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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许久未受伤了。上一次,还是为了救连云。
那年蝗灾侵袭梧州,戗画刚过十岁,廌业还没有落成。
官家遣兵护送救济粮,行近梧州时,官道大路上,却被当地难民所截。
连云出城寻医,路经官道,见事有不平,于是站官兵一头,相劝难民,待粮食抵进城中,其自然各有所得。
而众难民不听,诽论官府藏粮,甚至有饿极者,将连云当作对头,大打出手。
那时,毕天年纪尚小,个头也小,且不敢与人相抗,直急于连云身侧,一番如梦忽醒,他撒脚疾跑,一路狂奔回城中,寻其阿姐。
戗画带着众数街头混小子,疾身前往,临了先将众难民打服,其间某饿殍扔出一把锈刀,落于戗画背后,刀钝入而重落,一道大血口骤现于戗画脊间。
连云大惊,也无需再偷背着戗画,忙要带她去寻城外的神医。
此时,难民声势已落尽,与官兵相接入城,寸步难停。
连云和毕天两人拥着戗画,一个老泪纵横,一个嘤嘤啜泣,一齐随同去寻那胡医仙。
胡医仙住在城外一处草庐,庐有数间,光存放药材就占了两间,其余才住了人,还有种地、畜厩,占了大地。
胡医仙看病一向不问贫富,有钱不多收,无钱便罢了,而又有感激者多赠,倒也过得不贫不富。
胡医仙见几名稚童疾奔而来,其中的女娃脸色惨白,伏于另一个约莫舞勺年岁的男孩背上,身侧一及腰稚子急得跳脚,说话也是不清楚。
胡医仙将女娃的伤大抵看过,熬汤敷药,样样用心,他一向爱幼,见这女娃模样可怜,心爱更甚。
看过女娃,胡医仙将目光落到了矮小羸弱的毕天身上,他拉过毕天,端起他的脑袋,左右扳动细看。
他发觉毕天的骨像不似其身材一般年纪,便问毕天年岁几何。
毕天摇头似鼓,说他也不知自己年岁,他自小流落街头,与恶狗争食,与野狼赛跑,后被阿姐带走,阿姐说他年幼为弟,他便年幼为弟。
胡医仙心叹可怜,却深知毕天生长滞缓,于是让他每日往返草庐和城中,以此锻炼他,又敦促着他来草庐喝药吃饭,增其筋骨。
胡医仙见连云守在女娃身旁,两眼不歇,于是劝他此番无用,倒会将他自己的身体熬坏。
连云听话稍坐,片刻,又望向胡医仙,有话欲言。
胡医仙听他一番陈述后,走到戗画身边察看。
戗画正伏身在榻,双眼朦胧,思绪未止,能看见和听清身旁几人的行言。
胡医仙说她的头发是天生如此,只是随着年纪增长才显现,此番移改不了,但或有抑制之法,需待他钻读试行。
连云深谢过医仙,又坐回榻头,盯着戗画,难得一次地如兄长般嘱咐道:“今后你若是再受伤,我便与你同伤。”
连云知她不惜命,于是说这番话来警示,指望她能放心上。
一旁毕天也大声应和。
说来也怪,自那之后,戗画如神祗附身,战无败绩,未再受过什么伤,偶有病痛也只是小打小闹,让人省心不少。
毕天也如得神药,矮个儿忽猛长数尺,筋骨健强如牛,后方圆十里混子,不论大小,皆不敢再欺负于他,于此胡医仙予他赠字为“夷”,自此便得“毕夷天”。
火光燃曳不尽,戗画抬起手背,抚过嫩白颈项之间,一抹新血蹭于她手背上,心中暗叹,幸好他们不在。
迪什尔虽伤及对方,却不见得意,反而好言劝慰:“你若现在服输,随我离开,也不晚。”
戗画冷眼鄙夷,见其收拢之心难诛,于是出言相激:“汝之能,较萧砚书,相去远矣。”
迪什尔心中暗愤,他已经许久未如此听见那个人的名字。
唯一的一次,是他父亲割首献降时,那时他才十三岁,而那个人受其父命,前来取递降书。
迪什尔永远记得那日,黄沙莽莽中,父亲刎倒在他眼前,他号声大恸,疾奔覆地,又粘着尘沙,跪去父亲身侧痛泣。
战马横列,昂天长啸,大赵将军骑于马上,侧首朝其身旁的少年副将,咐声道:“砚书,取降书来。”
当他走来时,迪什尔放下父亲尸首,与其相立而视,质问道:“你便是萧砚书?”
萧案生处之泰然,声色如常,只道一声:“是。”
军中遍传,大赵云麾将军萧闻远,骁勇善战,用兵如神,携其子萧砚书征战西疆,数无大败,边关百姓亦道“虎父无犬子”。
大赵以字为敬,确无人深究其名。
黄埃之上,大军阵前,迪什尔大笑不止,眼丝如红缨,他确是蠢的,一个名字便将他障眼。
天幕上,孤月冷泣,寒夜凉风惊躁了坪火,将山腰划出了一片火海,胡人们受命退出火势之外,静观杀机猖獗。
迪什尔瞬发搏上,一刀猛砍至戗画眼前。
戗画横刃截挡之际,一纵金影从眼前疾过,冲噬上迪什尔的手臂,又被甩滚于火坪之上。
戗画掠眼看去。
竟是那只幼虎。
它的两只黑瞳被烈火充斥,张着它不甚大的血口,露出里面正待磨砺的新萌发的獠牙,气势倒是十足。
在戗画来不及想幼虎为何出现时,让人接暇不急的,是从漆黑坡道中疾驰奔涌、破霞而出的两百援兵,如沙盘中的埃尘一般迅速侵蚀了整个山坪。
霎那间,胡人被邕州军围拢,两方乱战不休,火坪之上,不再是戗画一人的孤军奋战,身前死敌,身后援友,一方山坪终化两族战场。
萧案生疾行其间,不为四周纷乱而动,一眼望穿,就见烈火之中,两道身影正殊死为战。
他竟是来了。
火幕之中,戗画旋身落脚,刀刃回驳,侵及迪什尔胸膛,其黑袍难辨渗血,面容亦无痛感,犹如无懈可击。
迪什尔弯刀横旋,戗画持刃纵行。
两锋相交之际,一道剑锋持劲纵上,迪什尔手中弯刀被其挑退,双方三人,相峙而望。
萧案生不顾迪什尔眼中仇视于他,岿然上前两步,与其和气相言,道:“你不计后果至此,可想过西疆如何?”
经年未见,迪什尔看清眼前的人,怀藏于心中的仇怨尽数倾涌,他日日夙寝难安,一刻不忘,而眼前的萧案生却不见半分悔意,安然自若。
迪什尔满目丝红,他心中不忿:“我西疆之事,于你何关,我只要你的命!”
萧案生垂眼轻叹,转息又道:“我知你不是薄义之人,你若还信我,便早些回去,处理好西疆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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