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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今个儿下起了小雨,给这阴冷的天气多添了分寒意。
住在破庙里的乞丐们蹲在屋檐下,祈祷着雨天快些过去,这种鬼天气没人愿意出门,还怎么上街讨饭?
坐在门槛上的老乞丐名叫柳重阳,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他双手揣在袖子里,忧愁着即将要入冬的季节。平日里都好说,大家辛苦点也没什么,等到冬天了可怎么办?每年冬天都得冻死几个可怜的,这个秋天格外的寒冷,真入冬了,估计要下上好几天的大雪,连出门都困难,更不要说出去乞讨了。
柳重阳回头看了眼躺在被窝里还在生病的妻子轻轻叹了口气,要不是家道中落,他们夫妻俩被迫流浪至此,媳妇也不会染上重病。
连饭都吃不起,更不要说治病了,能碰上好心人给赏点钱都是很难得的,讨来的钱也只能抓一两副药,还得是隔几天才能吃得上一次,不如把钱省下来多买点饭吃。
不能怪他狠心,他实在是受不起这种苦了,有时候他都觉着,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至少他们夫妻俩能一起去黄泉路投胎,路上能有个伴。
媳妇估计熬不过这个冬天,他不忍心看她的病情一天天加重,最后只能在病痛的折磨中死去,他想要早日替她了结,然后自己再跟着去了。
他打算等雨停了就出去讨银子,再找个卖农药的店买两瓶药回来,把药掺在中药里,喂媳妇喝下去。等她气绝了,他找一块没人的地方把她给埋了,等埋完她自己再走。
这场小雨直到傍晚才停,昏暗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用力吸一口,倒也觉得挺好闻。
差不多快到饭点儿了,去各大酒楼门口守着总能捡点别人不要的剩饭剩菜。
柳重阳跟着乞丐部队来到了福运酒楼的门口,期望着能讨点店里不要的残羹剩饭,老板人还不错,特意把中午的剩菜留给了他们。
今天运气好,每个人都有肉吃,馒头也管饱,是近几日以来讨来的最好的饭菜。
并不是老板心善,他肯把肉赏给乞丐,是因为新登基的陆国皇帝鼓励酒楼多行善事,给每间酒楼下达了指令,要求酒楼每隔三天为附近的乞丐准备一次荤素搭配的饭菜,食材与加工的费用可以到附近的粮仓报销,因此才有了乞丐排队领肉吃的场面。
不过是一顿饭,乞丐们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恩惠,纷纷赞扬新的皇帝的伟大,称赞他是从古至今最伟大的王。
柳重阳领了半只烤鸭和五个杂粮馒头,烤鸭还冒着热气,皮上的鸭油浸到了他手指上,他忍着饥饿嗦了下指头,看着油纸里裹着的鸭腿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这鸭肉可是太香了,差点把他香得走不动道。
他把烤鸭用油纸包起来塞进了怀里,心想着这样能多保温一会儿,今天下过雨,不好生火,他得在饭菜凉透了之前赶回去。
回程的路刚走了三分之一,柳重阳突然想起了这趟出门的目的,他低头看着怀里的烤鸭,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街道,在犹豫了片刻后,转身走向了那间卖农具的店铺。
站在农具店门口,柳重阳观望着店内摆在木架上的农药,心想着只要能狠下这个心,之后都不用再痛苦了,他想用烤鸭换药,哪怕只能换来一瓶也行。
当他准备进门的时候,一个背着小娃娃的孩子拦住了他的去路,那孩子看上去也是乞丐,身上穿着破烂的夏装,被冻得脸色发青,浑身打哆嗦。
孩子颤抖着声音问他:“大伯,能赏我和妹妹点吃的吗?我们已经两天没吃过饭了。”
柳重阳现在只想寻死,也顾不上别人家的孩子有没有饭吃,他对那孩子摆了摆手,示意让他找别人要饭。
看着孩子虚弱与无助的背影,以及他背上那个看起来仅有几个月大的婴儿,柳重阳的怜悯之心被激发了起来,他快步走了上去,掏出了怀里的烤鸭,掰了一根鸭腿递给了孩子。
男孩连忙对他道谢,接过鸭腿后他没有吃,先是把背上的妹妹抱进了怀里,接着啃了一口鸭腿,把肉嚼碎后喂给了妹妹吃。
这孩子看着不过才七八岁大,竟然这样懂事负责,看了真叫人心疼。
“孩子,你叫什么?”柳重阳问他,又给他撕了块鸭胸肉。
孩子接过肉之后回答:“我叫田小梦。”
“你妹妹呢?”
“叫田小来。”
柳重阳四处看了看,问他:“你们多大了?怎么光你自己带妹妹?爹娘呢?”
田小梦摇摇头说:“我七岁,妹妹才五个月。娘生了妹妹没几天就死了,春天的时候爹说要去做工,结果去了没再回来。”
在和田小梦说了会话之后,柳重阳心里想要寻死的念头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想要收养这两个孩子的冲动,他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对未来生活的希望。
现在乞丐的生活比以前好过多了,最起码每隔三天能吃上肉,而且听人说过几天会有官府的人来给乞丐发过冬的棉被和衣裳,这个冬天可比以前要好过得多。
待田小梦吃完手里的鸭胸肉,柳重阳把自己的外衣披在了他身上,他坐在地上考虑着今后的生活,想要重新振作起来。
(2)
柳重阳在乞丐朋友的帮助下把媳妇接到了田小梦的家里,他们把她放在了小梦他娘死前睡的那张床上,这会儿顾不得什么忌讳了,住在这里不比那破庙好。
这个土屋勉强能住人,柳重阳在房子里转了一圈,思量着如何修补屋里的破损,纸窗户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得上街讨几块油纸,为入冬做准备,还得上山砍树,多做点家具出来。
院子里的那块地看着还行,说不定能种些萝卜,到时吃不完的能拿到集市上去卖,换来的钱给孩子多买几件像样的衣裳,没准还能攒出来供他们读书的钱。
住的地方有了,媳妇也有人帮忙照应着,出去找活做或许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有人还肯要他,哪怕挑大粪他也愿意干。
柳重阳靠着这股拼劲儿给他们四人的生活带来了新的希望,现在每隔三天能去领四份饭回来,吃不完的就冻在屋外,半个月下来,家里开始有了存粮,孩子们再也不用挨饿了。
他一天要做三份工,早起去跟着渔夫打鱼,吃完中午饭再上山砍柴,等到傍晚了再去酒楼做杂役,每晚还能拎点好吃的饭菜回家。
十一月底,如预料中的那样,冬天下起了大雪,好在柳重阳做足了准备,家里的粮食和煤炭够撑半个月的。
现在唯一让他头疼的是媳妇的身体,本来她的病养好了些,前些天却染上了重感冒,她是日咳夜咳,吃药也不见好转,柳重阳怕自己被传染,他每晚只能睡在堂屋里,夜里媳妇的咳嗽声时常会把他吓醒,这让他有些不好的预感,他认为她或许没有多少日子了。
小梦懂得体贴柳大伯,他除了照顾妹妹外,每天都尽责地守在炉子旁边煎药,他年纪不大,能做的事情不多,煎药是他唯一能帮得上忙的,他在炉边一坐就是两三个时辰,从不嫌累。
这场雪连着下了三天,雪一停,柳重阳便召集了村子里的男人们从自家门口开始除雪,大家忙碌了一整个上午,把村子从雪堆里给挖了出来。
多停一天工就少挣一天钱,为了这个家,雪还没融柳重阳就去了河边捞鱼,河水已经结冰了,想捞鱼得窑冰洞,他没什么专业的工具,只能用榔头一点点砸,一砸就是半个时辰,把他累得满头大汗的,最后只砸出了一个和拳头一样大小的冰洞。
他运气不好,只捞上来了三条小鱼,眼看着太阳快要下山了,他没有多做停留,赶忙收拾东西回家去了。
刚走到村头的柳重阳注意到了不远处的黑烟,他心里一惊,心想着是谁家着火了,他把手上东西一扔,朝着黑烟的方向大跨步跑了起来,跑到一半才发觉那烟是从自家家里传出来的。
家门口来来回回很多人,村民们在提着木桶灭火,柳重阳惊慌失色地冲进了院子里,他在看到躺在地上满脸灰的媳妇和小梦时丧失了理智,跌跌撞撞地奔向了他们。
他颤抖着手指试探了下他们的呼吸,随后像疯了似的大声笑了起来,一旁忙着灭火的村民来不及顾他,由他坐在地上撒泼。
柳重阳一会哭一会笑,把众人吓得够呛,有个大娘想过去安慰安慰他,结果被他一把推倒在地。
下一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他从地上爬起来冲进了那片火海里,紧接着他的尖叫声从房子里传出来,那一抹在火海里挣扎的身影令人触目惊心,永世难忘。
(3)
田小来作为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她的处境其实与乞丐并无什么差别。
这十年来她过得不太好,受尽了人家的白眼,村子里的人能给她口饭吃已经算是不错了,没有人想承担这种无端的责任,谁见了她都想把她往外赶。
随着她的年纪越长越大,村里的人已不想再管她,她去要饭会被撵走,那种被所有人白眼相待的感觉令她非常不好受,她靠自己学会了钓鱼和砍柴的本事,虽说吃得不太好,但至少能填饱肚子不再挨饿。
现在的乞讨者不像前几年那样好混,萨蒙族的人屡次进攻,陆国要迎战,财政无法再补贴乞丐们的餐食费用,这几年对乞丐的待遇又恢复了原状,没人再去在乎他们的死活。
田小来作为一个有家的乞丐,她很少会去向别人乞讨,她的饭量小,一个馒头能分三顿吃,她也从来不在意吃的东西的好坏,只要是没变质的都能咽下去。
她以为自己从出生起就是一个孤儿,没人告诉她当年发生过什么,她一度以为自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孩子。
这种孤独始终伴随在她身边,她已习惯了做什么都是自己一个人,习惯了自己上山捡柴火,习惯了自己给自己烤鱼吃,习惯了坐在院子里一个人抬头数星星的寂寞。
这一切的孤独终于有了回应,七月的那个下雨天,她独自一人来到了山上,想要坐在山里淋淋雨,顺便捡点刚冒出头的蘑菇。
在她打算要捡一朵红色的蘑菇时,从天而降的一颗小石子打断了她的动作,接着一个男孩的声音自高处传来:“你想毒死自己吗?”
她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小雨打在她脸上冲干净了她脸上的泥土,树上的男孩被她清秀的容颜所吸引,他看得出了神,一个没注意摔到了地上。
田小来上前把他扶了起来,男孩没有向她道谢,爬起来后朝着山下落荒而逃,她跟在他身后跑下了山,一路跟着他到了忆谷山脚下。
男孩没想到这姑娘会一直跟着他,他已经是全速前进了,可无论怎么样也甩不掉她,每回回头她都跟在他身后,真像个粘人的小狗。
他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大口喘着气,等缓过劲了之后问她:“你老跟着我干嘛?”
田小来从口袋里掏出了几颗樱桃握在了手心里,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伸着手想要递给他。
男孩疑惑地接过了她递来的东西,他张开手看了一眼,这几个果子可真是漂亮。
田小来酝酿了一会,最后开口向他道谢:“谢、谢谢你……谢谢你刚才提醒我。”说罢,她转身跑向了来时的路。
男孩追上去几步喊住了她:“喂!你叫什么名字?”
她停下,回过头,回答他:“田小来。”
收到回复后,男孩指着远处的那栋房子对她喊道:“我叫星云!就住在那里!以后来找我玩啊!”
“哦!”田小来对他点了点头,然后朝着家的方向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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