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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节悄然而至。燕地也渐渐升温回暖。
虽然刚过了正月,北京城却一下子忽然间变得繁忙了起来。
整个朝廷随着新帝登极,也彻底进入到了以高拱为首的中枢改革之中。
各项全新的政令,在高拱大力推行下,纷纷取得新帝的支持而得以施行。
朝廷和民间对此自然是反应各不相同。
无非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可谁也拦不住新君和首辅想要革新天下的意志。
高拱更是重新祭出整饬吏治的大旗,一时间无数官员纷纷落马。
仅仅是在二月二龙抬头前,中枢和地方上,就有超过一百五十名官员被治罪革除官员,甚至其中部分人被问罪流放乃至于处斩。
同样的,严绍庭也很忙。
朝中新政的事情,他暂时没有顾及上了,按照早早就确定的计划,如今隆庆朝初期的新政全都交给了高拱去一手操办。
严家一系官员,在朝中也暂时隐身,不出错不争权的情况下,尽力按照中枢和首辅的要求去当差做事。
求的就是一个稳妥不出错。
严绍庭则直接从严府搬去了京军大营,似乎是要坐实他和戚继光并为京营大魔王的名头。
这一日。
正好是二月二龙抬头。
但算不上是什么特殊的节日,京营自然也没有放营中将士们休沐,操练照常进行。
早早的。
陪着中军大营的全营将士,绕着大营跑了一个十里,严绍庭已经是满身汗水,和永远都身先士卒,与将士同吃同住同练的戚继光,分别捧着一只装满了羊肉羊汤的大海碗,啃着肉饼就着羊肉充饥。
两人明明都是朝中二品、三品的大官,却丝毫没有官样,就和校场上其他将士一样,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
戚继光喝着羊肉汤,很快就将两块肉饼吃进肚子里,随后再用剩下的羊汤溜缝。
等到碗里干干净净,戚继光才满脸惬意的看着校场上那一道道身影。
“若天下兵马,皆能每日食此,我大明军马,将无敌于世。”
严绍庭嘴角抽了抽,险些将嘴里的肉饼喷出来。
戚继光似乎也反应了过来,脸上露出一抹尴尬,侧目看向严绍庭,颇为歉意的说道:“还是辛苦了润物,若非有你去户部和光禄寺,哪来每日这么些肉食。若无这些肉食,只怕我便是有再好的练兵法,也早就炸营哗变了。”
严绍庭这才脸色缓和了一些。
别看现在京营上下操练的风风火火,将士们叫苦不易却还在坚持着。
这还不是因为每天三顿肉食管饱。
为此,自己可是实实在在付出了不少,算起来那都是在自己身上割肉。
想到此处。
严绍庭脸色恶狠狠的将手中最后小半块肉饼塞进嘴里,咽进肚子里。
戚继光则是好奇的询问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润物究竟是怎么从户部和光禄寺的手指缝里抠出来这么多东西。想来,怕是也费了不少功夫吧。”
闻言。
严绍庭哼哼了两声。
“元敬兄多虑了。”
戚继光瞬间愈发好奇:“难道户部和光禄寺这么好说话?”
严绍庭则是翻了翻白眼:“不过是昌平分了三座养殖场,一座纺织厂,以及厂子里的工人,都给了户部和光禄寺而已。”
说起这事他就觉得心如刀割。
真当户部和光禄寺是这么好说话的,大明百万明军,就独独京营官兵如今能每日三顿肉食?
还不是自己从昌平割肉给户部和光禄寺了。
其实他也可以直接让昌平给京营供应肉食,但这样一来就涉嫌僭越,闹不好就是一个邀买军心的罪名,说不得就会被延伸成严家在拉拢兵马意图不轨。
但是将昌平的养殖场和纺织厂分给户部和光禄寺,这就不一样了。
事情就成了朝廷操办。
京营的肉食也是户部和光禄寺支出的,旁人也寻不到麻烦,便是想要说一句不公平,那也得先如严绍庭一样从夹带子里掏出几座养殖场、纺织厂出来。
不过,虽然是从自己身上割肉来供养京营,但也不是没有好处。
至少朱载坖这位曾经的昌平书院山长,便是在知道详情后便大手一挥,免了昌平五年的税赋,甚至还觉得不够补偿昌平这一次对朝廷和京营的贡献,又走了兵部的流程,给新建的昌平兵工厂下了一批新式火炮的订单。
算是奠定了新生的昌平兵工厂对新式火炮的绝对统治权。
虽然将作监和火器局对此有所诽议。
但皇帝明摆着就是偏向昌平的态度,明眼人也能看得出来。
既然皇帝乐意如此,下面人就算有说法也只能憋在心里。
但这里面的细节,戚继光却是不知道的。
他甚至觉得这一次是严绍庭实实在在为了国家出了一次大血本。
于是乎,戚继光低声说道:“前日我奉旨入宫奏对,期间陛下已经有了意动,要让我们出关杀贼。内阁那边应该也知道这件事情,对选将的事情并没有说话。依我看,练兵三月,朝廷的旨意大概就要下来,到时候润物也就能如愿执掌大军,出征驱逐贼军,收复河套,立下这桩不世之功了!”
在戚继光看来。
一旦河套是在严绍庭手上收复,将大明失去了一百多年的故土重新收回,那么严家那个昌平伯的爵位大概就要改成侯爷了。
如此一来。
现在严家从昌平割肉给朝廷,供应京营这笔损失,自然也就能补上。
严绍庭却是侧目看向戚继光。
按照老道长驾崩之后,自己送老道长回乾清宫的时候,朱载坖与自己说的话。
他可以断定,自己基本不会错失这一次统兵出征的机会。
只是大军出征,方方面面却都要照顾到。
戚继光这些人该如何安排,放在什么位置,自己还要头疼。
更不要忘了,自己还找杨博要了王崇古这个熟悉九边事务的晋人,到时候也需要安排一个稳妥的位置和差事。
而且按照规矩,大军出征,宫中也必然是要派中官太监行监军之权。
一个好的将军,不是侧重能征善战,而是侧重在运筹帷幄统筹方方面面人事上头。
那头。
校场上已经有山字营的匠官吹响了哨子,开始集结京营兵马,重新投入到今日的操练之中。
戚继光也是起身拍拍屁股,准备加入到操练之中。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
他是如何操练麾下将士,就会如何操练自己,甚至每日做的比官兵们还要多,流的汗也更多。
严绍庭原本也是要跟上去,一同操练。
虽然他和戚继光现在成了京营大魔王,让数万将士叫苦不易、怨声载道,可他俩每日实实在在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同操练,这一点就让所有人心生敬佩。
只不过。
当严绍庭刚起身,就看到徐渭已经是在两名京营官兵护卫下,走到了面前。
严绍庭面露好奇。
一般而言,现在朝中没有什么大事的话,徐渭是不会跑到京营里头来的。
于是他便停下脚步。
徐渭上前也只是拱手作揖,便直截了当的开口道:“今日皇上刚下的旨意,内阁遵旨承办,已经正式改户部宝钞提举司为钱司。在西江米巷靠近锦衣卫衙门那一片,命工部督造金行衙署。”
严绍庭瞬间眼前一亮。
虽然钱法一事,早就得到了朱载坖的同意,也得到了高拱等人的认可,甚至他也让昌平那边重新铸造了以新帝身像为模板的金银铜币送入宫中。
但事情原本也不过是在朝中议论,离着落地还为时尚早。
没想到如今刚出了正月,这事就已经办下来了。
严绍庭当即追问:“朝中有什么反应?”
徐渭说:“最近皇上和内阁颁行的新政颇多,朝中对改立钱法一事也多是持观望态度。不过也有些官员,担心如此匆忙改立钱法,可能会伤及财税之法,持担忧看法。”
说完后,徐渭才想起来。
从袖中取出一份夹本,递到严绍庭面前。
“对了,这是此次颁行的钱法细则,大多数都与宾客当初提奏的内容相同,只是有少部分做了修改。”
严绍庭当即查阅起来。
他主要是看钱法里关键的几条。
“新币只在京师铸币厂铸造这一条竟然没动,这倒是好事。”
“怎么将我提的朝廷恒定平抑铜铁、食盐、柴米官价的事情否了?”
钱法上的改动不多,大多数都是自己当初整理后呈奏的内容。
而严绍庭关注的几条,却有朝廷平抑物品官价的细则被划掉了,顺带着还有诸如金行只取精通算术之才者的详细被删除。
后者被划掉,只怕是有些人想要安排自己人进金行。
这一点严绍庭也不在乎。
只要是朝廷里的事情,难免会有人想要安插些自己人,又或者为亲近之人谋一些好处。
可这些人竟然将朝廷平抑日用官价的细则也给划除了。
徐渭颔首点头:“提议划去这朝廷平抑商品官价这一条,是李春芳提的,虽然袁阁老持不同意见,但最后还是被去除了。”
严绍庭瞬间释然。
如果这是李春芳提议去除的,那就很好理解了。
这个李春芳本就是代表着朝中的清流旧党,而清流旧党背后又是东南士绅商贾大户。
这些人平日里一个个道貌岸然,满口圣贤文章,仁义道德,可背地里个个都在做着他们平日里瞧不上的贱业之事。
见严绍庭目光深邃。
徐渭便小声询问:“若宾客对此不满,我们也可以组织人手上疏,重新在钱法之外将这一条拿出来奏请。想来到时候李春芳他们这帮清流旧党再要阻止,也不会那么容易。”
严绍庭却伸手摇头:“现在都由着他们去使这些手段。”
“那我们……”
严绍庭却面露笑容,转身拍了拍徐渭的肩膀:“文长先生宽心,现在只要盯着钱司和金行,不让他们塞人进来,各项律令规矩按照我们计划的制定即可。等新币通行天下,没有个两三年光景是做不成的。”
徐渭这才点点头,侧目看向已经人声鼎沸起来的京营校场:“说起来,如今宾客最要紧的是将眼前这些人打磨出来,好赶在入夏前请旨出征。”
说着话,徐渭又从另一只袖中取出一份夹本。
随后他小声解释:“这是如今九边各镇总兵官、中官监军及其下各路游击将军的详细,昨日陆同知那边才送过来的。”
严绍庭随后将夹本接过,然后便隐入自己的袖中。
“按照戚元敬的说法,京营操练三月,便可请旨开拔,余下未尽之事在出征路上继续调教过来即可。”
“我算一算时间,三月底就得上疏请旨出征,领兵驱逐贼子,收复河套。”
京营虽然积弊日久,但到底还是处在朝廷眼皮子下面,底子还是有的。如今再有戚继光和山字营,为其操练三月,更是每天肉食管饱,便是细狗也该被练成狼狗了。
而戚继光的练兵法,严绍庭也算是看的大差不差。
首要的其实就是军阵,其次是军心。
反倒是官兵们个人悍勇排在最后。
数月时间让京营上下熟悉戚继光的军阵兵法,再通过同吃同住同练凝聚军心。
基本上也就能做到事半功倍了。
那头。
校场旁的一处自山字营到来后,就被挖出来的巨大泥水坑里,忽然爆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只见无数的泥人躺在泥潭里,唯有一个泥人站在中间。
周围的官兵们则是高声嘶吼着。
“将军威武!”
“将军威武!”
“将军威武!”
严绍庭侧目看了眼徐渭,后者会意,躬身作揖告退。
而他则是信步向着泥潭走去。
到了近前便发现,整个泥潭中唯一站着的那人,可不就是戚继光本人。
戚继光站在泥潭中,环顾四周,张嘴长吟。
一名满嘴泥水的官兵,在泥潭中艰难的向着岸上爬着。
他的脸上满是憋屈,啪叽一声满是泥水的大手就落在了严绍庭的靴子上。
“我……”
“真的干不动了……”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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