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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郑昊松尸体一起送回京都的,还有一纸状书,记载着他与三名节度使的蓄谋已久。大赵与西疆相和十年,往来密切,关系稳定。
有南境的前车之鉴,年前,官家有意收回西北十六州,三名节度使手中所辖的兵权,敕令未下,消息却先走漏。
手里有过梅,便不想过望梅止渴的日子,节度使还是节度使,但没了兵权,就不是那个滋味。
战乱,能助他们虎口夺牙。
萧案生能得到的消息,由着两国商贸的来往,西北几名节度使所派出暗探也能得到,因而料事如神,早有预谋。
内殿通亮,书案前,官家看过萧案生呈报的状书,眉眼和悦,朝着立候一旁的萧侯,缓笑道:“你这儿子不错,比你果决些,往后西北就靠他了。”
萧侯拱手一礼,不敢应承——儿子大了,他想打都难;官家的话,他也不能随口应。
官家将状书一合,交给徐内官归置,又朝萧侯道:“砚书荐了雁州陆臻,他如何?”
萧侯稍顿,细思一阵:“能力不错,就是不大喜战,能避则避。”
官家一笑,而后点头:“就他吧,你再享几年福,等后继有人了,再重用你家儿郎。”
萧侯躬身谢恩,面色平稳,有些话也只当听听。
西北事了,萧案生却走不成,三名节度使被褫夺军权,云州军失帅,京都任命的敕令还未下,只能暂由他代掌军务。
将西北十六州军力整合,重新调度后,萧案生暂时歇下。
不管时候多忙,萧案生每天每顿都要去盯着戗画喝药。
皮肉伤用外敷的药,喝药是为调理身体。
大夫说,药需在饭前喝,而到饭前,一碗浑浓药汤端上来,气味闷鼻而恶心。
戗画眉毛一撇,把脸转去墙那头,拿后脑勺婉拒了它。
可戗画动不了,萧案生立在榻前,身形似山挡住外面的光,他只稍一换手,药便如胶似漆地粘着她去。
戗画把嘴鼻都躲进臂弯里,埋下眼,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萧案生轻叹一气,心灰意冷地从怀里掏出油纸包来,戗画抬了一眼,睫毛一撩又一落,眼神犹豫,喉咙却不由自主地咽了道口水。
“啪嗒”一声,戗画猛地抬头,见萧案生放了一颗糖进药里,就又把糖包收回怀里:“就这一颗。”
说罢,他把药碗放到榻边搁凳上,又将凳子挪近了些,便自己走了。
等他走没,戗画凑近去,眼睛在药汤里三挖两掘,什么都找不到,她又怕再等,糖都要化没了,于是蹙眉端碗,一气喝下。
药喝尽,一颗糖尾巴似的才溜进她嘴里,戗画咀着糖,心想:等她遇着卖糖的,一定买空所有的糖,存够一年的也不多。
两人斗智斗勇了数日,萧案生才接到朝廷下达的任命敕令,雁州军帅陆臻擢升正四品,官号忠武,掌管西北十六州军务。
萧案生先时去了一趟辖云州节度使府第,想确定处置戗画的命令,郭志英是否也有份,证据没找到,无意搜到了陆臻的削罪书。
任职一定,萧案生将事务都交予陆臻,却不打算回京,先将十二名随将遣走,季明伤还未愈,只能趴进马车走。
他们临走前夜,萧案生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戗画,是想让她宽心。
他是带着药来的,和晚饭一起,戗画听完了,忽干净利落地端起药碗,一通闷鼻灌下,她朝萧案生伸手,要一颗糖。
萧案生满心宽慰,目光看她像看孩子长大了一般赞许,他也干脆爽快地给了一颗糖。
翌日大早,营场辕门前,萧案生目送十二名随将上马上车,正回身,忽见戗画磕磕绊绊走过来。
她梳了头,发带松松散散系着,面额上还吊着几缕,和红衫一起,一步一颤。
经过药调,戗画脸上红润了些,唇瓣剥去苍白一层,也粉红粉红的,活像一朵小花。
萧案生忙去扶她,戗画避开,目光坚而纯,朝着马车走近。
车帘撩起,里面铺着整张软垫,季明头朝着车门,正趴在软垫上唉声叹气,多少不太舒服,待跑起来,就更难受。
季明看清来人,忙要拱手行礼。
戗画没理他,埋下头,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青丝帕打开,一颗糖孤零零地晃了晃。
她摊手一递:“给你的。”
季明受宠若惊,想要推拒,却见戗画目光纯稚盯着他,实熬不住,他于是将糖瓜藏金似的揣进袖中,把礼行尽:“多谢姑娘。”
将人送走,戗画又要一瘸一拐走回去,萧案生黢着一张脸,风从他脸上过,都变得阴侧侧。
日头升起,光暖扑扑撒到身上,戗画走前,萧案生紧跟她,一路上士兵巡守经过,朝两人行礼。
走到营房前,戗画没停,继续往前,萧案生游魂似的跟着她,一言不发,两人直走到罚场。
事情已了,柳琬也暂留西疆,戗画打算回梧州了,久昔还在南境,她不信居遥,要把久昔带回来,送归京都。
离开之前,她想再看一眼那朵小花。
戗画一路磨着沙石,感觉鞋底越磨越薄,石头棱角都硌在她脚心,她愈发走得不舒服。
走至罚台前,还要上两阶木梯,萧案生一把扶住戗画胳膊,和她一起走上罚台。
戗画轻车熟路找到那朵花,走近了,她想蹲下,蹲不了,只能这样悬悬地看。
她一动不动,看了两个时辰,将萧案生当成空气置着。
一晃眼,又到午时,又是饭前,她得先喝药。
二人走回营房,士兵惯例送来汤药,戗画站在桌案前,神仙显灵一般,她像才看到萧案生,把药碗往他面前一推,要糖。
萧案生冷哼一声:“不是不用吗?就这样喝。”
拿他的糖喂别的男人,她的一颗心,阔得能装下一片海。
他转身便走,戗画百无聊赖地垂下头,又把药一推,去到另一头案角,她才罢手。
又过一日,萧案生备好马车,他要送戗画回梧州。
马车候在辕门前,萧案生见戗画一步一顿,明明走得艰辛,偏生不求人,气得他一下把人抱起,三两步走到马车前,将人放到车架上。
心里气,手上仍是轻,萧案生站在车辕旁,负了手,仰头看她。
戗画心知自己拖后腿,没说什么,她撩起车帘,埋头往车身里钻。
头还没进去,戗画身形一怔,又从车门退出来,指着车门里侧的一盆花,目光询问萧案生。
萧案生斜下一眼,又抬眸看她,眼神柔软了些:“早晚会被巡兵发现锄去,不如跟欣赏它的人走。”
前一日,萧案生把罚台给拆了,木料拿去当干柴使,然后亲自动锄,刨根问底地把那朵小野花移栽进了崭新的花盆里。
戗画嘴角不着痕迹地一抿,眼里淌过一丝生动,她埋头,乖乖钻进车里俯好。
两人先去了一趟榷场,猫行的老板很实诚,没有将幼虎挂牌卖掉,还给它取了名儿,叫“大王”。
它将其他猫都恐吓去别的笼里,独占一方,在身份上,它也是名副其实的“山大王”。
萧案生把“大王”领走,抱回马车上,戗画觉得这个名不好叫,一言不合给改成了“大汪”。
萧案生听罢,心道,这多少有些不尊重狗了。
但戗画叫得很顺口,“大汪”不知听没听动,反正应得也很欢,不停在戗画脸上又蹭又舔,送她一脸口水当作见面礼。
过了午时,他们才出城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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