风灌进去,沈婵身子骨又不太好,突然打了个喷嚏。
秦筝便把楚承稷给她送来的披风递了过去:“先前走得匆忙,忘了让你带件厚衣裳,你先披着,可别着凉了。”
沈婵连连推拒:“阿筝姐姐,我不冷的……”
秦筝也不想沈婵跟她们走这一趟就病倒,不由分说就给她披到了身上。
沈婵有些惧怕地往马车外看了一眼,那冷峻高大的男人视线却压根就没落到她身上过,见秦筝没了御寒的披风,直接把自己身上的银缎披风解下来递给了秦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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