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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禾还以为谢衡之听到她在场,至少会说点什么,结果除了那声意味不明的笑,他竟一句与她有关的话都不曾提起。鹤道望见说服不了谢衡之,也没有要继续纠缠的意思,魔物扑着翅膀,像一阵飘动的黑雾一般转瞬消失不见。
她呆站在原地,仍满腹疑惑。“锖铁不是用来打造镇元钉的吗?他要这么多做什么?”
“总归不是好事。”
鹤道望扫了她一眼,问:“见你回来,他竟也不管不问,当真是放过你了?”
虞禾笑不出来。“他最好是。”
她说完,又担忧起自己如今的处境,问:“仙府中信奉阳关道的修士多吗?之前被谢衡之带走,我碰到萧停了,他这人简直不讲道理,打不过谢衡之非要找我麻烦。”
听她提起阳关道,鹤道望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仙府中有禁令,拜入阳关道之人,一律逐出师门。”
虞禾听到这话,倒是有点惊讶,毕竟现在九境信奉阳关道的修士不在少数,栖云仙府纵使声名不比从前,也是中州威名赫赫的仙门,颁下这样的禁令,既为仙府树敌,也会逼走不少弟子。为什么会做到这种地步?
看得出虞禾有疑问,鹤道望冷哼一声,说:“谢衡之将你带在身边做什么的?竟什么都不告诉你。”
她有种毕业回学校被教导主任训话的心虚感,低着头也不敢吭声。
自谢衡之叛出后,栖云仙府本来想再选出一位掌门,奈何谢衡之做掌门是早就定好的,也没有另外培养人才,更没人想到才几年掌门就入魔跑了,一时间也找不出合适的人选,各宗宗主也好长老也好,都是各有各的毛病,谁都不服。
何况掌门玉印都被捏碎了,此刻被推上去就是个接烂摊子的冤大头,谁也不肯干,索性每次出了大事,各山门派人一同议事找出解决的方法。
除了偶尔发生口角会打起来以外,一切还能正常运转,就这么连个掌门都没有坚持了四十多年。
“天火诛魔,你可听说过了?”
虞禾颔首道:“谢衡之说这是付须臾留下来的未全之阵,民间传言阳关道有办法开启天火诛魔,让天下魔族一同灰飞烟灭,但这个阵法不是说早就失传了吗?”
而且还是个半成品,谁用谁出事,阳关道的人这不是胡言乱语吗?
“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开启阵法的方式极为苛刻,没人承担得起。”虞禾想想觉得也是,一个魔域的封印都要九位最强大的仙尊以身祭道,更何况天火诛魔这种覆盖九境的法阵,所需要的灵力哪里是凡胎能支撑住的。
鹤道望冷笑一说,道:“看来他不曾告诉你,所谓的苛刻,便是要在九处地界发动借花之阵,积蓄够多的灵力于九境的地脉,从而发动天火诛魔。此法想要成功,九境地脉必须重连。”
虞禾的脑子就像被人重重地敲了一锤子,瞬间恍然大悟。“所以阳关道才要抢夺法器,甚至故意透露法器的下落给十二楼,就是为了损毁魔域封印,让九境地脉重连。”
她想通了这一点,顿时也一肚子火。“这种法子也太极端了,故意让放魔族出世为祸苍生,再站出来宣扬有救世之法,到底怎么想的?”
说完她又疑惑道:“不过这些事,峰主是如何得知?”
鹤道望转过身,示意她跟上。
“之前在疆黎,找到了阳关道的歌南风。”
虞禾被提醒,这才想起来,在疆黎重伤谢衡之后,还有个歌南风忘了处置。
“那阳关道的首领是谁,他没说吗?”
“据他所说,此人鲜少出现在人前,且总是用着不同的面目,无人知晓他的来历。”
这些阴谋诡计虞禾想想就头疼,不由地说:“借花之阵在栖云仙府两次都失败了,他还想在其他八境都发动一次,不等天火诛魔,修士都被祸害完了。”
鹤道望面无表情道:“只差两次。”
“啊?”虞禾懵住了。
“谢衡之当年正是察觉到雪境地气有变,才会外出查探,后来便中了落魄草了无音讯。我在外游历之时,在魁州发现过一处地界,曾死伤过上万生灵,都被人用法阵抽干了精魂。”
鹤道望每回想起此事,心中便止不住地怒海翻涌。
偌大的栖云仙府,无数无辜弟子,被阳关道当做献祭的工具。
一招便可除去天下魔族,的确是流芳后世,造福百代的壮举。
可那些陷入危难的苍生,被无辜献祭的修士,又凭什么为这所谓的伟业送命。
虞禾想到了某种可能,试探地问:“那中州的借花之阵……”
“谢衡之叛出仙府那一日,栖云仙府半数弟子身死,的确是阳关道所为,与他并不相干。”鹤道望说完后,又怕她因为误会了谢衡之,生出点不该有的怜悯来,补了一句。“但他杀的人也不在少数。”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事到如今,被关了两千年的魔族,比从前更加难以对付,凡人也好修士也好,都受不住这样无止境的杀伐。
阳关道就是刻意散播天火诛魔的消息,要将各大仙门推上风口浪尖,要仙门修士不得不为了除魔卫道而牺牲自己。栖云仙府本就出了谢衡之这么个魔头,此刻再站出来反对,必定是要受尽天下人的口诛笔伐。
“那我们……该如何做?”虞禾的心情忽然沉重了起来。
栖云仙府被害得这样惨,定然是不可能配合阳关道胡来的,那他们要看着其他仙门的修士被牺牲吗?更何况……灭尽天下魔族,所有的魔都是十恶不赦吗?
鹤道望落在她身上,忽地问了一句:“换做是让你牺牲,你可愿意?”
虞禾毫不犹豫地摇头,随后又小声道:“死在这种算计下……有点太憋屈了。”
她好像一路都很倒霉,总是一无所知地卷进阴谋里,被师清灵和萧停坑害,又被陆萍香算计,连回到这个世界都是身不由己。
回想起来,当真是活得莫名其妙,死得糊里糊涂。
鹤道望难得的没有嘲讽她没骨气,而是说:“没人该被牺牲,纵使除魔战死,也好过死在这种荒唐的阵法上。”
虞禾这个时候,竟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谢衡之。
如果他还是从前的正道楷模,面对眼下的情景,他这种人,或许会毫不犹豫选择最简单的方式。
——
回到栖云仙府后,虞禾正需要一个新的身份,鹤道望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直接对外声称她是自己的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如今终于父女相认。
虽然白捡一个凶神恶煞的爹,可以让虞禾在栖云仙府横行,但她实在是觉得别扭,毕竟随便给她一个身份对于鹤道望来说并不难,非要占她便宜让她叫爹算怎么回事。
八宝法门的铸师孟云柯知晓虞禾的真实身份,得知她的困惑后,不禁对她的单纯报以两声嘲笑。
“这都看不出?他分明是想占谢衡之的便宜。”
孟云柯观察着她手上的骨戒,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有用的法子。
“我不精此道,只可惜榴花娘子不在。”他感叹一声,放下虞禾的手。
榴花娘子是八宝法门最出色的铸师,对这种奇珍异宝懂得最多,奈何当初也一并死在了借花之阵中。孟云柯擅长铸造刀剑一类的兵器,这枚骨戒融合各种术法,他也无能为力。
于是他给出一个建议。“你可以先把手指剁下来,让药宗的人治伤,不出半月便能长出一根新的。”
虞禾:“……”
她当初被谢衡之气疯了,才下狠心直接削掉了手指,现在好好的,她还是再想想办法算了。反正现在这种情况,谢衡之要是真心想找到她,有没有这枚骨戒不过是早晚问题。
“对了孟前辈,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有关于锖铁,除却打造镇元钉,可还有其他用处?”
“锖铁能够克制灵力,除却打造镇元钉,也能打造克魔的法宝,亦或是用于铸炉。有些法器灵力强悍,铸炉承受不住便会损毁。”
虞禾随即将目光放在铸炉上,问:“这也是锖铁制成的?”
“这是铸剑的炉子,用锖铁打造,未免大材小用。”
孟云柯说完摆摆手,示意她问完了就走,别来打扰自己做事。
虞禾行了一礼,随后朝着藏书楼的方向赶去。
据说萍香山是因为谢衡之上一次闯入,与仙府众位前辈交手,灵气震荡直接把山给震塌了。萍香山的弟子也觉得爬山麻烦,索性就给夷为平地了。
好在不远处的藏书楼没有受到波及,虞禾借着鹤道望的令牌进去,想要自己先查一查锖铁的事。
藏书楼还是一如从前,只是弟子比以往还少了些。
虞禾踩在木质的地板上,都能听到随着脚步响起的吱呀声,空气里泛着些霉菌和木头的气味。
那个时候她还在悔过峰,整日里累得半死,难得来次藏书楼,都能算作是歇息。
回到熟悉的地方,虞禾的心似乎也跟着平静了。
她在一排排书架中走过,听着窗外响起林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日光漏进来,有细微的尘灰在空气中缓缓飘浮,偶尔能听见附近轻微的脚步,莫名使人心神惬意。
虞禾正放松,余光瞥见一道寒光折射到一旁的书架上,她心一沉,猛地出剑回身挡去。
双剑相接,当啷一声脆响。
纵使虞禾反应及时,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剑风削去了一根辫子。
转过身,见到是萧停阴鸷的一双眼。
“怎么哪儿都有你?”
一见到萧停,她就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火气也跟着冒了出来。
“你果真在栖云仙府。”萧停话不多说,顿时杀招上手,步步紧逼。
然而除了萧停,为数不多的几个弟子,竟也纷纷朝虞禾攻来。
虞禾边防边退,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纵使修为高深,剑法仍不敌萧停,何况此刻以一敌多,很快她身上就挂了彩。
或许是出于公德心,虞禾在藏书楼打架都不忘避开那些古籍,其他人倒是下手一个比一个狠,剑风直接劈开书架,将本就年久失修的地板打穿。
剑光如雨,缭乱的剑影中,书页洋洋洒洒地飘散。
虞禾看着都心痛。“此处是栖云仙府,你好大的胆子。”
萧停理直气壮道:“我再如何也是正道之士,你一个魔头的夫人,也配教训我?”
“心术不正之人,也配称正道,可笑。”
她被剑风逼退,萧停抓到机会打伤她,甚至直接按住她的肩,朝着地板砸了下去。
轰隆一声响,顿时木屑翻飞,虞禾被砸透地板,重重摔在了下一层,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好在她咬牙撑起身,默默将一本书揽入袖中,而后径直杀向靠近的萧停。
她不闪不避迎上去,任由萧停的剑穿过肩膀,两个人缠斗在一起,从剑术的争斗成了混乱的拳脚相加。
萧停挨了一个耳光,脑袋嗡嗡作响,顿时怒不可遏,揪着虞禾的头发往地上砸。
断流再一次袭来,朝他眉心刺去,迫使他不得不停了手。
萧停顺势封住她的灵穴,很快有人禀告,说是惊动了仙府的修士,他这才收住,压着虞禾往外走。
虞禾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要平静,竟也不费力挣扎了。
萧停出言讽刺:“方才不是很能耐吗?我还当你有多大本事,也不过如此……”
虞禾沉着气不吭声,后脑勺还挨了萧停一巴掌,她只能咬牙忍耐。
走出藏书楼的大门后,萧停的嘲讽还是没完没了。
踏出约莫一丈远的距离时,忽然一阵嗡鸣,顿时脚下金光大作。
藏书楼的法阵被触发,数道锁链哗啦一声拔地而起,猛地缠绕住萧停的四肢,拽着他硬生生跪在地上,膝盖撞出一声闷响。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不得不松手,虞禾立刻退开一段距离。
萧停被锁链紧紧束缚,同时灵力被克制,让他根本无法动弹。
灵光化为长鞭,重重抽打在他后背,疼得他痛呼出声,咬牙道:“你做了什么!”
虞禾吐掉嘴里的血水,将头发拨到脑后,得意道:“你不觉得身上多了点东西吗?”
萧停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暴怒着要挣脱法阵,又是一道长鞭下来,打得他青筋暴起。
她刚才趁着贴身打斗的时机,将一本轻薄的古籍塞到了萧停怀里。
萧停他们一定是将藏书楼的监守打晕了,没有监守刻下咒符的书,一旦带出就会被视作偷窃,将触动藏书楼的法阵。
虞禾从前就听说过,这个法阵是鹤道望的杰作,也就是说一定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东西。
其余人见救不出萧停,眼看已经有仙府修士赶来,纷纷丢下他逃走。
听着响亮的鞭子声,以及萧停的咬牙闷哼,她捂着剑上的伤,风凉道:“我一直好奇这个法阵是什么模样的,还真是多谢你了。”
赶来的道友替虞禾解开了封印,见到是鹤道望的女儿受了伤,连忙将消息传到了悔过峰。
听说抓到了萧停,鹤道望很快赶了过来。
由于没人知晓这个法阵是怎么破解的,因此一行人只能干站着,看萧停挨鞭子,想将他带走都没办法。
鹤道望赶来的时候,萧停挨了最后一鞭,已经面色苍白到快昏死过去,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虞禾连伤势都不管,非要看着萧停挨打,直到鹤道望来了,她才感叹道:“峰……阿爹,你的法阵真的太厉害了,还能再抽他几下吗?”
“偷了多少页的书,受多少下鞭刑。”鹤道望见她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觉得有些丢人,实在不忍多看,“被打成这副模样,还傻站在这儿做什么?”
“观刑解气。”她说完,也挨不住伤处疼得厉害。“我去一趟药宗,仙府混进了阳关道的人,阿爹一定要查清。”
虞禾跟着几个同门离开,鹤道望这才瞥了眼枝叶掩映下的黑色鸟羽,很快那只黑鸟也拍着翅膀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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