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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入住下圭县内一家普通客栈——孙家店,宝珠身为主人家的小娘子理所当然住上房,韦训作为跟随的仆人,订了隔壁普通房间。十三郎还是对三个人开两间房的奢侈行为非常不适应,先是建议让宝珠睡床,他们师兄弟打地铺,被宝珠严词拒绝。
后又提议他们俩去莲华寺借宿,这样只开一间房让宝珠住就够了,毕竟寺院只象征性收个十几文食宿费,乃是贫寒学子、做小本买卖的行脚商之类囊中羞涩的旅人的最佳选择。
宝珠听了以后大怒,“你们把我一个人扔到客栈,那我雇佣护卫有何用处?”
十三郎被她一吼,怯生生地说:“这毕竟是城里,又不是荒郊野外……我已经在莲华寺挂单了,按照禅林惯例,三日之内都可以免费食宿,再多花费这一份,实在可惜。”
宝珠一挥手,豪迈地说:“我既然雇了你们,还能缺你一个小孩儿的吃喝?”心想自己麾下不过区区两人,再克扣粮饷,来一场微型兵变,那就贻笑大方了。
日常十分抠门的韦训竟然也难得的支持她,对十三郎说:“我们两个,至少要有一个人留在她跟前。”
十三郎一愣:“还能有拐子不成?”
韦训摇了摇头,思索片刻,嘱咐道:“你出去踩个盘子,看看本地掌穴还是不是马三,把点是谁,再打探有什么能过关的野路子。”
宝珠不知所云,问:“你说什么胡话呢?又是‘鸲鹆辣’吗?”
十三郎答道:“‘鸲鹆辣’是画墙上的,口里讲的是‘春典’,这是□□上的切口。大师兄是让我出去打听这里的老大还是不是以前……”
话说到这,十三郎突然看见韦训眼神凌厉瞪着他,赶紧住口。
宝珠催促道:“继续讲呀?”
十三郎小心翼翼地道:“道上常说‘宁舍一锭金,不教一句春’,这些切口你还是不懂为好。”
宝珠愠怒道:“你们是说我穷了,听不起这江湖黑话?”
韦训缓缓地说:“不是不愿教,是你一知半解,反而危险。这就如同你手里提着灯,好奇地向暗河中打量,或许能瞧见一鳞半爪,可在那暗河里生存的怪物,都能清清楚楚看见明处的你。”
他语气严肃,形容又生动可怖,宝珠有点打怵,心中又想这人近几日确实反常,之前她见到市井中什么不懂的,他总是好言好语地告诉,今天怎么如此冷漠?
宝珠冷哼一声,骂道:“好了不起么,我还瞧不上这些鬼话呢!”撅嘴嘟腮,转到屏风后自去生气。
韦训又交代了十三郎一些事,让他去办,十三郎起身走到门口,大声问:“我回来时给你们带蒸饼吃,可还有别的要捎的?”
这一句宝珠当然听得懂,忙喊道:“不要买全素,捎几个羊肉馅的!”
十三郎顿时苦了脸:“派沙弥买肉蒸饼,九娘可真会难为人。”
宝珠不耐烦地道:“又没逼着你吃!天天素斋冷茶,我再不吃些肉就没力气拉弓了。”
十三郎答应了,又问韦训:“大师兄要捎什么?”
韦训想了想,靠近他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啊!……”十三郎似乎有点讶异,瞪着韦训看了片刻,但没有多问,立刻拿上钱出去了。
宝珠对师兄弟两人的言行颇为疑惑,又拉不下脸去问,左思右想不得要领,甚至暗暗担心:他们故意用切口说话,难道是计划把她卖掉么?
两个时辰后,十三郎带着一些消息和热蒸饼回来了,说是马三去年被本地把点给除了,如今担大梁的是他舅子刘茂。
十三郎说:“这县里的把点是个从良的绺儿,道上又恨又怕,都不愿招惹他,我也没能接上盘子。”
韦训神色阴晴不定,站起来说:“你不够斤两,还是我去盘道吧。”接着给十三郎使了个眼色:“放机灵点,别离开她。”
十三郎点头应了。韦训不走正门,匆匆从后窗翻出去了。
宝珠问道:“不觉得你大师兄这两天有点儿反常吗?”
“可能节气不好,水土不服吧。”十三郎说了两句废话,殷勤地问:“九娘不再吃个蒸饼吗?这可是远近闻名的食肆,我排了好久的队。一说要买羊肉馅的,还被他们笑话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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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训彻夜未归,一去就是一整天,到了第二天,许多住店的客人聚在客栈大堂里,纷纷议论:无论是否有公验过所,他们都无法通过潼关——整个下圭县直接封城了。
除了传递军机要务的使臣,其他不管是走亲访友、打工买卖还是上京赶考,都通通不许进出。城门一关,几十个带甲军士在城楼上来回巡视,人人严阵以待,好似即将有大军压境一般。
十三郎下去问了问,神色不安地回到房间,“好奇怪,这二年没听说有什么反贼呀?再说这里是下圭,西边就是京师,东边是潼关天险,就算有反贼也不至于突然就打到这里?”
宝珠忧虑地说:“不是外患,难道是内忧?”
十三郎攥拳锤掌:“要这么说,倒是有点像抓朝廷通缉要犯的意思。”
听他这么一说,宝珠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些不妙的想法。转念一想又觉得多虑,她既不是通缉犯,也不是什么反贼,为什么心里发慌?当下也不顾露不露脸了,带着十三郎坐在大堂中探听。
客人们有人猜是抓番邦细作的,有人猜是城中疫病传播的,谁都不得要领。
一个运送时鲜果品的商人愁容不展:“时运不济,只怕这趟要把货砸在手里喽。”
另一人道:“破财还好,可别牵扯进什么大案,那就是破家的祸事了!”
一直聚到酉时过了,大家准备回屋歇息,店主的本地亲戚突然来访,说是家宅靠近县衙的百姓听到狱房带进去许多犯人,人人都哭喊冤枉。又有人说这些嫌犯都是从莲华寺抓走的。
这一下如同热油炸开了锅,所有人都没了睡意。
“哎呀呀,叫得实在太惨了!那简直不是人间的动静,不知道是抽筋还是剥皮,这么热的天,我们都不敢开门开窗,捂着耳朵直哆嗦。而且听声音不像是一个两个,得有许多人呢。”
那人一番绘声绘色的形容,旅客们顿时陷入了恐慌,一名士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正了正黑色幞头,郑重其事地道:“本人是去长安待选的文散官,虽然只是九品,也算是官家的人。想来耽搁在这下圭县中的也不乏朝中有人的权贵,就算不能开城门放行,也总不能把他们都蒙在鼓里。我这就去县衙打听打听。”
见有身份的人愿意去探问,店主和众旅客都对他高看一眼,有为他倒茶的,有愿意借马的,前呼后拥簇拥着他走出门去。
宝珠在一侧旁听,等那人走了,凑到十三郎耳畔讥讽:“真是个显眼包,针鼻大的小官儿端什么架子。”
十三郎悄声回道:“九娘没听过‘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刺史’这句话吗?品级再低,也比白身要矜贵。”
宝珠撇了撇嘴,甚是不屑。想宫中大宴群臣之时,前排的亲王公侯还能看得清脸,往后三品以下的官员都跪着抬不起头来,一出长安城,官位的价值竟大大膨胀,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摆谱。
县城并不大,不到半个时辰,这位九品候选散官碰了一鼻子灰回来,悄悄摸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但他确实说对了一件事,城中有硬关系的权贵能够打听到内幕。
这些小道消息从他们的亲信扈从们口中透露出来,又通过仆人传递到街头。消息如同长了脚一般,天还没透亮,城中就有大半人知道了:武威军节度使崔克用敬献给当朝天子的那件稀世珍宝,于莲华寺的多宝塔顶层供奉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偷走了。
不仅如此,负责看守这件宝贝的下圭县不良帅罗成业,被贼人杀死在自己家中,尸体肚破肠流,死相极为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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