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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仰坐在从东边老刘家淘来的二手老板椅上,看着眼前的男人拿着纱布在给自己的手掌包扎。他还是无法相信这一切,但刚刚的疼痛和地上的那滩血迹又在告诉他,这一切都真实地发生了。
“你说……我就是被选中的下一任……那个什么使?”任仰语气里满是疑惑和难以置信。
乙酉看了任仰一眼,等包扎完了之后才开口说话。
“是,你就是被选中的下任伊使。”乙酉的神色依旧很平静。
“不是,这是什么鬼东西啊!说出去三岁小孩都不信吧。我不管,凭什么是我啊?!我不想当!”
任仰气得上头了,他从来没想过什么大富大贵,说他胸无大志也好,说他井底之蛙也罢。可他就想这样开个小卖部,老老实实地守着老爹的坟头,想他了就回老家看看。这样的日子任仰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但突然出现的男人和他口中的这个诅咒让任仰觉得自己的计划全部被打乱了。他讨厌这种不能掌控自己命运的感觉。刚刚剧烈的疼痛也让任仰不由觉得害怕。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这个诅咒会一直跟着你,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诅咒就是这样毫无理由。”
乙酉谈不上理不理解任仰,他活了这么多年了,现在看任仰就跟看个小甲壳虫一样。不过他还是没那么狠心,老人对孩子一向宽容……
“你不用觉得害怕,有我在,你体内的血钟发作之时,我的血随时可以帮你缓解。等你真正当上了伊使,血钟就会自动消失。到时候你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血钟的存在主要是为了督促你尽快完成五次血祭。
或许你会觉得更划算,因为你不会死而且会一直年轻,直到下任伊使出现。这个时间至少比普通人要多得多。”乙酉对任仰解释道。
“不是,这不是能活多久的问题。我有自己的命数,能活多久我都认了。但我至少可以想怎么过就怎么过。现在我成了你说的那个什么伊使,还有什么使命什么诅咒……我真的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想法。”任仰直截了当地说了。
“这,就是你的命数。”
乙酉看着任仰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句话。任仰当即抬头看向他,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却又清澈透亮,好像饱经世故又好似未经人事。
乙酉站了起来,走近了任仰几步,“听我说,你不想当也没有办法,你已经被选中了。如果想活下去就跟着我一起去寻找伊莫托,等完成了血祭你依然可以无拘无束。
我的左手上已经出现了象征五个伊莫托的红痣,我也没有多少时间了,你必须尽快跟我走。你出现之时就是我的生命进入倒计时之时,如果我们迟迟没有完成血祭,你的性命我就不敢保证了。”
任仰看着乙酉近在咫尺的脸,听着他的那些话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狠抽了自己一嘴巴子,睁开眼一切如常,任仰无奈地叹了口气靠在了椅背上,把蒲扇又盖在了脸上。
蒲扇下,任仰的眉头紧皱。他从小就很有主意,但现在他却有种束手无策的无力感,命运第一次变得那么虚无缥缈……
“如果我就是不完成血祭,真的会死吗?”
良久之后任仰问出了这样一句话。乙酉闻言掀开了眼皮瞧着轻微起伏的蒲扇,有些失神。因为当初他也是这么问上一任伊使的。
“不知道,这些都是我师父告诉我的。因为从来没有人放弃完成血祭选择死亡。我无法回答你,但我劝你不要轻易尝试。”
乙酉又想起了少时师父对他说的话,恍惚间他觉得师父的容貌在他那里好像淡了不少。再一算,已经三百多年了,三百年足够忘却一个人……
“你说你的生命会进入倒计时,那如果我们迟迟没有完成血祭,你先一步……怎么办?”任仰没有脱口而出那个“死”字,但乙酉心里很明了。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只要是现任伊使就永远都不会死,我只是会越来越虚弱。等你真正接替了我的位子之后,我才会彻底消失。”
乙酉没有用“死”,而是用了“消失”,不是因为忌讳,只是生死在他身上好像都解释不通了。
“永远都不会死?如果发生意外了呢?地震?洪水?车祸?或者自杀?都不会死吗?”任仰拿下了脸上的蒲扇,他绝无任何冒犯之意,只是单纯好奇。
“我说过,永远都不会死。因为……我试过。”
这句话让任仰彻底闭上了嘴,他其实很不明白一件事情,就是为什么要称这件事是“诅咒”。看起来成为伊使的人会获得长生和青春永驻的能力。尽管这不是永久的,但至少比一般人要多得多。任仰想这也是为什么从没有人放弃完成血祭的原因吧。
乙酉似乎看出了任仰的心思,他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眼神看着任仰,“人们都觉得长生是馈赠,但不死才是诅咒……”
任仰第一次觉得乙酉身上有种不可触碰的神性,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神在看着正在历劫的众生。
“那你说的那个伊莫托究竟是什么?”任仰看着眼前的乙酉开口问道,他真的很想搞清楚这一切。
“不知道。”
乙酉说了一个让任仰始料未及的答案。
“那我们要去哪儿找呢?”
“不知道。”
一连两句不知道让任仰再次感觉到了隐隐的愤怒,“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上哪找去啊?!”
乙酉好像永远都不会生气一样,他看着眉头紧皱的任仰平静地开口道:“我确实不知道伊莫托究竟是什么,我唯一的使命就是等待你的出现然后带你完成血祭。不光是我,任何一任伊使都没有参透伊莫托的本质。
伊莫托可以是任何事物,一个人、一件事、一个东西……但你不用担心,我可以跟着自己的心神走,你也可以把这认为是一种感召,伊莫托对我的感召。跟着心神,我们会找到伊莫托的。”
任仰觉得脑子更乱了,这真的不能怪他,他用了将近三十年的时间搭建起的世界观和他所有的认知,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理解这些了。
“你有三天的准备时间,三天过后我会再来找你,到时候你决定要不要跟我去寻找伊莫托。
血钟每次发作的时间不定,但你刚刚发作过一次,三天之内应该不会再发作了。不过你放心,我可以感知到你的情况,如果你体内的血钟在这三天之内发作了,我会赶过来的。”乙酉站了起来,看着还在低头沉思的任仰说道。
其实他已经猜到了任仰的决定,任仰在问出刚刚那些问题的时候自己也知道,他的内心已经有了答案。不过他们之间总得留下点时间去适应。
乙酉说完就离开了,这一次任仰还是没有看清乙酉去哪儿了。他只是一愣神的功夫,乙酉就消失在了大街上。
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任仰打扫了一下地上的血迹,然后干脆就在小卖部待到了天亮。他想说服自己睡一觉,睡醒了再想接下来的事情。但他的内心惊涛骇浪,一丝困意都没有。任仰就这样熬到了小卖部有了第一位顾客,熬到了太阳升起。
“任哥,海报你进了吗?”昨天的女生们又热火朝天地挤进了小卖部。
任仰愣了一下,然后猛然回过了神,“操,我给忘了……”
“啊????????????”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冲到了任仰的面前,任仰本来还想细细解释的。但这群娘子军的威力实在是太大了,无奈任仰只能大着嗓门猛地一声吼:“今天小卖部的所有东西打五折!能拿走的全部拿走!”
人群中安静了一瞬,下一秒就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小小的商店里感觉挤了上万人一样。任仰只能缩在自己的老板椅上,看着自己的小卖部慢慢地被洗劫一空。
“任哥,你今天抽的什么风?发财了?”昨天要红衣龙葵的女孩儿,一边往包里塞着为数不多的几张海报一边凑过来问道。
“我……我可能得离开一段时间,小卖部暂时就不开了。”正在装东西的女孩儿顿住了动作,不可思议地看着任仰。
从这个女孩儿开始,旁边还听到这个消息的人也噤了声,更外围的人则是看到里面的人都不动了,疑惑地往这边望。
“你说什么?你不干啦?”装海报的女生是二中有名的大喇叭,现在她这一嗓子,几乎没人不知道这件事了。
“任哥真的假的啊……你为什么不干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店里的学生们都停下了动作,看着任仰沸沸扬扬地讨论了起来。
任仰走了相当于他们唯一的快乐源泉没了。往后面对的就是不能随便借电话,不能第一时间接触到新鲜玩意儿,不能以便宜的价格买到心爱的海报,以及不能让任哥给他们捎各种各样私人用品的悲惨生活了……
“事发突然,家里着急有事,我也没有办法……但你们放心,处理完事情我一定会回来继续开小卖部的,任哥绝对不能忘了你们!”任仰说得就差声泪俱下了。
上课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学生们也只能赶快往学校里走。任仰心想有了那个什么鬼血祭,反正小卖部以后估计也开不下去了,东西与其砸手里还不如给那些孩子。
于是任仰逮着一个就塞点东西,就那一个上午,任仰成为了整个二中的神话。中午放学的时候乌泱泱的一大堆人又堆在小卖部前,学生们说要见任仰最后一面……
“去去去,什么最后一面,我告诉你们,你们任哥肯定长命百岁!等我回来给你们带新鲜玩意儿!哦对了,好好学习啊,别让你们教导主任天天在屁股后面追着吼了,他老人家年纪可是不小了,小心他哪天气晕了!”
任仰一边和他们打趣,一边呼噜了一下旁边一个小不点的头。最外面的张主任看到任仰吊儿郎当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今天一天断断续续的都有学生来,任仰能卖的都卖了,能送的都送了。最后剩下的也就只能在小卖部里放着了。任仰找房东商量了一下,交了半年的押金,说最多一年,要是自己还没回来续,房子就继续租出去吧。
任仰的发小张祥也在二中当老师,当的是物理老师,这两年渐渐有头秃的趋势。他今天听学生们念叨,才知道任仰小卖部不开了,下了课就赶紧给任仰打了个电话。
“喂?你怎么回事啊?我听学生说你家里出事了,小卖部不开了。不是我说,你家里就一个坟,能出什么事啊?干爹的坟让人给掘了?”张祥背着双肩包往车棚走。
“去你的,你爹的坟才让人掘了!”任仰也在收拾小卖部最后的一点残局。
“嘿!你还真别说,去年政府给我们家下通知了,说修路可能需要迁坟呢!”张祥和任仰的相处方式一向如此,天天胡侃没个正型。不过张祥比任仰好多了,至少他老婆孩子热炕头是有了。
“行了别贫了,到小卖部来吧,正好吃顿饭。”任仰拉上了小卖部的卷帘门说道。
张祥挂了电话,骑上刚买的电动车就朝学校大门对面的小卖部赶去。等他到的时候任仰还坐在台阶上抽烟呢,旁边啥都没有,只有一个小黄,那场景别提多萧瑟了。
“我靠,你来真的啊,真不干啦?不是你到底怎么了,赶紧给我说说啊!”
张祥以为任仰遇到什么麻烦了,现在也没了胡侃的心情。
“哎呀这事太复杂了,走,先去吃饭!”任仰说着就坐上了小黄。
“哎,我说,你要是真干什么违法犯罪的事了要跑路,兄弟我大义灭亲是做不到了,但徇私包庇我也不敢。我劝你赶紧走人,我就当不知道。”
“啧,你屁话怎么这么多!就你那胆,我要真干了什么事,我也不会告诉你。警察刚到你们家楼下你就得给我撂了!”
“切……”
两个人到了常去的那家“老王家常菜”,点了几个菜又要了几瓶酒。
“说说呗,出什么事了?”张祥把啤酒起开,给两个人都满上了。
“也没什么事,就是突然不想干了,想出去看看。”任仰也在纠结要不要和张祥说他昨晚经历的事情,就先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张祥果然不信,“出去看看?干嘛,旅游啊?旅游也没必要把店都关了吧。不是你这样我害怕啊,到底怎么了?”张祥眉头都皱起来了。
张祥谨慎地往旁边看了一眼,凑近任仰小声问道:“你不会真犯什么事了吧?”
任仰看他那个傻样就想逗逗他。张祥眼看着任仰抖着手端起了那杯酒喝了一大口,然后慢慢把自己揽到了怀里,算是默认了。
“我去你他妈的,你干什么了?不对,先不说这些了,甭管你干什么事了都不能再在这儿待了!快点回去收拾收拾,我连夜给你订火车票!”
张祥是真的被吓到了,他从小到大都是任仰给他出主意。小时候因为软弱被人欺负,也都是任仰出面和那些人打架。现在任仰忽然说自己出事了,还把开了那么多年的店关了,他一下子也慌了。
任仰看他抖着手要打电话的蠢样就想笑,偏过头憋笑憋得肚子疼。张祥看到任仰的肩膀都在抖动,拿在手里的杯子晃得里面的啤酒都要洒出来了,他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任仰,你他妈玩我的吧!”
任仰也不装了,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逗你的,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就你天天脑子里想着我出事。”
“你他妈真孙子!”张祥气得喝了一大口酒。
“错了错了,来给你满上。”
任仰见好就收,此生有这个哥们也算是值了。不过任仰倒是不打算告诉张祥那件事了。且不说张祥没亲身经历过会不会相信,他现在有老婆有孩子还有稳定的工作,自己也没必要让他跟着操心。
“不是你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要关店,你以后要去哪儿?”
正好这时候上菜了,任仰就没说话,等服务员走了之后才开口道:“没事,就是我之前的一个大学同学给我打了电话,他现在在南方创业,问我有没有兴趣加入。
我就是想老头辛辛苦苦供我读了大学,学了金融,我不能一辈子就窝在那个小店里吧,我打算去南方看看。”
这个理由听起来倒还有点靠谱,张祥也有些信了。
“你那个大学同学靠不靠谱啊,别是骗你的。”张祥夹了一块肉放进了嘴里。
“是大学舍友,应该不会骗我吧。我先去看看,实在不行我再回来呗。”任仰从小跟着道士老爹坑蒙拐骗的,现在骗人功力一绝,骗死人不偿命的那种。
“那行吧,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两天后吧。”
这话一出张祥坐不住了,“这么快?有那么着急吗?”
“嗯,那边的形势不错,我那个舍友让我早做准备。”任仰又给张祥倒了一杯酒。
“……那行吧,明天你到我家一趟,看看你干儿子,也算是给你送行了。对了,你到那儿有什么不对的自己机灵点,有什么情况就给我打电话。”
“行啦,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任仰拍了拍张祥的肩膀。
“吓死我了,我连把你藏哪儿都快想好了……”
张祥还在那儿嘀咕。任仰看着自己发小的脸,忽然觉得张祥这一辈子过得挺顺的,到现在什么都有了。再一转头看看自己,活了快三十岁了什么也没攒下。现在往前看也是什么也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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