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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帮的人在,李衍并不意外。这件事的根源,便是几方势力争斗,盐帮与川蜀商会,漕帮与排教。
至于韩坤和陈家父子…
李衍忽然想起,在即将离开鄂州时,他们住宿在江浙商会,陈家父子就曾邀请他。
说是供奉,实则就是参与对付排教。
念及此处,李衍微微摇头。
江湖便是这样,关系并非一成不变。
当初在陕州漫川关,他曾受韩坤相助,找到吕三,后来也打过交道,也算故交。
但屁股变了,想法也就变了。
自从对方当上漕帮长老,眼界宽了,野心也随之增长,和陈家父子勾结,所图甚大。
而随着李衍名声增长,也落入其视线。
双方关系也已变味。
至于陈家父子,李衍一开始就心存提防。
除了韩坤和陈家父子,里面还坐了几人,要么一副豪商打扮,要么是江湖中人,看起来,皆气势不凡。
外面大办丧事,里面饮茶闲谈。
气氛莫名有些诡异。
李衍掐动法诀,想用神通倾听。
可惜,这宅子的风水阵,明显经过高人指点,神通也无法探查。
而与此同时,吴字班的人,也都一个个被撵上了戏台,摆弄家伙事,画脸谱,调乐器。
他们一个个哭丧着脸。
旁边看守的汉子们,则冷笑责骂,“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戏要是唱拐喽,哪个都莫想跑!”
他们收到的命令,对这帮戏子要软硬皆施,既要守住,也别把人吓跑了。
之前放人回家,就是给点希望。
免得戏子们犟性上来,拼死一搏。
这手段,就叫“活套儿”。
在你脖子上下个活套,敢动弹就拽紧,老实了就松松,左右是跑不掉,只能乖乖听话。
等到榨干价值,死活就已不重要。
就在这时,之前上门求情的老汉,忽然抱拳哀求道:“诸位好汉,咱们今晚能否提前,先‘破台’?”
“破你个龟儿子的台!”
为首的大汉骂道:“想耍啥子花样?”
老汉哭丧着脸,“昨日唱完戏,班子里就死了好几个人,怕是有问题,不‘破台’,没人敢唱。”
“你个老东西,敢威胁我们!”
大汉一把就揪住了老者衣领。
老者也是豁出去了,咬牙闭眼道:“打吧,打死我们,不‘破台’,反正都是个死!”
“对,不‘破台’不唱戏!”
“这是老祖宗的规矩,不能破!”
眼见如此,那大汉也有些犹豫。
若这帮戏子撂挑子,他也要吃瓜落。
吱呀~
周家大宅门忽然打开,走出一名中年男子,身着黑袍,面色惨白,披头散发,眼角发黑。
特殊的是,其左耳上带着诡异耳环,像是一尊小铜像,有点藏密风格。
原来是散教的人…
看其装束,李衍便已猜出根脚。
散教也是西南法教之一,相对小众,既有西南原始巫术,也吸收了密宗术法,成员大多披头散发,术法杂乱。
简单来说,只求术,不求法。
各种流派,都学了个四不像。
别看他们是旁门,但因为专精于术,各种偏门手段齐上,效果不凡,在民间还颇有声望。
这家伙,应该就是那使坏的术士。
果然,他看到戏班子众人嚷嚷,只是淡淡一瞥,开口道:“戏班子破台,都是老规矩,你们莫要去拦到别个,戏儿照唱不误。”
“是,先生。”
大汉们闻言不再阻拦。
戏班子的人,则立刻开始忙碌。
这术士眼中闪过一丝嘲讽,转身关门,又回到宅子内。
李衍见状,也松了口气。
戏班子的人,藏了王道玄送的八卦镜,还有临时制作的变脸道具。
这家伙,觉醒的应该不是嗅神通,没发现戏班子的私藏,躲过这劫,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而另一头,那术士也回到宅子,带人挪动了几面铜镜和灯笼、石鱼缸,彻底解除风水阵。
等的就是这个!
李衍微微一笑,再次掐诀。
王道玄跟他说过,这灾移法也有讲究,施术时不能躲,否则咒法无法转移。
打开宅子风水阵是必然。
借助耳神通,里面的谈话,也随之飘来。
那术士进入正堂后,立刻有人询问。
“罗先生,出了什么事?”
“没得啥子事,那帮唱戏的想破台。”
“不会出纰漏吧?”
“哼!靠这个可不得行哟。”
听声音,询问的正是韩坤。
旁边又有人插话道:“搞这么麻烦作甚,以老夫之见,干脆直接去找那霍角。”
“咱们如今人多势众,无需给他面子!”
“此言差矣,排教势力不小,若拼死反抗,咱们也会蒙受损失,盐帮也盯着此事,万一他们一挑唆,排教彻底倒向盐帮,反倒坏事…”
“韩长老,你的意见呢?”
“若能说服其归顺,漕帮奉为长老…”
听着几人对话,李衍总算弄明白因果。
川蜀商会为对抗盐帮,已和漕帮联合,甚至有其他商会的帮助,就连哥老会,也加入其阵营。
而排教,处境则有些尴尬。
他们也是遍及南方各州的强大势力,因为土司叛乱的事,有些排头参与其中,本就让朝廷不满。
盐帮已投靠蜀王府,万一也有什么心思,排教参与其中,那才是满裤裆烂泥,说也说不清。
而另一头,面对漕帮大举入侵,他们也不愿将地盘拱手相让。
漕帮,则不想将事情做得太绝,留下转圜余地,说服排头霍角投靠…
各方算计,弄成现在这局面。
这次以周家为斗法,就是称量本事。
川蜀排教若赢了,即便将来要选择投靠,也能争取到更多的话语权…
知道了原因,李衍也懒得再搭理。
朝堂、江湖、市井,无论手段高低,都是为利益而奋斗,一路上已经见过太多。
这便是红尘,也是江湖。
无论是否看得惯,都是这样。
民族大义、江湖义气、锄强扶弱…
嘴上说的人多,能做到的少。
周家大宅外,戏班子的人也忙碌起来。
噼里啪啦,鞭炮声响。
但见一名红发红须的武生,脸上画着油彩,甩着马鞭纵欲而出,两眼圆瞪,做怒发冲冠状。
还有一名女子则扮演女鬼。
这武生扮演的是王灵官,将女鬼赶跑后,轻轻一脚,便踩着椅背压低,将红胡须挂在幕布上。
而之前说话的老者,则杀掉一只鸡,将鸡血在舞台上到处泼洒。
按照规矩,“破台”时忌讳外人观看。
那些大汉显然也知道这规矩,纷纷转过身去,连看都不看一眼。
他们隐约知道这些天在做什么。
万一招惹了什么玩意儿,那可就倒了霉。
而那扮演王灵官的年轻人,则在挂胡子的同时,从怀中取出小巧的八卦镜,神不知鬼不觉,藏在胡子后方…
噼里啪啦,又是鞭炮齐鸣。
锣鼓三声,大戏正式开演。
这出《斩龙台》,原本是川剧《唐王游地府》中的段子,讲的就是唐王受泾河龙王之托,找魏征下棋拖延,但最后失败的事。
首先上台的,便是唐王李世民,一番唱腔后,吩咐太监去叫魏征前来。
其中的唱腔,夹杂不少方言俚语,李衍根本听不懂,但却很感兴趣。
按照“黄泉”的人所言,魏征当年也是活阴差,但却只是个普通人。
他在鄂州时,也曾梦中斩龙。
但两者,却有些差别。
魏征所斩,乃是死后龙魂作祟。
但他斩杀的,可是活蛟。
似乎并不只是替阴司干活…
就在他沉思时,怀中龙纹玉圭再次震颤。
来了!
李衍心中一动,望向远处。
呼~
但见西北方,一股狂风呼啸而来,雾气涌动,夜色似乎都变得更加深沉。
李衍顿时闻到,臭鱼烂虾的味道。
这龙王有点不对劲啊…
“关灯!”
就在他疑惑时,周家大宅内一声呼喊,仆人们连忙熄灭灯笼,所有人沉默不语,黑布蒙头。
整个周家瞬间一片死寂。
不仅是他们,就连外面看守的大汉,也全都背过身去,从怀里取出黑布,将脑袋遮盖。
这东西也是有说法。
人有三把阳火,头顶最盛,很多阴物邪法,就是以此来进行定位。
黑布遮盖,只能起到一小部分作用,但相比戏台上的演员们,就显得很是微弱。
与此同时,戏台也变得诡异。
周围一片漆黑,狂风呼啸,浓雾翻涌,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隐于雾中上下翻飞。
戏班子的人,顿觉浑身凉飕飕。
他们互相打了个眼色,伸手一抹,顿时脸谱变化,全都变成了银灰色的虾兵蟹将。
李衍这一路没少看戏,大概知道脸谱象征。
红的是忠勇,如关羽、姜维、甘宁…
黑的是刚烈,如包公、张飞…
白的是阴险狡诈,最典型是曹操。
黄为骠悍,蓝为刚强桀骜。
至于金色、银色和灰色,则多为佛、神、仙、妖、鬼怪。
吴字班要扮演虾兵蟹将,自然是银灰色。
他们唱腔依旧,但动作却变得滑稽,再加上脸谱,完全成了搞笑戏。
那些大汉背过身去,自然没法察觉。
而周围狂风怒号,周家大宅内的人,全都隐藏气息,同样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李衍嘴角一乐,点了点头。
“啧,还差点火候儿…”
突然,旁边响起个苍老的声音。
李衍头皮一炸,连忙转身,断魂飞刀已呼啸而出,凌空悬浮在身旁。
但见他旁边树叉上,不知什么时候,已出现一团身影,穿着黑袍,头戴脸谱。
而对方的身形也模模糊糊,似虚似实。
阴魂出游!
李衍眼皮微跳,充满警惕。
那身影却不以为意,随意抱拳,用苍老的声音低声道:“这个主意,是你娃儿想的吧,多谢了。”
“前辈是何人?”
李衍眼睛微眯,询问道。
这道阴魂扭过头来,乐道:“老夫就是个耍娃儿,梨园行里头混口饭吃,这副行头明摆着是不想露底儿,你娃儿还喋喋不休个啥子嘛?”
李衍脸一黑,不知该说什么。
那道阴魂也不以为意,看向下方戏台,嘀咕道:“变脸有‘抹把子’、‘吹皮子’、‘扯脸壳’,但要想瞒天过海,至少得‘运气’来换脸。”
“点子不错,但怕是容易穿帮,等老夫给他们添把火…”
说罢,掐动法决,那张戏剧脸谱唰唰唰飞速变化,随后吐出一道白气。
白气如箭,射入戏台。
吴字班的人,似乎中了幻术一般,两眼变得茫然,气息也随之改变。
扮演虾兵的纵着跳。
扮演蟹将的横着走。
似乎真的成了一群水府小妖。
周围狂风裹着雾气,带着一股浓郁的臭鱼烂虾味,上下翻飞,却始终避开戏班子的人。
“对头,这才像那回事儿嘛。”
那苍老的身影满意点头。
看出这高手没有恶意,李衍心中戒备稍缓,恭敬拱手道:“不知前辈…”
话音未落,就被老者打断。
“龙王庙那个崽儿,身上揣了个宝贝,喊做‘龙蛇牌子’。”
“‘龙’是当年那个江神大佬,蛇是巴蛇,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多了去了,老夫不想去趟那浑水,你娃儿身上有股阴曹地府的气息,想找人的话趁早…”
说着,身形渐渐模糊。
“老夫就是个等死的混混儿,不求成佛成仙,只想在这红尘里头逛一圈,莫来找,莫来找…”
声音远去,人影也随之消散。
李衍微微拱手,并未追击。
他看得出来,这多半是位隐藏在梨园行的玄门高手,听闻此事后,前来搭救。
恐怕找到人,对方也不会认。
红尘市井多奇人啊…
李衍心中感叹了一句,身形迅速消失。
戏班子的人,已顺利渡劫,他也从神秘高手口中,得到了江神大君的消息。
剩下的,就是想办法在临走之时,从那排教排头手中,把那宝贝盗出来。
对方是个高手,必须小心计划。
就在他离开不久,狂风散去,浓雾不再,吴字班的人,立刻跌跌撞撞,脸色苍白,假装中了招。
在那些大汉嘲讽的目光中,仓皇离开…
…………
回到大宅外,李衍顿时眉头一皱。
他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纵身越过墙壁,但见正堂内躺着一人,正是帮他们打探消息的乞丐刘三,浑身血淋淋,只剩半口气。
而其他人,全都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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