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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让我好长一段时间都活在痛苦之中,若不是因为你强迫我娘,我也不会出生,她也不会积劳成疾而亡,我恨自己,为何生就这副容貌,教世人当我妖孽怪物,累及娘亲被你们赶出府邸,遭他人耻笑唾弃。”“你们颠倒是非要说我娘引诱你妄图一朝变凤凰,老天看不下去才让她生个怪物。”
他的脸色到这已是十足的阴郁,“大家都不要她,每家每户都骂她不要脸,丫鬟妄想当主子,她没有收入,又想养活我,就只能像个男人一样每天去搬沉重的木材赚几个零星铜板。”
安柏烛一字不落的听着,愤怒在她的心头燃起了熊熊烈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若她是陆清晏,她的做法大抵也会跟他一样。
“后来我想通了,我不该怪自己,我本就没做错什么,最该死的人,是你啊。”
他磨着后槽牙,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因仇恨而生的红血丝在他眼里遍布,有水顺着额发流到根根分明的黑睫上,又划入眼眶。
“可惜在你活着的时候我寻不到你,竟让你舒舒服服活到七十高龄自然老去,一想到这个,我心里就恨不得掐活你再一寸一寸将你抽筋剥皮凌迟致死!”
他长舒一口气,忽而弯起唇角,恶狠狠的面容又转了一副良善乖巧模样,“刚刚把你乖孙捅得乱七八糟,你在阴曹地府看不到他了哟。”
他伸出修长干净的手指抚了抚他的头盖骨,亲昵的动作犹如对待家人,“他灰飞烟灭没有来生了呢,马上你也会跟他一样。”
石谦的头骨一瞬碎成齑粉,他直起身子,掌风轻轻一带,骸骨化为灰烬。
挫骨扬灰,永无来生。
他越到石谦身旁的一副棺椁,指尖摩挲过刻在墓碑上的字。
爱妻张氏之墓。
他冷着脸,毫不留情的重复与刚才无二致的行动,揭开棺盖,再一扬手,尸骨尽毁。
“这便当还你昔日辱骂之言。”
这话让安柏烛想起来一个人,小清晏卖艺时遇到的那名粗鲁无理的妇人称石谦为相公,所以这个张氏,也就是当日的女人?
她思绪几转,石谦的儿子是陆清晏,石谦的孙子是现在的石府老爷…
所以,陆清晏是石府老爷的,伯伯或者叔叔?!
……这关系有够混乱的,她一时想跑了边,略略掐指一算,又想起白发苍苍的石府老爷,陆清晏这时,至少百来岁了吧,她看着眼前俊美无铸颜如冠玉的男子,陷入了可疑的沉默,确实很难将这副容貌和他的年龄所对应。
所以当日与陆清晏面容有几分相似的小怨灵,是他的….算了,不想了。
陆清晏背对着她,垂睫凝视着张氏空荡荡的棺木,安柏烛绕到他前面,想看看他在看些什么。
他神情淡淡,眼中却夹杂三分复杂与一分茫然之色,自言自语道:“总觉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摇了摇头,又恢复了不近人情的漠然神色,不愿在这里多呆,临走前又顺手将石谦棺椁附近的棺木一一毁掉,长腿一迈,旋身出了太湖明珠陵墓。
安柏烛想,他随手捏爆的棺木里,就有石府老爷的父亲和他的妾室们…这便与与当日所查的名单对应上了。
安柏烛以为他要回傀儡阁,结果他没有,他又到了西边临栖镇上的一座观音庙里。
这一夜的雨格外大也格外漫长,庙里的观音像雕刻得栩栩如生,眉眼含着淡淡的笑,怎么看,都是温和而娴静的。
这就是当日永庆城幻境中的观音像,那时情况紧急,她没有留意太多,而现在当初陆清晏那声撕心裂肺的“娘!”却久久回荡在耳旁,安柏烛细细瞧之,已是十分确定,观音像面容是按照陆清晏母亲的模样雕刻的。
生前不受人尊敬,受尽世间白眼与无妄苦楚,蝼蚁般的生命说逝便逝,无人在意无人知晓,他却要在他有能力时让世人都来这观音庙前敬拜鞠躬,这是世人欠她的,这是他弥补陆蔓笙的唯一方式。
他跌坐在观音像旁边,一手搭膝一手撑在冰冷的地上,病态苍白的脸上沾着雨水,羽睫低垂,明明刚了结了心头大事,他却没有半点高兴或轻松神情。
他不说话,安柏烛便挨着他一起坐下,沉默的看他。
“娘。”他薄唇动了动,闷闷的嗓音,“你曾说海清河晏,岁岁平安,是希望世间太平,没有杀戮没有困苦,我也平安的意思,如今我杀了好多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你怪我么?”
海清河晏,岁岁平安,陆清晏。
安柏烛想,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他眯了眯眼,往日自然卷起的浓密黑睫这会被打湿,承受不住重量斜着耷下来,视线虚虚压着一层乌黑,一如他现在阴翳的心情。
陆清晏扯扯唇角,于是有了幻境里的那一幕。
“你总不愿告诉我他是谁,为什么呢?是不想我认他还是不希望我报仇?可我气不过,我把他尸骨拖出来挫骨扬灰了,心里好不痛快,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们把我当怪物,恨他们不把我当人,他们都该死。真好,都死了,死绝了……”
自是无人回他,陆清晏忽而放柔了语气,“不说这个啦,娘又要说什么只要我活着就好,其他的都不要记挂,可是怎么可能呢。”
“我多想娘亲再陪陪我…”
他两臂交叠搭在一只曲起的膝盖上,头则是侧着枕于手,轻轻呢喃着,就像是平日对外不得不露出锋利爪牙,偶尔独处才会露出脆弱模样的无家可归的弃犬。
孤寂寥落的背影刺痛她的心,安柏烛靠近他,虚虚拢住了他的身体,下巴在他背上轻蹭着,“我会永远陪你,别难过。”
她微微抬起头,余光无意瞥过观音像,却见它好像目光柔和的朝她笑了笑……
双眼倏然睁开。
四周一片静谧,窗外高悬的月亮无声诉说着现在仍是深夜。
无论卷入他人灵识有多久,现实世界都不会受影响,现在不过过了一个时辰。
安柏烛看向床上安静的仍无苏醒现象的人儿,脑海骤然闪过三个字。
观音庙!
她站起来,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低声而郑重道:“我去见你娘亲,她有话对我讲。”
她把他的手仔细放进被褥里,又替他掖好被角,晶亮的眸子在夜里熠熠生辉:“我一定能救你。”
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她御剑接近半个时辰才到了临栖镇的观音庙。
竹立香散发着清幽的香气,自从观音庙建成后,陆清晏便雇人定期来此打扫以及上香上贡品。
安柏烛抬首,观音像立在石台之上,笑意浅浅,温和慈爱,与陆清晏灵识中无二致的面容令她有片刻的时空混乱感。
“我看见您笑了,您有话对我说吗?”
她抿了抿唇,眸光微动,“陆清晏的时日不多了,您能告诉我,如何救他吗?”
观音依旧保持淡淡的笑容,没有任何动静,仿佛之前她看到的那抹微笑,是个幻觉。
那点好不容易升腾起的希望在窒息的沉默中一点一点被碾磨成灰烬,庙里,一人一像两两相望,时间分秒的流逝令她格外煎熬,希望成了无望,她仍是不死心的问了一遍。
“不能吗?”
竹立香还在燃,幽幽的香气萦绕在鼻尖,那些袅袅升起的烟雾氤氲着,到了半空又散开,观音的脸在白烟后面朦朦胧胧,不甚真切。
似有若无的目光又落在她身上,她还未来得及看清,一阵突如其来的头晕目眩令她停止了思考。
安柏烛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四周静悄,虽也是深夜,但已经不在观音庙。
她站在见过数次的石府门口,怔了半晌,毅然决然跨入门槛。
这是在陆清晏母亲的灵识中?她稳下心神,摇头否认,是她魂魄被带到了过去,观音像倾听了陆清晏在无数黑夜里自言自语的伤痛,真的,有了人的灵性。
安柏烛刚走到院子里,身侧便直直跑出来一人。
她似乎在啜泣,脚步不稳,着急忙慌的没看清路“砰”的一下跌倒,安柏烛下意识扶她,手刚伸出去,便是虚虚穿进了她身体,现在的她仍没有实体,旁人是看不到也触不到她的。
她不得懊恼的收回手,却在看清她面容时呆住了。
衣衫褴褛、发髻凌乱的姑娘急急站起来,清泪仍挂在两颊,漂亮的凤眼满是惊恐与绝望,双手捂着自己的胸口朝另一边跑去,娇小的身体逐渐隐没在夜色里。
竟是陆清晏的母亲!不过比上次见到的,更为稚嫩些罢了。
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又联想到陆清晏字字嚼碎的话“若不是你强迫她..”她几乎瞬间抬腿往陆蔓笙出现的方向大步走去。
流水潺潺,假石堆砌,层叠的树木之后,翠绿草皮上赫然坐着一名青年,他脸上染着薄红,是以一副熏醉之态,蓝灰外衣松松垮垮搭在身上,玉石束带也被他随意抛落在地。
这青年长相不俗,眉目清俊,白皙如玉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光泽,可他两手抵在腰间,竟是在磨磨蹭蹭穿着裤子!
若不是他的衣衫长至膝盖以下,什么都没看不清,安柏烛定是要转过身去的。
她眼中寒冰渐凝,拢在袖中的拳头在收紧,她那不好的预感成了真,青年这副模样,是个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怒不可遏的,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又无比心疼陆清晏,为什么他的父亲…竟是这种人!
石谦是这一地带出名的风流纨绔,他生得好看,光是走在大街装模作样的执扇轻摇,便能惹得路边姑娘脸红心跳,心猿意马。
他的好看,其中最大功劳当属于高挺的鼻梁与形状优美的嘴唇,这些让这张脸又上了一个档次。
父亲与母亲脸上最为出众的地方,陆清晏都遗传到了。
她看见那人微勾唇角,这个动作也跟陆清晏有七分相似,石谦轻哼一声,似是好笑又似不悦,嗓音染着微醉的慵懒,“怎么跑了啊…至少帮本少爷把衣服穿好啊。”
过去无法改变….过去无法改变…她在心里默念,平息无可遏制的怒意,她一个魂穿者,是绝对改变不了结局的。
天光大亮,白天又代替了黑夜,眼前之景在扭曲变形,石谦的身影慢慢消失不见。
“相公最近总是看着那小狐媚子出神,我这心里头,不踏实。”
石府厅堂里,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坐在紫檀木椅上蹙着眉,慢慢啜了口茶。
此人正是那日阴阳怪气嘲讽陆清晏的女人,张氏,张芝贤。
身边的小丫鬟低下身子,眼中闪烁的满是不怀好意的光。
她看陆蔓笙不顺眼许久,大家出身卑微,都是下人,凭什么就她生得花容月貌,连她爱慕的东街卖丝绸的小伙计都喜欢她,偏她还一副高高在上谁也看不上的清高样!真教人恶心!
丫鬟在她耳边低声道:“夫人,既然她碍了您的眼,您为何不及时除了她以绝后患呢?就怕少爷日后被她迷得失了心智啊。”
张芝贤喝茶的手一顿,“你的意思是,杀?”
“不不不,这可太便宜她了。”丫鬟阴冷一笑,“她不是生就一副勾人样貌么?把她卖去青楼,这算是不负她这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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