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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楼梯走上高处平台,无遮蔽的观台之上,天际浓云随狂风骤变,云层中不时溢出闷雷响动。两排宫侍在楼梯口撑着伞,一路引向遮雨的宽大帷帐处。
楚令昭带甘醴沿着撑伞的路径走进帷帐内,原本愁眉苦脸的宫侍见到她,满面愁绪顷刻一扫而空,忙回身向内通禀:“殿下,祝史大人到了。”
内室里的青年极冷地“嗯”了声,隔断处的纱幔已不似方才被高高勾起,现下飘荡坠落着,朦胧阻挡了视线,昏惑之下只能隐约瞧见些灯烛之影。
宫侍们侍立在外室,谁也不敢去打扰,生怕触怒了这位喜怒不定的王储。
楚令昭稍稍偏头,轻抬了下手,甘醴会意,随其余宫侍去到外室边缘等候。
见众人都离远了些,楚令昭撩开遮挡的纱幔,抬步走进内室,人未照面,声先传出,“殿下被雨水困在围场内不得离开,心有不悦在情理之中,却何故还要搅了他人射猎兴致,唤我来与你一道不悦?”
内室光影绮丽,角落雕刻鳞片的香塔簇拥着缥缈的倒流香,在塔顶聚拢成如雪华盖。
罗汉榻上的水纹矮几旁,百里浔把玩着酒盏冷然望来,被素手挑起的纱幔处,少女广袖鎏金,垂悬在两颊的漆发映衬得肌肤似雪胜玉,姣姣抬眸间,姿貌较从前已是愈发雍容美艳。
明明同在上泽,却是数月未见。
百里浔缓缓转动食指上的盘龙棱戒,内心没来由的泛过一缕遗憾。
他神色不见半分端倪,张口是一贯的玩世不恭,“小同谋讲话好生无情,莫不是还在记着我掐你那下的仇怨?”
初入朱雀神宫那夜,青年蕴着内力扼住少女脖颈,杀意无丝毫遮掩。
楚令昭敛住眸底的暗肃,也不行礼,态度分外疏离地在矮几另一侧落座。
“殿下言重了,我怎会记您的仇呢?”
百里浔没有介意那点儿礼数,抬袖斟了杯热茶推向她,语气悠淡随意,“淋了半日的雨水,当心受寒,你病了无妨,却不好误了辞临宫宴的事务。”
太阳太阴,一昼一夜,高明日月。
成语七月流火,指七月心宿便偏西下沉,心宿是天地四象中,东方青龙七宿中的第五宿,于七曜为月。
为祈心宿与太阴星不犯不侵,庇佑楚地之夜,七月后暂别象征明堂的心宿,大楚便在七月初设立了“辞临节”,含着循环往复、辞别再临之意,以表重视。
望帝城身为皇都,宓水两岸镶满明珠映夜,便足见大楚对光辉的推崇,况且还是心宿之光……而再加上心宿偏离的时日处于一年中期刚过,所以与同样在七曜为月的“张宿”、“毕宿”、“危宿”相比,便显得更为重要。
辞临节的重要性,亦远大于清明、端午、乞巧等节日。
辞临庆典,大楚上下无不郑重以待,望帝城更是毫不例外,每逢节日,上泽必是宫宴相接官员往来不断。
只是,由于楚皇不喜喧嚣,除了正月初一的年度正宴在皇宫举办,其余大小节庆的宫宴便都分流到了四大神宫,由各宫王储宴邀百官。
心宿隶属东方青龙七宿,位居苍龙之心,所以辞临节最盛大的正宴历来选址于青龙神宫。
说是在青龙神宫设宴,可到底还是交由神宫内的宫侍宦官负责,完全不需王储劳累烦心。
今年的选址虽仍在青龙神宫,但司掌祭祀的事务却已不再分散于各宫小官吏,而是由正经的掌祭高官,也便是祝史统管。
这场宫宴涉及到心宿,免不得要讲究起祭祀、方位等玄之又玄的布置。还有半个月便是辞临宫宴,青龙神宫一应宫人调度、器具储备、节庆采买早已完成,就等祝史来安排方位设置与祭礼流程。
有趣的是,这恰恰就是司祭的祝史之职没有人愿意担任的缘故。
司掌祭祀一事,骤然听来好似远古一呼百应的大祭司一样满含神秘威慑,但在以人为本且各国制度成熟的当今天下,即便濒临三国纷争乱世,可也没有崇信怪力乱神到能让祭祀官左右国政的地步。
何况于楚地百姓而言,皇室本就是神祇般的存在,中央集权剔除地方势力的障碍后,大楚将神权与君权高度统一,绝不会存在神权凌驾于君权之上的情况。
在此等对皇室的追捧尊崇之下,祝史是绝不可能接触到大政的,于是便只能处理些各地的祭祀仪式、流程、礼仪、安排的统理事务,又劳心又劳力。
官位太过于高,普通宫侍不能担当。没有实权且累,朝堂中人不愿担当。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自十几年前累白头的祝史哭闹着辞官后,祝史之位便一直空缺着。
少女担任这个职务本亦是无甚威胁,但却巧妙地被放在朱雀神宫的位置内,祝史高官名虚,无主的神宫却不虚,这样的处境太过怪异,除了少部分目的明确之人,朝中官员大多未想好是要接近还是远离。
楚令昭整日忙得不分昼夜,没空去过多应酬,七月初的宫宴之事搅进来,她颇为心烦,更是尽量避开去应酬那些不必要的宴饮。
辞临节的宫宴,百里浔往年完全不当回事,也从不过问,只处理分流的有关审理的政务。可今年却一反常态,扬言要亲自参与宫宴的调度安排。
此刻,只见这青年又看起来满不在乎十分随意地开口,“今日雨停后,便随我回青龙神宫,辞临宫宴事关重大,不得有差池,待过些时日宫宴结束后你再离开。”
楚令昭呷了口热茶,拒绝道:“临近节庆,朱雀神宫每日都有定好的各地公文要处理,宫宴再要紧,也不好完全耽误了其他祭祀事务。”
百里浔继续语气满不在乎而随意地契而不舍道:“朱雀青龙两宫之间来回要近两个时辰,若在路上耗费太久,你手中积压的祭祀公文想来是批阅不完。”
楚令昭态度仍然疏离,“上泽道路平稳,车驾亦畅行无阻,我在路上处理公文也使得,无须久留青龙神宫。”
……
就这样一人满不在乎、一人态度疏离的来回循环了好一会儿,百里浔没了耐性,败下阵来,“小同谋,算是我邀请你来青龙神宫,作客游玩几日。”
“将祸害放在身边,殿下难道不怕,又听到些不怀好意的煽动之言?”
楚令昭扶着矮桌望他,袖摆处的牡丹丛丛随风舞动盛绽,少女言语挑着丝好笑意味,刻意挑衅道。
塔状香炉上的雪白华盖蓬动四溢,烟气缭绕开来,应和着帷帐外的雨声,显出些安闲风雅的曼妙。
青年身姿高挑,坐在另一侧斜靠着段引枕,潋滟着无尽桃花的眼眸微眯,依然难掩敏锐凌厉。状似考虑半晌,他哼笑一声,“祸害便祸害,你既敢说,本王又有何不敢听的?”
“当真?”楚令昭眸底泛起恶劣涟漪。
雨蒙烟散,风月无边。
百里浔瞥向眸中充斥着玩乐恶劣的少女,嗓音少了随性,却仍是卷着澈澈清淡,“小同谋,凡尘无趣,你我皆为爱玩之人,左右要安排宫宴,便来青龙神宫与我消遣些时日可好?煽动之言也好、祸害之言也罢,你爱说便说,我再不对你动武便是。”
楚令昭与青年视线相撞,亦作出一番思虑之态,“殿下将原则放宽到这般地步,着实是诱惑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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