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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时轻本是来寻居遥去同将士们一起吃酒的,不小心听了墙角:“久昔妹子,你可别惯着他,这小子,打小得寸进尺,惯不得。”说罢,他一把提起居遥,不由分说地往外拉:“走!吃酒!”
两人拉拉扯扯地出了主帐,久昔心里绷着的一根弦松下,睡意席卷而来,也不知他们会闹到何时,便合身上榻,先歇了。
营场里,篝火四起,将士们围了数堆,皆喝得红光满面,仰着身谈天说地,倒不是为了今日喝彩,而是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战会越来越难。
许时轻拽着居遥坐到火堆边,黎葳、于青也在,火上架着一只正“呲呲”滴油的烤羊,火炙、酒香、肉香,一瞬扑面袭来。
许时轻递酒给居遥,却见他满脸坐立难安。
居遥上一次这样吃酒,已是几年前,那时梨娘子还在,他身边也还没有久昔,做什么都肆意随性。
居遥忽将酒壶搁到地上,两手撑膝,又要起身:“我回去看看。”
见状,许时轻忙抬手搭肩,一把将人按在长木墩上,难得正经地看着居遥:“大哥知道你心里不安,但你把人看得太死了,总得让人喘口气吧,这人又不会跑。”
许时轻随口一劝,居遥却如鲠在喉。
久昔离开他,或许能过得更好,可是他不行,哪怕一刻不见,他便心中空落。
他们来时,许时轻便打听了两人的事,拍着居遥的肩,他训道:“你就是看人家姑娘好欺负,赖上人家了,你爹娘要是还在,铁定揍你。”
居遥无可争辩地一笑,他确实遇到了一个最善良、最好欺负的姑娘。
风越来越狠,篝火蹿得将近三丈高,烈酒越喝越淡,身子却愈发暖而躁,一群糙汉歪七倒八地就睡在了火圈旁。
众人皆醉,许时轻独醒,居遥却没喝多少,见许时轻还算清醒,又说起事来:“来的时候,不知是污了什么,军里不少人闹了病。”
许时轻一下坐直,被酒蓄起的暖意忽然退却,心头发凉:“怎么不早说?”
居遥额间紧蹙,此刻才显忧心:“开战在即,军心乱不得。”
他将染病的将士集在了营场西南角的大帐里,由随军大夫看护,而严禁其他人接近,以免相传。
“去看看,”许时轻一边起身掸衣,一边询问,“大夫怎么说?瘟病?”
居遥也随他起身:“还不清楚,但暂时没有更多的人染病。”
二人绕过操练场,又走经几个营帐,戌时已末,一路灯火欲歇,然一眼能望到西南角落的仍火光通明的病帐。
人还没走近,便见帐门前竖着两个人,其中一位是随军的方大夫,正拿人训话:“说了多少次,进屋不准蒙脸,这病不是见人就染,越是紧张越扰乱病者情绪……”
“怎么了?”
一声问话打断门前两人,方大夫循声一看,匆忙揖手:“都首、节度使大人,年轻人怕事儿,我正说他两句呢。”
被训的年轻人憋红着脸,也朝二人行礼,头快埋进下巴里,不敢看人。
居遥量眼一看,见那小兵面孔稚嫩,年纪尚幼,应是新来的:“去歇着吧,若是害怕,明日便可离开营场。”
这下,那小兵抬了头,急忙抱手解释:“都首,我…我不怕死,我只是不想得病死,我还想上阵杀敌呢!”
居遥十分耐心道:“你一个人能杀多少敌人?他们是你的战友,等他们好了,你们便能一起杀敌,这不是无谓的付出。”
小兵埋下脸,思索一阵,像是懂了,忽猛地转身,边跑边喊:“方伯!药都要熬干了!我去看看!”
帐门外,三人看着那小兵屁颠屁颠地跑开了。
许时轻扬了扬手,指着那一溜影道:“这是哪儿来的毛头小子?”
方大夫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我们那儿邻居家的,听说我随军来了,非跟家里闹着要来,家里大人求到我跟前来了,只好把人带身边看着些,给大人添麻烦了。”
二人没将这事放心上,只随方大夫去看将士们的病情。
一进帐,就是扑面袭来的药味和久捂不散的汗腥味,每一寸空气里都积压着病的味道,咳声、病呻、哀叹……连缕不绝,仿佛人间生出的地狱。
有神智清醒的将士看清来人,努力撑起上身,还要行礼,都被许时轻一一按下。
帐里大概百十人,听方大夫说是先后发病,却又不像后染上的,或是先前症状不明,晚些才发作了。
方大夫说罢,又自怨自艾,年将五十的老先生只恨自己才疏学浅:“这些表症都能暂时控制,可若找不到源头,久病不愈,恐怕就危险了。”
许时轻眉额紧蹙,犹豫道:“要不然……招募一些民间医者来看看?”
听罢,方大夫连连点头。
居遥却觉不妥:“此事不能传出去,自乱阵脚不说,若是传到敌军耳里……”
“那就说都首夫人病了,重金请人来看?”许时轻言语试探,又尽力说服,“总不能说我俩病了,那不得更乱?”
居遥瞥他一眼,十分晦气道:“怎么不是你夫人病了?”
方大夫刚给一士兵复了诊,回头见那二人还在商量到底谁家夫人生病,于是仗着“大病当前,医者为尊”,毫不客气地将两位主帅赶了出去,只嘱咐他们赶紧招贤。
两人出了帐,一路吹着冷风,又走回主营,许时轻还在不停地跟他讲道理:“我家那位,你见她病过吗?将门之女,身壮如牛,说出去都没人信。”
练兵场上,篝火燃尽了,浮着一地月色华光,有士兵还在巡逻,路过一处都要照看清楚,排患防火,一刻不懈。
大帐前,一道娇影忽从帐里钻出,两手捏起裙角,朝外面一片空旷寻去。
居遥还听着许时轻说话,眼里却只盯着操练场,那一小只身影像小蜜蜂般乱窜着,正四处找寻。
“随你。”
说罢,居遥便将人扔下,路过火堆时,顺手抄走了于青身上盖着的斗篷。
几步走到人身后,居遥掸开斗篷,将她整个笼住:“怎么跑出来了?外面冷。”
久昔转过身,言语迷糊道:“我睡了一觉,你还没回来。”
她额头上的浅发被汗湿,眼里水莹莹黏在一起,半睡半醒,像是被梦愕醒的样子。
居遥抚开她的额发,拉了她的手,边走边道:“我知道了,以后都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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