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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允荷!”凝萱起身,闯入其中,屋中狼藉一片,掉垂的针织防线被泼上黑墨,其上脚印显现,画像在允荷手中被拧成长团,皱成密密麻麻的褶皮,允荷目光呆住,卫夫人亦然。
风吹烛闪,拨起凝萱凌散的发丝,她瞳孔瞪大,神情绷紧,直直地向二人靠近。与上次回来相貌相似,只是……一句话也不说。
允荷手指一松,低头躲到卫夫人身后。眼神惊惧。
“你,你是人是鬼……”
两人缩起身体,直被迫逼退到墙角。
……
一团怒火忍在胸口,不上不下,凝萱愣愣向前的僵直脚步在靠近墙角时停了下来,卫夫人和允荷捂起脑袋,呵惊半晌后精疲着抬起头,凝萱眼圈泛红,早没了耐心。当真是庆幸自己没死,亲者痛仇者快的戏码,她上演不来。
“你们说呢……你们说我是死是活!”
凝萱淡淡道,袖中微颤的小刀蠢蠢欲动。
浓郁的墨香涌动在鼻翼间,狼藉混乱流离在眼底,凝萱凝向两人,苍白俏脸慢慢靠近,直到刀刃抵住允荷脖颈间细腻的肌肤。后者挥动的双手被凝萱踩住,这时才真正从方才的凌幻中拉回来,她呼吸一紧,凝萱居高临下的质问声波般自头顶压下来。
“前几天祭祀的事,是你吧!”
凝萱冷言一出,允荷唇色青紫,密汗岑岑而下,一旁卫夫人此刻也才真正明白过来,她没死,且已回来。她眼前一恍,挣扎起身欲要张嘴唤人,凝萱感受到其动作,还未反应时,前者已被一把利尖击中,下一刹,卫夫人袖口一扯,整个人已实实在在钉进墙面中,神情恐惧不可言状,哆嗦颤巍,眼神躲避,只斜眼藐着允荷,生怕出事……
“还有,城南郊外,苏布毕硼,瑞尧宗山下……还有,去年连化山……都是你吧!”
凝萱自小处处忍让,独居偏院,性子淡薄极少相争,听季嬷嬷的话,她从来只求苟活,从未想要从她们手中抢夺些许,可她们一再相逼,她与卫府断了干系,仍要置她于死地……
“连,连化山……”
面对板上钉钉的实言,允荷沉默,坚挺身体渐瘫软,直到凝萱将话说完,脖颈上的冰刃越发近疼,她才颤开双唇,轻言道。
“三妹,连化山的事……我,我可不知道……”
卫夫人紧言附和。
“把你嫁出去,是我的主意,和小荷无干,你有本事……”
凝萱怒狠眼神投去,卫夫人霎时闭了嘴。指尖泛白,凝萱咬了咬舌尖,道。
“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们为什么要杀季嬷嬷!还有,‘关锦’在哪儿!”
卫夫人愣住,允荷被掐住般按在墙角,凝萱又一副要杀人的狠样。说来,二人实在不该来这儿,平白惹来这生死之祸。
冗长沉寂,面面相觑中,微浅鸣蝉中传来锣鼓鸣阵,是以打更熄笼的时辰,卫府也会轮流派家丁巡视,以察防歹人暗袭。这地方平日紧锁,今日却彻火通明,想来能被注意到。
“我再问一遍。”
凝萱眼眶泛泪,充耳不闻,早顾不得这许多,她们对自己的恨意总之由来已久,但母亲和季嬷嬷的死,她必须要知道真相。
就在那声音愈近,卫夫人悬在半空中的心却随那高嗓琴弦般忽得断裂,同时眼前一黑,劲风吹过,周身寂灭,陷入一片幽暗。
“说吧!否则,就死在这儿!”
压迫生威,响彻在这一方角落,人影闪动,看不清对方面容,然卫夫人眼中,却已蒙上层空落,就在其正要说话时,允荷却前其一步开口。
“你,你母亲是江南名女,但后来……她被卖入青楼妓院,爹爹替她赎身,她也因此进了卫府,可她不守妇道,被发现与人私通,于是……”
呼吸滞结,两行热泪滚翻滚,她听到的风言风语,如今又如刀刻般入耳,凝萱哑声道。
“她难产而死,是你们造成的。”
“当时她私通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老爷脸上挂不住,将她逐去偏院,后来,她因为误食蝉蜕和原蚕蛾纸,才……你也知道的,她是织工绣娘出身,常在染草中倒抻,我,我是对她有怨,可她的死,的确是……还有‘关锦’,是你的,你已拿到,放过小荷吧!”
允荷说了几句后,卫夫人接道,凝萱沉索思忖,似在犹豫,卫夫人又说。
“你可以去问问引霜,或者亲口向老爷求证……”
说到半晌,传来其低泣哀抽。
“我是老爷续弦而出,自你母亲到了卫府,老爷整日沉迷不问肃事,又在布庄生意上挥霍无度,小荷出生后,老爷见其是个女儿家,不曾多瞧一眼,却对你……若是你,难道能眼睁睁看着这片家业就这么毁祸一空,还是能忍受夫婿寻花问柳……”
答案是不能。所以,没有凭空而来的怨恨。
刀柄“啪”地响落在地,凝萱松手间,感觉到自己内心砰砰直跳,这就是她等求的真相。沉默蔓延……
允荷倒在墙角,瞥向面前有些不知所措的黑影,正欲说什么时,门被人打开。
“谁……谁……救命啊!”
卫夫人最先反应过来,出口惊呼,允荷惊蛰般坐直身子,在其还未喊出声时,口鼻被一张大手盖住,刺烈香气包裹,几近是一瞬地,脑壳一懵昏了过去。
火光一闪,照映出二人的脸。邢蕴叹了口气,拽了拽凝萱道。
“已过三更,巡夜的人愈多……”
方才她迷倒了一位,按时辰推算也该醒来,加之这两人迟迟不归,只怕会引发怀疑。
凝萱拭了把眼泪,明白她的意思,也庆幸邢蕴并非被思绪牵绊而不自知之人!
应着火折,将通地凌乱拾掇些许,凝萱将被允荷捏得粉裂的画像压了又压奈何还是无法恢复原样后,卷起塞进了袖中。
“嗤啦”声划破布料,凝萱选了几样割下方角,加之书柜上几册亲笔抄录的古书,取完这一切,二人将门轻轻合上,离去。
凝萱所住偏院与后厨一墙之隔,路过时,凝萱溜进去,将引霜寿宴之上送的那件衣服顺上了马车。
回到邢氏酒馆已是后半夜,安排上住处,眼一眯直到天亮。
凝萱稍稍起身,背脊刀伤刺疼,昨日回卫府时,她滴染上些食人花汁液,为的是防止路上颠簸疼痛难忍,可那东西自是麻醉一般,不可求长久。
于是又慢慢躺回去,目光定格在枕旁昨日偷回的一堆物什上。娘亲,你当真同她们所说……
……
臂肘轻撑,凝萱微微挪动身体,寻了个不怎么牵引伤口的姿势。忐忑不定,终盖不过那股好奇,轻轻翻动起来。
映入眼帘的几个墨字楷书,清秀镌刻,“天元十二年”,心下暗数,那是十七八年前,算来她还没出生。
前半本皆是各色笔墨勾勒而成的花样,不仅是梅兰竹菊,还有些极少视见,却美秀无比的图案,像是细密松针,苜宿叶瓣,每页空处,是密布横排的小字,如“井蓝,殷绿,绯青”,小字之下,是长短粗细不一的横段……
单看前半本,像是绣娘常做的笔迹,直至再往后翻,根本是一改画风,人物花草皆俱,倒像是在用笔触记录日常。
高檐飞峨,身着襦裙的女子嬉戏游玩。富贾宴席,饕餮美食,两位女子交头接耳,低声笑谈。布坊内,织工林立,女子人影撺动,楚楚动人,对贴花黄……另外,木桥溪水轻舟,海流一望无际,江南!书中描绘的江南!凝萱没有去到的江南!她想来是念极了家乡!可她又是如何来的垠城的……
图中廖廖几笔的男子,与她游园戏晓,恩爱相当的年轻男子,凝萱一眼看出,是卫老爷,幼年时,她常偷看允荷,秋千荡涤,如何也轮不到自己,卫老爷最常穿的,便是这件……她所爱至深,又怎会做出私通这等事!
若非昨夜时间紧迫来不及,她定会问个清楚,本来她们母女的话,也是真真假假,难辨虚实,只是季嬷嬷,想来不论如何,都是为了母亲,为了关锦而死。想到这儿,又念起季祺来,她半月来不见踪迹,莫非,是真去了官府!
凝萱心下一急,正想着要如何,只听门声一响,邢蕴已进了来。
“这么早就醒了!”
凝萱点了点头,实在睡不着。
指尖随意掀动,再往后看,是个行当般的柜台,玉石叮当,最浓墨重彩的却是那第二层各式各样的……扳指。
扳指!苏禹唤。凝萱并未对这点多起生疑只是小姝多次提及,对苏禹唤痛之入骨,若非因那破扳指,她也不会被绑进寺庙。
“怎么了?”
邢蕴见其神色不对。将手边凝萱昨日拿回的衣服放在枕下,落在马车上,阿胖早起送了来。
“蕴姐,我想我还是回苏布吧!”
邢蕴刚想开口劝她,凝萱便又说。
或许这真相太过可怕,尘埃落定之后,她本就是无家可归。她应该纠结计较,可春贡在即,她想力所能及做些事。大概每每易寒提起的遥不可及,才是她最有盼头的时候。人有盼头,才能生活。
邢蕴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上次沈堰好心相劝,她就能明白几分凝萱,硬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若有需要姐姐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嗯。”
凝萱笑着点头,又说。
“不过现在我得去寻个故人。”
她担心季祺,回去之前必得保证她的安危才能安心。
“至于这些东西,蕴姐替我保管吧。”
母亲遗物,她随身携带不便,苏布这落脚处,她也不敢多信。
允荷若真与官府一挂,依照其强势,苏布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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