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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太阳渐渐没有那么盛时,俞晚给游略打了个电话。她站在门卫室的檐下,语气带几分烦恼:“游略,你今天几点下班呀,有没有空来接我一下?”
“怎么了?”游略显然很意外:“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就是有人跟我斗法,却拿你做筏子……我总不能站着挨打吃闷亏吧,所以想让你亲自过来辟个谣。”
“辟谣?”
“总之你开车来一趟就行了。”
俞晚望着前方连绵的厂房,抿抿唇:“而且姚副厂长不是正好跟我们一个小区吗,她东西多坐公交不方便,我们顺带也送她回家。”
“行啊,我都可以。”
虽然不知道俞晚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但人情世故方面,她向来比自己通透。
游略很痛快就应了声好:“那你几点下班,我准点过来。”
“五点半吧。”
“要不要给你带份东街的炒土豆?”
“你有时间的话当然好呀。”
俞晚眉眼弯弯,想着他既然要路过东街,又托他买一对新奶瓶。
之前苗苗的奶瓶,被早上起来睡眼惺忪的游略踩碎了,非常贵的瓶子顷刻只剩残骸,阿姨心疼得呼吸停滞,忍不住重重拍了游略肩膀好几下,俞晚在旁边乐不可支,笑得想死。
所以本来他们也约好了今天晚上要出门逛街,庆祝俞晚复工,顺便购置一些母婴用品——如果不是讨人厌的陈珊妮女士,今天应该是个很愉快的日子。
有些人真是可恶至极!
好在跟游略打过电话后,俞晚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她在门口略站了站才转身回去工作,只是上楼梯时没直接朝办公室的方向走,而是拎着蛋糕拐向另一条走廊。
“姚厂长。”
她猜得没错,这个时间,姚副厂长就在走廊边给绿植浇水。
听见熟悉的声音后,对方立马抬起头:“俞晚,你怎么到这边来了?”
妇女脸上带着笑,朝她亲切地招招手,全然不复之前在财务办公室前的严肃模样。
“我给您送吃的来了。”
俞晚很自然地走近:“今天是我复工第一天嘛,就带了些糕点。说起来我能晚半个月来上班,还多亏了您帮忙说话呢。”
“这有啥。生孩子可是大事,你又是早产,月子坐不好要影响一辈子的。”
姚副厂长放下花洒,从她手里接过蛋糕:“哎呦,这么贵的糕点啊!那我可得带回家好好尝尝。这包装盒做得也别致……对了,游略他们公司的端午节礼不会就是你帮忙选的吧?诚磊带回来两盒特漂亮的粽子,我都不舍得吃。”
俞晚就笑:“是我订的。您要是喜欢,我明天顺手再捎几个给您呗。”
说来很巧,姚副厂长的侄子姚诚磊今年刚毕业,就在游略的公司上班。
也是有了这层关系,俞晚才和姚副厂长熟悉起来,她的产假比正常要长半个月,都是对方帮忙申请的。
不过这会儿是上班时间,送完蛋糕后俞晚就准备回办公室了。
只在告别时,想起什么似的随口问道:“对了姚厂长,您晚上怎么回?游略今天开车来接我,要不要顺路送您一程?”
“游略这么贴心的呀?那我当然要占这个便宜了,正巧今天打算准点下班来着。”
“那晚上咱们门口见。”
”哎。”
俞晚弯唇挥挥手,转身离开。
姚副厂长这才注意到,她的头发挽成了一个精致的丸子,发夹上坠着两颗珍珠,随着走动微微摇晃。
耳侧垂下来的两缕头发似乎也刻意卷过,弧度自然又漂亮。
生完孩子才几个月,她半点没有产后妈妈的疲倦感,容光焕发情绪稳定,家里人肯定分担了很多,但也看得出她自己的要强。
做到这样的形象管理,其实并不比陈珊妮每天盛装打扮来得轻松。
是个厉害又周全的姑娘。
姚副厂长看着手里的蛋糕笑了笑,继续浇绿植。
新时代,女孩子厉害一点更好。有本事就应该发挥出来,困在家里那才叫没意思。
……
-
夏季的天气,善变而极端。
午休时分还是炎炎烈日炙烤大地,到了傍晚四点多,天空就忽然变得阴沉沉。
铅灰色的云坠在头顶,带着不适的窒闷感,甚至选了个马上要下班的时间,轰地盖下倾盆大雨。
办公室顿时怨声载道一片:
“搞什么啊,今天出门都没带伞,这鬼天气!”
“这个季节的雨说下就下,真是要命了。也不晓得还来不来得及赶回去做饭。”
“只能等等了,搞不好是太阳雨,一会儿就停了……哎,俞晚,你不带伞就走吗?”
俞晚拎起包,对说话的人解释道:“游略来接我,他开车了。”
对方眼睛瞬时变亮:“那,那我能不能蹭个车?我家就在步行街口那块,跟你家小区顺路的!”
俞晚挑了挑眉,正要说话,就听到右后侧传来一声轻轻的“嗤”。
她笑起来,友善而温柔:“当然好呀。”
就担心你不提呢。
这场雨下了足足有两个小时,云雾散去时天已然黑透了。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蓄了几潭积水,隐藏在夜色和昏沉的路灯灯光中,一不小心就会中招。
于是第二天上班,大家都在抱怨经久失修的路灯和收音机里从未准确过的天气预报。
只有昨天搭俞晚车回家的同事,拎着一篮杨梅进办公室,笑眯眯地放在俞晚桌上:“小晚,喏。昨天跟你说的,我老家那边产的杨梅,可甜可甜了,带些给你尝尝。”
俞晚瞧了瞧:“好大啊,看着就甜。那我拿去洗一洗,分给大家。”
“不用,我那还有一篮呢。这是专门给你的,不然昨天白收你那么大一箱粽子了。”
她们说话没刻意放低声音,旁边当然有人听见了,立刻凑上来问:“什么杨梅粽子的,你们昨天去逛市场了?”
“不是。昨天我不是搭俞晚的车回家嘛,正好姚副厂长也在。”
送杨梅的同事热情分享资讯:“你们可能不知道,姚副厂长侄子就在俞晚对象的公司上班,听说他们端午节发的粽子可好吃了,我和姚副厂长就蹭了一些。啧啧,味道还真不赖!”
“什么,姚副厂长的侄子在俞晚对象手底下干活?”
“是啊。俞晚她对象就是做那个什么……什么网站来着,反正很有名。”
对方称赞不断:“我昨天还是第一次看见游略嘞,哎呦,长得可帅可帅,跟俞晚站一块儿,那叫一个般配。人也有本事,年纪轻轻就是大老板了,难怪能在市中心买房买车。”
“游略是自己开公司的啊?怎么从前都没听俞晚提起过,俞晚,你也太低调了。”
“俗话说财不露白。而且她对象那么招人,换我我也不说。”
杨梅同事似乎是回忆起了昨天车上的情形,又感叹了一句:“真是帅。我要是年轻个十几岁,我都要心动的。”
“……哪有这么夸张啦。”俞晚有些不好意思地挡住了半只眼睛:“他就是相貌唬人,其实腼腆得很,都不太会说话的。”
“男人不会说话不见得是坏事,说明内秀、老实。而且游略对你多好,又会赚钱!”
“就是,长得俊又油腔滑调才糟糕嘞……”
议论间,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飘了进来。
屋子里瞬间安静不少,刚才还兴致勃勃八卦的同事,这会儿都闭上了嘴,尴尬地咳了咳,走回自己工位坐下。
陈珊妮觉得气氛莫名有些古怪:“怎么了杨姐?”
“……没怎么啊。我就给俞晚拿了篮杨梅,谢谢她昨天晚上载我回家。”
“她真载你了?”陈珊妮有些惊讶,而后嘲讽地撇撇嘴:“她老公自己开车啊?”
“啊。”
“不过那是她家的车吗?你看清楚她老公的驾照没?不会是被我揭穿真面目后,马不停蹄去雇了辆车来演戏吧。”
她抱着臂,言辞轻蔑又犀利:“我说怎么八百年不见她老公来接她一次,偏偏昨天那么巧还开车来了呢。”
同事摸了摸鼻子,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张口。
只是那眼神,怎么掩饰怎么别扭。
“算了,我说真话你们又不信。”陈珊妮耸耸肩:“总之装大款也装不了一辈子,我就看看她能撑多久喽。”
事实上陈珊妮今天心情还挺好的。
昨天中午才跟俞晚吵了一架,吃晚饭时她就听说事情已经传遍了大半个厂,都说是“三楼财务室的俞晚,最漂亮的那个,为了面子一直在装大款,实际她老公就是个没本事的混混”。
而且流言总是越传越夸张,到了今天早上上班时间,她遇见别的办公室同事,发现什么吃软饭养情人的版本都出来了。
所以,尽管昨天没能让俞晚当面承认真相,但陈珊妮觉得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
倒是有人在耳旁小声吐槽:“说起来你俩也没什么仇吧,怎么总针对俞晚……”
“谁说我针对她了。”
陈珊妮一个眼刀扫过去,冷哼道:“我就是看不惯某些人虚荣的做派,装富贵摆姿态的,把厂里风气都带坏了!”
“俞晚也没装吧。说不准是你那个对象为了讨好你,故意编话哄你呢。”
“你说什么?”
对方吓得缩了缩,而后又挺直腰板:“你别瞪我啊,这又不关我事,只是昨天我跟姚副厂长都搭了俞晚的车,恰好听到一些事情罢了。说真的,就算俞晚骗人,姚副厂长也不可能帮着她演戏吧。”
陈珊妮一愣:“什么姚副厂长?”
“你自己去问呗,姚副厂长的侄子就在俞晚对象的公司上班。有编制有合同,都上了好几个月了,还能作假?”
面对陈珊妮不可置信的眼神,对方似乎觉得自己占了上风,所以尽管这流言八卦压根不关自己的事,她还是得意地补充道:“我觉得你最好去问问你的那个对象,搞不好真是他骗了你了,哎呦男人嘛,为了追女孩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小陈,你可得擦亮眼睛哦。”
“……”
陈珊妮错愕地转头望向俞晚。
“嗯……”
俞晚极少极少与人起正面冲突。面对无端的敌意,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她都不会选择硬刚。
某些时候,她会刻意忽视对方的攻击,甚至放纵对方的攻击,而后不动声色地改变大环境舆论,让对方在得意忘形的嚣张后,体验社死名场面。
但是很可惜,杨梅同事是个拥有热心肠的义气人,还没等自己铺垫,就迫不及待就跟陈珊妮吐露了真相。
俞晚因为欣赏不到“众人皆醒她独醉”的场景,而微微感到失落。
这个时间连夏蝉都还未开始鸣叫,万籁俱寂中,她收起情绪,朝陈珊妮弯起一个浅笑。
风轻云淡,而越发显得姿态高——好像“赢了”这件结果,对于她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陈珊妮在错愕之余,又燃起一股被刺痛的怒火,这让她极其想冲上去撕破俞晚的笑容,却想不出一个行动理由。
她涨红了脸,尴尬而难堪,望向俞晚的眼神简直像要杀了她一般,叫旁人看着都无语。
……这叫怎么回事?
俞晚也没招惹过她,只是因为比她优秀抢眼,就要被羞辱冤枉。冤枉不成,她反倒还怨恨上受害者了,这姑娘别是有红眼病吧!
虽然说嫉妒也是一种情绪,家里有关系确实可以嚣张一些,但把两者结合得如此极致,行事如此恶毒又无所顾忌的,在日常生活中还真见不到几个。
大家心里这么想着,纷纷决定以后要再离陈珊妮更远一些,最好连话都别说,不要沾染上半分关系。
毕竟他们可没有俞晚那条件,什么时候被冤死都不知道。
“咳咳,好了,上班的点,都别聊了别聊了,不然等会儿被领导看见又要挨批……”
……
和旁观者相比,这场纠纷的当事人俞晚,感悟反而来得晚许多。
是在隔了约莫得有两周,陈珊妮被服装厂劝退后。
劝退理由很复杂。
首先是长期迟到早退,被管理考勤的姚副厂长抓到很多回,却依然屡教不改。
其次是乱传谣言,破坏办公室和谐,关于她红眼病害人的事情几乎都要传到隔壁厂了。
最后一件最戏剧,据说是她单方面要和对象分手,对象直接跑来厂里挽留,后来不知怎么吵了起来,对方当众扇了她一巴掌,她大哭大叫,闹得满地鸡毛。
一桩桩一件件,就算她表舅是副厂长,也遮掩不下去。
领导们一致觉得她工作能力不强,私德又有问题,还影响别的同事,到最后,还是她表舅“壮士断腕”,主动提出要开除这个外甥女。
而陈珊妮收拾东西离开财务办公室的那天,游略正好订到了星光商街新开的西餐厅位置。
餐厅很高级,小提琴手在室内喷泉旁拉奏卡农,窗外是市区最繁华的商场大楼,菜品的摆盘充分暗示了不菲的价格。
俞晚撑着下巴,看对面倒酒的游略。
他穿着白衬衫黑西裤,头发剪短,腕间戴了一只色彩缤纷的电子表,如果不说,没人会觉得他已经是做父亲年纪了。
俞晚说:“游略,真希望你能永远像现在这样,活泼善良。”
男人怔了怔,忍不住笑开:“这是什么形容词。”
“我担心我会把苗苗教成一个坏心眼的家伙。”她叹口气:“所以你一定要保持善良。”
“你也很善良。”
“不用说这种话哄我。”俞晚悄悄翻白眼:“你已经很容易被人骗了,我要是再善良,我们家就没有活路了。”
“……也是有道理。”
“不过说起来,你今天为什么突然请我吃西餐?我想了半天,没想到是什么日子。”
“平常就不能请你吃顿饭吗?天天在家看苗苗糊南瓜泥多无聊。”
“总要有个原因吧,平白无故的,就因为正好订到了位置?”
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告诉他陈珊妮的事情呢。
“讨好你可真难。”游略放下酒杯,迟疑道:“不过确实有点事。”
“什么?”
“……我打算退出公司了。”
“什么?!”
俞晚连勺子都忘了放下,瞪大眼睛:“为什么啊?”
……理由,其实没有什么理由。
发展蒸蒸日上的公司会走到这一步,归根结底不就是因为高层的权利纠纷么。
随着摊子越铺越大,合伙人之间的矛盾也越发显现,陈璞不是太认同游略对未来互联网格局的分析,游略更不肯同意陈璞定下的长期发展规划。
如今开会时间越来越长,项目进度却推进得越来越慢,再这样下去,最后注定两败俱伤。
所以在彻底闹掰之前,游略选择了主动退出。
“陈璞和他老同学明显站一边,二对一,再拉锯下去不会有好结果。我仔细考虑过,出售我手里的股份给他们,还能和平拿到一笔可观的钱,干干净净退场,也算是保住了彼此情面。”
俞晚倒不是想反对,只是有些犹疑:“那……那你之后打算做什么呢?”
“都分家了,当然是要另立门户自己单干。”男人洒然一笑:“互联网我熟,创业我也熟,当初要不是实在拿不出启动资金,也不会让陈璞进来分一杯羹。现在脱离出来,对我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你是想自己单干,和他们打擂台?”
“应该会开新的项目。国内互联网才刚刚开头,一片蓝海,能赚钱的东西很多。”
游略笑笑:“其实我早就跟他们提过,没必要死磕一块,反而把路走局限了。”
“那他们怎么不听?”
“只能说鄯田还是太小,有眼界的人不多。用脚想都知道,一个无时无刻不在更新的行业,小富即安的思维怎么可能走得长久。”
俞晚眨了眨眼,没说话。
她想到之前游略无数次创业失败,也是这样自信满满。
男人注意到她眼神的游移,挑挑眉:“啊,不过以我的经历,好像也没资格说这种话。”
“咳咳没有啦。反正如果你真的想好了的话,我肯定支持你。”
“嗯,想好了,股份转让合同也已经在拟了。”他顿了顿:“不过,手续走完后,我打算先取一部分钱出来,在家附近买个铺面。”
“欸?”
“总要为自己留条后路,毕竟我们现在有苗苗了。”
游略看着她,眼里带几分笑意,语气却很认真:“铺子就写你的名字,这样如果未来我创业失败,还能靠你收租养我。”
“可是……”
“或者如果我以后变心出轨抛妻弃女,你还能有份倚仗,用来保护自己和苗苗,不至于被渣男连累。”
俞晚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么每次都这样说自己啊!”
“我认真的,毕竟未来的事谁知道。不过俞晚同学,刚刚才谴责完自己不善良的人,怎么都不懂得要把财政大权攥在自己手里呐。”
“我知道啦知道啦,以后努力把你的钱都骗走就是了。”
游略模仿她的样子点点头:“很好,那这样我就放心了。”
“……”
在拍喜剧电影吗真是!
……
-
小孩见风就长,渲染得时间好像也过得很快。转眼,又是一年夏季。
市民公园旁新移栽了几颗大榕树,树根缠绕交错,朝天蔓延出繁枝茂叶。从家里的阳台望出去,视野内全是翠绿,和阳光相互渲染。非常美。
俞晚坐在阳台上帮女儿扎辫子,很容易就联想到几年前,附近还都是光秃秃的工地。
那时候的夏季同样灼热,临近毕业,她忽然发现自己怀孕,仓仓促促地和游略领了证,甚至都没能举办一个像样的婚礼。
因为手头拮据,前途未卜,内心充斥着惶恐与不安,想象中未来的婚姻生活,大多都是悲观的。
她从未想过,其实冲过那片迷障浓雾后,前方反而是一片坦途。
上个月底,俞晚刚升任财务室主管。
工龄三年多就能达到这个成就,在厂里已经是首屈一指。
随着职位的变动,上班时间变得自由许多,苗苗今年三岁,家里给报了学前班,一周上三天,都是俞晚和游略亲自接送。
当然,除了正职工作,她手里头还有两个铺面,位置很好,都在闹市区,每月租金加起来数字可观,俞晚定时定额存在一张卡里,准备用来做女儿未来的教育资金。
不过他们家如今经济上还算自由。嗯,其实是非常自由。
游略的公司从去年开始就逐渐走上正轨,发布的即时通信软件大受欢迎,截止到昨日,注册用户数已经突破了一亿大关。
上周他们去参加一个私人宴会,俞晚还看见了陈璞,对方端着酒杯上来打招呼,极力掩饰下还是不难看出神情的尴尬。
曾经他跟游略尚在同一团队时,游略就提出过该项目的规划,但被对方严词反驳了,为此不惜“驱逐”游略离开公司。
结果没想到,几年过去,曾经辉煌无比的个人主页项目已经没落,而不被他们看好的“孤狼”游略,却成为了行业内举重若轻的大佬。
事到如今,两者已然不是同一个层面的人。
作为半个旁观者,俞晚都替丈夫感到痛快——毕竟报复的最好方式,就是自己越走越高,站上云端,而后遥遥俯视底下的旧怨者,让对方连与自己比较的资格都没有。
多傲慢。
“妈妈,好了吗?”
耳畔传来稚嫩的催促声:“快点快点,要没有风了啦。”
俞晚回过神,正好对上小姑娘迫不及待的眼神,连语气也急匆匆的:“爸爸说了今天带我放风筝的!”
平时父母工作很忙,不上课的时候,都是阿姨在家带着苗苗做些益智类游戏。
只有轮到周末,小朋友才能早早地出门玩耍,和爸爸妈妈一起在外面的餐厅吃午饭。
尤其昨天晚上爸爸还承诺了今天去公园放风筝,苗苗其实是很期待的。
“……马上,妈妈把小蝴蝶给你夹上就好了。”
在女儿叭叭叭的催促下,俞晚甚至没能吃上早饭,匆匆收拾好自己就被一双小手拖着往门外走。
她本来打算去小区对面的蛋糕房买个三明治应付应付,结果才刚换好鞋子,家里的座机又忽然响了。
俞晚随手接起电话:“喂,你好?”
“你好。晚晚啊,好久没联系了,我是俞早。”
“……”?
话筒那头的嗓音熟悉又陌生,带着久违的小心翼翼:“那个……不知道能不能约你一起喝杯茶?我现在就在鄯田。”
……
这通电话一接就是五分钟。
小苗苗穿着漂亮的公主裙,不明白妈妈为什么放下话筒后还不出门,只能用力地晃着她的手:“妈妈,走,去找爸爸!我们要放风筝,快快!”
俞晚叹口气:“让田阿姨带你去找爸爸好不好?妈妈临时有点事,要去见一位亲戚。”
“亲戚……谁?!”
“嗯,苗苗以前没见过她。是妈妈的姐姐,你要叫姨妈的。”
“姨妈?”
“对呀,妈妈跟她很久没见了,所以午饭可能要你和爸爸两个人自己吃,对不起噢。”
“怎么这样啊……”
小姑娘揪起眉毛,似乎在生气,好半天才沮丧地垂下脑袋:“好吧。但是我要和爸爸说的,妈妈不守承诺,要爸爸批评你!”
“妈妈尽量早点回来,下午陪你一起放风筝。”
“……哼!”
俞晚哄了女儿几句,又给游略打了电话,说了说大概的事情经过,就把女儿交给田阿姨。
离开家门的时候,小姑娘真的很不高兴,牵着阿姨一步三回头,嘴里不住念叨:“妈妈,你要快快哦,真的要快快哦!”
要知道,他们从上周周末就开始在家里扎风筝了。
游略手工能力强,给女儿扎了个活灵活现的兔子,那风筝被她高高挂在卧室的墙上,珍惜得很,谁都不许碰。
计划好的亲子活动被打断,别说苗苗了,就连俞晚自己都不是太愉快。
但是没办法,三年没见的堂姐妹,对方又特地来鄯田找她,说不准真是碰上了什么大事。
她跟俞早约在一间离家不远的茶馆,10分钟的车程,还好,还不算远。
只是公交不经过那边,不想晒太阳的话,就只能自己开车出门。
年前俞晚刚拿到驾照,去车行给自己挑了辆小轿车作为礼物——还是用她自己的存款买的。
粉色车漆,内部装饰充斥着blgblg和毛绒玩偶,游略连看一眼都嫌弃。
苗苗倒是很喜欢,认为这是公主的车车,和爸爸那黑漆漆的大甲虫不一样。
游略:……呵。
街上车流量不多,俞晚到茶馆的时候,才十一点零两分。
这个点茶馆刚刚开始营业,店里根本没有顾客,孤零零坐在窗边品茗的俞早找都不用找,分外显眼。
她掀开门帘,竹子风铃发出笃笃的声响,对方循声抬起头,正好撞上她的视线。
气氛凝滞了几秒,俞晚露出一个略有些疏离的微笑。
三年多没见,从小在一间屋子长大的姐妹也能变得局促起来。
与记忆中相比,俞早变得成熟许多。
她穿了一件蓝绿色带碎花的雪纺上衣,下身是黑色西裤,粗跟的小皮鞋,头发烫成棕色的大波浪,妆容精致不艳丽,凑近了还能闻到木质的香水味。
总的来说,打扮得十分稳重,很有一种成功女企业家的风范。
今年回老家拜年时,似乎听长辈们提起过的,俞早公公家的厂子出了点问题倒闭了,他们夫妻俩转行做海产养殖,做得应该还不错,如今都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门面。
海市的门面租金,可比鄯田贵多了。
当然,在俞晚观察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仔细打量着她。
近几年,俞早甚至没有从老家亲朋好友的嘴里听到过“俞晚”这个名字。
因为亲戚长辈们从小就更偏疼嘴甜的俞晚,一起长大的发小老同学也都跟俞晚更亲近,于是所有人都站在她那边,所有人都觉得她会给俞晚带去麻烦。
就连这次见面,她也是费了好大劲,才打听到这个堂妹的联系方式。
在前往鄯田的汽车上,俞早想象过对方很多种样子,浓妆艳抹的,面露疲态的,生活拮据的,傲慢冷漠的。
她唯独没有想象到的是:俞晚和三年前相比,压根没有变化。
栗色长卷发及至肩胛骨,蓝色的衬衫连衣裙配小皮鞋,脖子上坠了一根细细的月亮银项链。
她好像连妆都没有化,又好像化了,总之极淡,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青春洋溢的女大学生,连眼眸都水光盈盈,明亮非常。
怎么这三年的时间,竟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半点痕迹吗?
“堂姐。”
就在俞早看得愣神之时,对方忽然开口了:“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你怎么突然来鄯田了。”
……堂姐。
俞晚以前很少这样称呼她。因为只差几个月,从小到大都是随便地直呼其名。
她小时候还羡慕过邻居家兄友弟恭的和睦关系,可这种时刻,一声“堂姐”叫出口,反而显得更加客气。
俞早摩挲着发烫的杯壁,沉默片刻:“嗯,一是想来看看你,这么些年你都没回过家,其实家里人都有些担心,也很想你……”
“我回过家呀。”俞晚打断她,笑了笑:“堂姐,你说什么呢,今年过年我不是还在老家住了两天么。”
……啊,确实。
但俞晚回老家的那几天,她爸妈正好带着俞翔来海城过年,错开得恰恰好,并没有见着人。
俞早抬起头,看见对方眉眼弯弯的,笑容很温和,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
这让她忽然意识到,这场谈话,或许并不会如自己预期得那般顺利。
“是啊,挺可惜的,拜年的时间没能凑上。说起来,苗苗……是叫这个名字吧?她都三岁了,我这个做姨妈的还没见过她。”
俞晚笑笑,并不接话。
“不过,现在看到你过得还不错,我就放心了,回去也有话跟你大伯大伯娘说。”
对方似乎也有些拘束,把头发别到耳后:“第二就是,我这次来,是想跟你说一说家里房子的事。”
嗯?
在俞晚诧异的目光中,俞早推过来一张银行卡。
“这个你收下。”
她抿了抿唇:“里面有八万块钱,是我和令申这些年全部的积蓄。”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因为……抱歉。当年房子的事,是我爸妈占了你的便宜,我心里很清楚。”
她叹口气,神情真挚:“但那时候俞翔要读书,家里境况困难,我作为出嫁女,也不好说什么……对不起啊晚晚。”
俞晚错愕地收敛了笑容。
“我一直想补偿你。可惜事与愿违,我生完孩子后没几个月,你姐夫家的生意就出现了问题,具体的……我想你应该也听说了,总之真是好不容易才挺过难关。”
“不过这几年辛苦开店,总算存出一笔钱。”
俞早如释重负地笑笑,又把银行卡往她面前推了推:“喏,这钱你拿着,就当是我替爸妈还你的。”
……
“晚晚?”
俞晚看着桌上那张银行卡,老半天没回答。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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