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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镇是九边重镇之首,辖区东起山海关西至居庸关,从东、北、西三面拱卫着京师重地,其重要不言而喻。蓟镇治所蓟州城位于京城东偏北方向近四百里,以圣驾的速度,要走六七日。
八月中旬的天气正好,元祐帝时常下车,骑着他那匹枣红色的火麒麟活动筋骨。
华阳受弟弟邀请,换了马装,骑着她毛发雪白的坐骑,与陈廷鉴一左一右地陪在元祐帝身边。
陈廷鉴博览群书,对各地风土民情了如指掌,一路上元祐帝好奇什么,他便能及时地讲解什么。
首辅大人处理政事时威严端重,此时“游山玩水”,他便更像一位儒雅的文人墨客,谈吐间文采、风趣兼备。
每当他开口,姐弟俩都会认真聆听,再齐齐露出心旷神怡的笑容。
陈敬宗虽然离得远,但也能看见官路中间老少三人相谈甚欢的情形。
黄昏安营扎寨,元祐帝叫人起了篝火,再派人去请姐姐、驸马、戚瑾。
白日他与阁老们相处的时间更长,甚至五位阁老还轮流来帝驾上为他授课,这自然都是他的好先生的安排,不肯让他虚度一路光阴。元祐帝也愿意配合,只是到了傍晚,他不想再读书或听政,更想与姐姐姐夫、表哥闲聊。
华阳的长公主营帐离得近,她也是最先到的,坐到弟弟左手边。
元祐帝:“怎么不见驸马?”
华阳:“他在卫所营帐那边吧。”
元祐帝想起来了,前两天驸马好像也都是跟着同卫所的将士们吃住一起,也不知道是不敢往姐姐的营帐凑,还是凑了却挨了姐姐的嫌弃。
华阳落座不久,戚瑾到了,穿着金吾前卫指挥使的绯色官服,火光跳跃,他面如冠玉。
元祐帝虽然更欣赏陈敬宗的真性情,但似戚瑾这样喜欢虚与委蛇的文官做派,元祐帝只是偶尔厌烦,大多时候也都能公允对待。做皇帝的,心情好的时候看谁都顺眼,不好的时候,即便亲母后亲姐姐,也能让元祐帝挑出一点毛病来,他要做的,便是尽量不让这些个人的喜好影响国事的处理。
见礼过后,戚瑾坐在了元祐帝右手边,中间还隔了一个空位。
元祐帝:“怎么坐那么远?离近点,方便说话。”
戚瑾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挪过来,这个位置,让他抬眸便能瞧见对面的华阳。
华阳面前摆着一张茶几,白瓷茶碗被火光映红,吸引了她的视线,却不知她此时的面容比跳跃的火焰更动人心弦。
戚瑾的目光并没有过多停留,问元祐帝:“下午空中飞过一排大雁,皇上可瞧见了?”
元祐帝:“嗯,可惜飞得太高,超过百丈了吧?不然还可以试试箭法。”
戚瑾:“皇上好眼力,这个射程,普通弓箭难以企及,弩/箭或可一试。”
两人就开始聊起弓箭与狩猎技巧。
远处传来守卫朝驸马行礼的声音,华阳抬起头,看到陈敬宗同样穿着绯色的正三品武官官袍大步走来,英俊绝对不输戚瑾什么,偏偏他一手拿着一根长长的树枝,树枝上分别串着一只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猎物。
华阳收回视线。
元祐帝则颇为惊喜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驸马。
“臣拜见皇上。”手拿猎物,陈敬宗不是那么规矩地行礼道。
元祐帝笑道:“免礼,这是你白日打到的野味儿?”
陈敬宗道:“也没有特意去猎,骑马时瞥见草丛里有动静,运气好真打到两只,皇上若不叫臣,臣差点就要跟那边的将士们分吃了,可见还是您最有口福。”
华阳皱眉道:“皇上从未吃过这种烤物,肠胃会不会不适?”
元祐帝:“姐姐多虑了,朕也没有那么娇气。”
华阳继续瞪着陈敬宗。
陈敬宗看看姐弟俩,一副不知该听谁的模样。
元祐帝率先对姐姐妥协了:“朕已经用过晚膳了,只吃两口尝尝味道。”
华阳神色稍霁。
陈敬宗松了口气,隔着篝火将一只兔子抛给戚瑾,他绕到华阳左侧,板板正正地坐好,一言不发地烤起兔肉来。
火舌炙烤着已经洒过调料的兔肉,兔肉滋滋地冒着油光,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华阳沉默不语,元祐帝笑着问陈敬宗:“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吃这些野味儿?”
陈敬宗瞥眼隔壁端庄雍容的长公主,悄悄朝元祐帝使眼色,希望皇帝小舅子先别提这茬。
元祐帝想听故事,非要他说,反正姐姐嫌弃驸马粗俗也不是一两天了。
皇帝最大,陈敬宗只好讲起他少年时候上山打猎、下河摸鱼的事迹来,说着说着他仿佛也忘了长公主,神采越来越飞扬,嗓门也越来越大。华阳见弟弟那么爱听,干脆与陈敬宗交换了位置。
待兔肉烤好,陈敬宗撕下最酥最好吃的部位,想也不想地递给元祐帝。
元祐帝朝姐姐那边使眼色。
陈敬宗反应过来,赶紧再递给长公主。
华阳一脸不屑:“你们吃吧,我怕肚子疼。”
陈敬宗悻悻然,再把烤肉递给元祐帝。
元祐帝尝了尝,不知道是烤兔子本来就好吃,还是陈敬宗的手艺太好,反正他很惊喜,还帮忙劝说姐姐。
两人一起哄着,华阳这才勉强同意吃一点,她却是不肯碰那油油的烤肉,陈敬宗便撕下一条,喂到她嘴边。
华阳垂眸咬了一口,吹弹可破的面颊被火光映红,那似羞非羞却秾丽至极的颜色,连元祐帝这个亲弟弟都看怔了一瞬。
陈敬宗更是直勾勾地看着长公主,手也继续伸着。
华阳一眼瞪过来。
陈敬宗尴尬地低下头,嘴角却往上扬起。
到底是夫妻,无意中流露出来的恩爱让元祐帝只能看向此时此刻同样单着的戚瑾。
戚瑾笑笑,也从自己这边撕了一条烤肉,献给元祐帝。
四人边吃边谈,直到美髯飘逸的陈阁老散步般溜达过来,立即领会陈阁老意思的元祐帝咳了咳,恋恋不舍地宣布他要休息了。
戚瑾单独朝金吾前卫的方向走去。
陈敬宗护送华阳回营帐。
没多远的路,很快就到了。
走到营帐前,华阳转身,看向两步外的陈敬宗。
先前她随军半年,陈敬宗直到天冷了才偷偷溜到她的营帐给她当汤婆子,现在便是华阳邀请他进去,陈敬宗也不可能去。
他只问了一句:“今晚的烤兔肉,真不好吃?”
华阳垂眸:“还行吧。”
陈敬宗笑了:“下次咱们单独出游,我再给你烤。”
华阳似有若无地应了声,进去了。
陈敬宗看着她纤细的身影进了内帐,看着她坐下,这才离去。
四日后的上午,圣驾抵达蓟州城。
蓟辽总督刘节、总兵秦元塘率领当地文武官员出城十里来迎。
华阳提前下了车,骑马陪在弟弟身边,姐弟俩一起接受了众官员的跪拜。
而姐弟俩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都落在了当今第一大将秦元塘的身上。
秦元塘今年五十二岁,换个文官大概已经显露老态,秦元塘看起来却只有四旬左右,他身高八尺有余,身形伟岸如山,面庞因为常年的南征北讨晒成了古铜色,可眉目间亦有几分文人的儒雅与谦和。他看向华阳姐弟的目光,恭敬内敛,他的声音亦中和醇厚。
百姓都夸他是虎将,可他给人的感觉却并不可畏,反而很是平易近人。
当然,这有容貌的关系,亦因为他此时跪拜在皇帝面前,倘若他出现在战场上出现在三军将士当中,必然会换上另一种风采。
姐弟俩下马,元祐帝亲自上前扶起秦元塘:“大将军免礼,这次朵颜三日便战败,都是大将军之功!”
秦元塘谦逊道:“皇上谬赞,全靠您拨款给臣等加固城墙、研制火器,城防兵力都提升了,才叫朵颜进难攻、退难防。”
君臣一顿互夸,一旁的蓟辽总督刘节神色恭敬地垂着眼,目光隐晦地在几步之外的首辅陈廷鉴身上转了一圈。
本朝文官节制武官,秦元塘是该听他这个蓟辽总督节制的,秦元塘打了胜仗,功劳也该他与秦元塘平分。
可谁让秦元塘攀上了陈廷鉴这个内阁首辅的高枝?
自打秦元塘调到蓟州当总兵,好几个总督都受不了他的擅自调度、不听节制,也都给朝廷递过折子,最后的结果却是秦元塘的权力越来越大,那些告状的总督反而被陈廷鉴贬了官或是调去了其他地方。
刘节看得明白,所以他到任后并不费事去约束秦元塘,秦元塘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寒暄过后,众人进了城。
驿馆已经收拾好了,前面给元祐帝住,后面给长公主住。
接下来元祐帝会与内阁五位阁老一起听刘节、秦元塘汇报军务,再吃吃席喝喝酒什么的,华阳就不掺和了,直接入住驿馆。
陈敬宗、戚瑾等指挥使一直陪在元祐帝身边。
陈敬宗还在陵州做无拘无束的少年郎时,便经常听人讲秦大将军抗倭百战无一败的英雄事迹,可以说,陈敬宗对秦元塘的景仰钦佩,远远超过对自家的阁老老头。
今日终于能够亲眼目睹秦元塘的风采,甚至能够与秦元塘坐在一间大堂里喝酒,陈敬宗心潮澎湃,视线更是黏在了秦元塘脸上一般,吃菜的时候忍不住看过去,喝酒的时候也忍不住偷瞄一眼。
看得多了,陈敬宗很快就发现一件事,秦元塘对元祐帝够恭敬吧,可秦元塘看自家老头的眼神,比老头看元祐帝还要谦卑!
嘴里的酒菜突然没了滋味儿,陈敬宗收回视线,再也不往秦元塘那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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