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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住的地方多了个男人,要想没点变化是不可能的,殷听雪所住的小楼原来四平八稳,东西摆放的整整齐齐,有理有序,陈易一来,书房里的、床柜上的、还有桌上的、衣服也胡乱丢在卧房里,都添了个“乱”字,看得殷听雪只皱眉,但所幸的是他不折腾大物件,至于这小乱那就乱点吧。夜色寒凉,入冬以后,日子是一天比一天更冷,殷听雪便给黄娘儿的窝搭了点茅草,还踏踏实实铺上了件不要棉袄,她旋即挑灯进屋,直入书房,便见陈易在低头看书,她好奇一瞧,哦,原来是最多神鬼的《晋书》。
“在读晋书啊。”殷听雪道。
“嗯,你知道讲什么的?”陈易把身子侧了侧,尽量让她也能看到一点。
殷听雪把灯往前提了提,帮他照亮些,
“魏晋南北朝嘛,我知道。”
她史书所读不多,便是正史,读的也是《史记》、《汉书》等等颇有雅学儒教的书目,王府里,于《晋书》这般多有神鬼志异的书,则被视为彻头彻尾的杂书,按理来说是不能明着看的,只能暗地里观摩,只是世上暗地里观摩的杂书那么多,比《晋书》有意思的多了去了,所以她也没怎么翻阅过。
殷听雪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了看,陈易转过头来,颇为玩味道:“你喜欢南朝还是北朝?”
小狐狸愣了愣,接着便听到什么,道:“你怎么说这些怪话,又怪又荤。”
见没捉弄到她,陈易只觉可惜,她这大半年修道以来,天耳通倒是愈发敏锐了。
说起来,殷听雪的天耳通好似随时随地都能听见,想听见就听见,想不听见就不听见,与自己动用天眼时要念开眼咒可谓天壤之别。
殷听雪不想听他说荤话,给书房的灯匀了点灯油,就转身回房去了。
陈易也没看多久书,很快就提着灯小心翼翼回到卧房。
他看见殷听雪在床上躺着,拎着纸花来看。
那不是他送给她的纸花吗?
“拆开试试?里面有东西,”陈易顿了顿,诱惑般道:“你想知道吗?想知道你就拆开。”
殷听雪捻着花瓣,跃跃欲试,却猛地又停住,
“拆开了,你会欺负我吗?”
被她识破了,陈易索性承认道:“不然呢?拆开试试嘛。”
殷听雪哪里肯上当,一上当就肯定被狠狠欺负,他总说她不够味,就是得欺负才够味,而一旦被欺负,怎么个悲惨法就全看他心情了。
她捻着纸花,压抑住好奇,“又劝我拆开,拆了又要欺负我,哪有你这么吊人胃口的?”
不过,到底她还是把纸花放回到匣子里,就放到床头边上。
陈易笑了笑,走近过去,刚一把灯放到床头柜上,殷听雪便熟稔地揭开被窝,念了一句:“进来吧。”
陈易心底一柔,一骨碌地便躺了进去,反手把她揽到怀里。
殷听雪抬眼一瞧,便见黑夜里他一口白气吐得极长,转了几圈后灭去油灯。
屋内登时黯淡,夜色像是张开双臂,从彼方怀抱过来。
陈易也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搂着殷听雪,他已经抱着她睡了两个晚上了,想到这,殷听雪不免怵惕起来。
这要是到了第三个晚上,到底是躲不开了。
许是知道阻止不了他,殷听雪忧心忡忡,半晌后开口道:“陈易,我是你夫人了是不是?”
“嗯,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夫妻相敬如宾…不该、不该说荤话。”殷听雪的嗓音有些小。
陈易一愣,倒觉好笑,便道:“还说老婆应该给丈夫举案齐眉呢。”
“我很举案了呀。”
“那就还不够举案。”陈易口吻无赖。
明白是说不动他的,殷听雪也放弃了,只能把头尽量埋低,明天的事,就留到明天再说吧。
睡吧睡吧,明天还要背书呢……
殷听雪阖拢了眼,很快就睡下了,陈易却仍然未眠。
他朝远方眺望。
说起来,陆英是不是明天就回苍梧峰了?
…………
道武双修的寅剑山不修隐孤,在一众道门是普济世人、斩妖除魔的路数,也正因如此,与那些守株待兔,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避世道门不一样,寅剑山的弟子应天地机缘而行,既然如此,便涉及到分配之事,纵诸峰主虽养气功夫十足,不至于大打出手,可争上一争还是有的。
剑池之机缘,之所以能由陆英独享,三分是看当代剑甲门面不错,可剩下六七分又哪里不是白玉真人力排众议,若陆英当真无功而返,白玉真人身为掌门的名望自然大损。所幸青云峰上小考过后,陆英这一回终归是没让宗门失望,几位长老都很是满意,其余峰的峰主更感慨陆英虽未得实质,可道心近乎天人合一,本就是十年难得一遇。
至于为何是十年难得一遇,而非百年难得一遇,只因上一位如此的,是她的师傅周依棠。
殷听雪待在无名学堂里背书,这时趁周依棠不在,透过窗户朝山道眺望,就看见一道熟悉的倩影。
那不是陆师姐嘛。
两日一夜的小考过后,陆英迎着山道而上,越过连绵耸立的冷杉,便见独臂女子早早等候山道尽头处。
“师尊。”
陆英出声喊道,嗓音平得连她自己也出奇。
竟无半分归家之情可言……陆英眼眸微垂,想从心中寻觅波澜,却半点不见。
周依棠朝陆英望了眼,点了点头,这便是最大的认可了。
陆英旋即与她一前一后而行,无需过多的言语,也无需过多的问询,师徒间早就养成了非同一般的默契,不是心有灵犀,胜似心有灵犀。
“白玉真人与我说,你下一份缘法在西南,大抵是去剑乡择剑,”待走到远方的石崖愈发近了,周依棠问道:“剑池过后,你的剑如何?”
她虽亲眼见到陆英的变化,但此刻也该问上一问。
陆英略作垂眸,旋即问:“师尊要以谁相较?”
“我。”
“小有所成。”陆英回道。
周依棠头也不回,又问了一个名字,“陈易。”
陆英像是有点意外,但想想也是,他到底是师尊的侄子,她略作思量,旋即道:“小成不满。”
独臂女子兀然停步。
她冷眸微敛,吐字道:“也就是说,我差上一筹?”
陆英道:“弟子不敢妄言。”
周依棠无悲无喜,微风习习,卷过左侧飘荡的袖袍。
心念微动,一柄木剑便隔空掠来。
她单手握剑,起步便踏入到昨日问剑场地中,道:
“来,看看你是否真小有所成。”
陆英也并无废话,取来兵器架上的木剑,便旋即立到了师尊对面。
道武双修的寅剑山上,弟子问剑于师傅,从来常见,乃至师徒彼此问剑,都不算太罕有,若放在规矩森严的门派里,免不了是个不敬之罪,可寅剑山这番风气由来已久,已不可考,只知上利寅剑山的剑道,下利普济世人、斩妖除魔,故此源远流长。
不过,放到苍梧峰上,问剑之举到底还是罕见,一年到头也寥寥无几,陆英以前重道轻剑,哪怕是周依棠把境界压到极低,她走不过一个来回,说是问剑,却更像是打打闹闹。
而直到今日,陆英方才终于能货真价实地问剑一场,一点微不可察的兴奋飘于心湖,又顷刻而止。
当下师徒二人真正交手了。
分明朴实无华的木剑,平中竖直地劈落下来,可落在陆英眼里,却恍若一座大山顷刻压下。
陆英豁然起剑,身影旋即以精妙的步伐顺剑而走,独臂女子的剑未曾变化,陆英的步伐却不停在变,手腕抖震,削、挑、刺、拨,剑锋一横一竖间,视野里的大山如似被削开一层又一层,仅剩下一点丘壑。
风声惊起,周依棠一剑递到陆英面前,陆英以一精妙角度长剑向下一点,点中离剑镡不过几寸距离,前者随即手腕下压,朝陆英肋下刺去。
陆英猛地把剑一抬,剑尖翘起直朝周依棠面门穿去,她手臂拉得极长,二人这一击若是继续,必是她先刺中周依棠。
只见周依棠手腕往下拧出巨大弧度,旋即猛一上抬,剑锋几乎毫无预兆往上斩出!
反刃技。
却是最大道至简的变化,
这一剑的角度叫人意想不到,更是单刃为锋的刀所做不到的一击,唯有双面为刃的剑方能施展,虚即实,实即虚,于陆英这等境界而言,唯有浸淫剑术数十年如一日的剑客方能变化自如。
任陆英先前剑势万般变化,封锁尽周依棠的气机,可她的变化不过于这一剑罢了。
木剑正中陆英剑身,若是真剑厮杀,便是斩断一支手臂,陆英剑被震开,不得不两手握剑,步伐向后而退,周依棠旋即再进,以单手对双手。
双手力大,单手臂长,这便是剑术之理,师徒二人剑锋相遇,是周依棠以长攻短,陆英连连招架,剑锋在木剑游走声愈发刺眼,可陆英心境并无起伏,能在最短的时间做出最理性的应对。
二人剑锋好似在彼此滚动,陆英剑势愈发稳重,逐渐扭守为攻,彼此剑招,不过一横一竖,陆英看见,周依棠的剑已褪去大山的外衣,仿佛有布锦撕裂,一圈圈剑舞间逐渐显露庐山真面目。
陆英回身一剑,恰似揭幕而开,就看见那是…
一头猪?!
极其突兀的一张猪脸出现在草木掩映间,那人带着面具,好似还在朝这边笑了笑。
他怎会在这里?
陆英刹那心境大乱,原来愈发圆润无漏的剑势溃散开来,手中剑锋一抖,哗听到破空声。
周依棠的剑已悬到陆英脖颈几寸之处。
问剑得胜,独臂女子面上并未显露喜色,方才问剑,看似只是陆英验证自己的剑道,实则却是她一点点打磨陆英的剑心,摒除杂念。
然而,陆英最后一刹那心境大乱,倒让大半作废。
周依棠眸光不善,先朝陆英道:“你先回去歇息。”
“…是…”
陆英三步一回头,仍朝那望,心境波澜起伏间,百思不得其解,寅剑山…寅剑山可是女修道门啊!
学堂内,殷听雪也在朝那边看去,惊愕之余,心中多了点不详的预感。
冷风拂过。
树影飘摇间,只见周依棠一步轻点,便已落到罪魁祸首跟前。
独臂女子盯着那丑陋的猪脸面具,它可笑至极,她却半点不笑,
“摘下来。”
陈易朝她一笑,这笑间带了点讨好,眸里并无半点退让问:“不好看么?”
周依棠冷眸微敛,一指剑气迸射,陈易脸上的面具便霎时裂开两半,眉心处一点鲜血淌出。
四目相对,陈易沉默了一会,道:“我说过,她这样不快乐,我想她过得快乐些。”
周依棠笑了,笑得天色更显寒凉。
陈易像是习惯了她这般的笑,前世他们彼此分歧最大的时候,她也是这般笑,冷得入人骨髓里。
“这是我的徒弟,才是你师姐。”周依棠一字一句。
陈易嘴唇颤了颤,一时却又说不出话来。
“哑了?”独臂女子问。
陈易看着这两世妻子,二人间哪怕时至今日,仍有着难以言说的隔阂,从前彼此差距过大,就无关紧要,可如今近乎分庭抗礼,便愈发坚固清晰起来。
“我感觉,现在的你跟当时即将走火入魔的你…有点像。”陈易缓和着语气道。
若非周依棠当年走火入魔在先,他也没有可趁之机。
周依棠剑尖抬起,像是戳中新疤,竟反唇相讥道:“像又如何?你又要再来一回?”
陈易吸了口气。
又是这样,她总是这样……
这女人委实跟他太像太像,向来对过往斤斤计较,而且比他更执着,他能认识到恨意不过一种情欲,她却不会将过往视作浮云。
二人之间,彼此都升起一道无名火,凌厉的剑气内敛,近乎剑拔弩张。
殷听雪意识到自己再不能等下去了。
这时,草木间窜出一道身影。
殷听雪方才从学堂旁观到全部过程,朝这边看看,又朝那边看看,旋即意识到大事不妙。
两人都没注意到自己,不是要打起来吧…
她忽地扯开嗓子大喊一声,
“我不想背书了。”
二人都被这突兀的话给截断了怒意,都纷纷看去。
周依棠余愠未消,问道:“有你何事?你不想背书,想背什么?”
殷听雪不想看他们吵架,也不知怎么化解这怒焰,急中生智道:“我想北朝…”
话音落耳,
陈易整个人给整愣了下。
独臂女子也是微呆,随后豁然抬头,冷冷道:“看你一天到晚教了她什么?也敢在我面前妄语。”
言语尽了,她便转身倏然离去。
陈易伸手想抓,却抓了个空,闹了个大红脸,一时竟半点怒意都再也生不起来,无奈地苦笑一下。
而殷听雪见独臂女子离去,默默松了口气,还好她反应快,想起了陈易昨晚说过的怪话。
陈易理了理心绪,转过头面对殷听雪,便是戏谑模样道:“想北朝是吧?”
“我…”殷听雪刚松的往后缩了半步,床榻上的事,她是一千个不乐意,若不是因不想见他们吵架,她也不会引火烧身。
不过,小狐狸不后悔,也没有摇头否认,只是温顺道:“嗯…你不要跟周真人吵架就好。”
要是两人永远和和睦睦的话,
北朝就北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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