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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无云,阳光明媚。宜放牛。
一年没洗澡的妲娜昨天洗了一个澡,感觉头轻、身轻,能蹦得更高了。
太阳一照,舒服得不得了。
放牛的奴隶们指指点点。
“那就是被魔鬼缠上的人,还是个小姑娘呢,唉!”
”听说从前还是个小姐呢。”
“你为她担心做什么,魔鬼附在她身上,跟她一体,怎会伤害她呢,不过她身边的人就倒霉了。”
“是呀,听说和她一起睡的那个姑娘莫名其妙被管家打破了相,可怕得很咧!”
奴隶们都很好奇这个从头人小姐沦为奴隶,又被魔鬼缠上的倒霉蛋,以至于仁钦老爷忙活了好几天的大事——迎接东唐使者,没多少人看。
妲娜喜欢放牛,能跑能跳,跑起来跳起来就不冷了,比跪在雪地里数画眉鸟强。
才将牛赶到偏远少人、水草丰茂的草原,天空阴沉,黑云翻滚,还伴随着阵阵轰隆。
春雷一响,大雨如泼。
大雨激荡,草原凝了一墙雾瘴。
大雨砸在头上、脸上,很有分量。妲娜抹去脸上的水泽,淌水赶牛。
“救——救——命——”有微弱的求救声传来。
妲娜寻声而去。
雨水浸着一汪沼泽,上面飘着一团黑黢黢的东西。
再看,是一颗狼狈的人头。
妲娜脱下袍子,铺在沼泽上,趴过去拔那颗头。
用上吃奶的劲儿终于将那人肩膀拔了出来。
那人奄奄一息,耷拉着脑袋。
探了探鼻息,还有气,很微弱。
妲娜解下腰带,绕过那人的肩膀,捆住他,再将另一端绑在牦牛上。
牦牛走了几步,拔萝卜似地将人拔了出来。“噗!”
那人脸色惨白,浑身冰凉,正在一点点变硬。
大雨淋得妲娜睁不开眼,她捧着那人的脸仔细分辨:“是个人,唐人。”
一颗很大的牛头探过来,舔那人的脸。
妲娜扬起巴掌对着那脸啪啪啪抽打,接着抽出了腰间的小刀。
“扑哧”一声捅向牦牛大粗脖子,接来一捧滚烫的牛血往那人嘴里灌。
“咕嘟!咕嘟!”
……
雨过天晴,一圈彩虹晚上才散。
雅拉府二楼上房,武子期裹着厚被子瑟瑟发抖。
两颊红红的,肿肿的,像长安街头摊子上的瓷娃娃,喜气洋洋。
西原的被子不同于东唐,一面是丝锦,一面缝着厚实柔软的羊毛,很暖。
侍女乌朵端来酥油茶。
武子期捧着热腾腾的酥油茶,惊魂已定。
接见仪式后,他感念雅拉高原壮丽景色,想四处瞧瞧。
仁钦老爷还算慷慨地给了他一匹马和一个奴隶。他骑着马,由奴隶带着四处逛逛。
雅拉高原的景色的确很好,无论在哪里都能看见雅拉雪山。那里终年积雪,传说是雅拉女神的住所。
洁白的雪山。
连绵的高山。
红褐色的戈壁。
绿色的草原。
阳光下,银缎带似的雅拉圣湖。
过于灿烂以至于灼眼的阳光。
粗犷的风,以及在风中打平翅膀的鹰。
带路的奴隶说那是秃鹫,神侍们用尸块养的。没吃饱时就会到处飞,抓羊羔牛犊吃,也吃小孩儿。
阳光下,武子期感到一丝冷意。
走着走着,他和马一起陷进沼泽里,带路的奴隶竟然拔腿就跑,怎么唤都不回头。
奴隶按照主人的意思行事,武子期明白这是仁钦老爷给他的下马威。
他一边挣扎一边喊救命,越陷越深,马儿已经被沼泽吞进去了。
再过不久,他也要被吞干净了。
这时天空一声巨响。
打雷了,下雨了。
很大的雨,浸泡着沼泽,沼泽更柔软了。
大雨浇得他睁不开眼,他被吞得只剩一颗头,心跳得很快,渐渐呼吸不过来。
他想,这辈子完了。
轮回,投胎,成为地里的萝卜。
然后被拔了起来,不知拔萝卜的人是谁,拔得他很疼很疼,还很重很重地拍他身上的土。
接着一颗很大的牛头凑了过来,伸出湿漉漉的大舌头舔他。
后来大牛嗷了一声,有很烫很腥的液体拍在他脸上,有些灌进了他嘴里。
他想,大牛的口水真暖和呀,就是闻起来怪怪的。
咦,萝卜生鼻子么?可以闻味。
再后来他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原来萝卜、牛头、口水都是一场梦。
大难不死,管家罗杰站在床头,告诉他仁钦老爷已经惩罚了那个奴隶。
他是遣原使,背负着东唐与西原的和平使命,再追究下去只怕有损两国关系。
他受了很重的情伤和刺伤,身上的伤容易好,心中的伤却难以愈合,须换一换环境,去遥远的地方养心里的伤,于是他求了姑母成为遣原使来西原治愈心灵。
实在不该大题大做,给东唐添麻烦。
乌朵开门,“先生,阿使不肯来,阿巫来了。”
武子期心道随便,嘴上还是尊敬,“请进来吧。”
他记得上午在仁钦老爷面前上蹿下跳的长发小矮人,人称阿屎。听说这样的阿屎每片高原有且仅有一个,每片高原也只有一个阿巫。
阿屎和阿巫都是神明给予高原的礼物,是人与神明沟通的桥梁。每片高原的老爷都要好好养着他们,一个养在管理府,一个养在神祠。
雅拉高原阿巫阿屎都养在管理府,听说仁钦老爷想了四十多年都还没决定将他们中的哪一个养在府里。
雅拉高原的阿巫是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子。
没有头发,也没有胡子,像一颗卤过头皱巴巴的蛋。总是笑眯眯的,满脸褶子,慈悲又虔诚。
阿屎是个中年人,有一头乌黑的秀发和胡子。不上蹿下跳的时候就在阿巫面前打理他的秀发、长胡子,阿巫还是笑眯眯的。
曲培阿巫进来,在暖炉前坐下,慢悠悠将一麻袋石头、骨头、树枝、羽毛挂在身上,接着跳起舞来,张牙舞爪,叮咚作响,兴起时竟然一把举起了暖炉。
武子期:……
原来阿巫也很会上窜下跳。
原来西原是这般治病的……
曲培阿巫絮絮唱起神史。
苍凉、粗犷的歌声化作一双五行的大手,抚摸他的头盖骨,他的头皮麻麻的,他的思绪飘回了遥远的长安。
那日的阳光很好,长安街头飘着柳絮,他坐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去迎接他的新娘。
青梅竹马的婉妹与他只隔着一层红纱,纱上用金线绣着一对鸳鸯。阳光落下来,金光闪闪。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啊血!杀人啦杀人啦!新娘子杀人啦!”
原来,婉妹用十年设下一个杀他的局。
却不知他的心脏生在右边。
大难不死,青梅竹马的情谊变成笑话。
听说西原是个能净化人心的地方,一切爱恨嗔痴都能烟消云散,让人重获新生。不少纨绔子弟去了一趟西原,回来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便求了做妃子的姑母当了遣原使,离开长安。
阿巫跳完了,脸不红心不跳地恢复了颤颤巍巍的模样。
武子期曾想将暖炉挪个位置,没能挪动。颤颤巍巍的阿巫竟然举着暖炉跳了这么久,人果然不能貌相。
“多谢阿巫。”
烛光将曲培阿巫光滑的脑袋渡上一层金边,他一边卸下斤斤掉掉的装备,笑得像一朵菊花:“神明作证,我从不说谎,你应该感谢的是多吉妲娜的一捧牛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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