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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荣庆堂。贾母、王夫人、王熙凤都在堂中陪贾母说话,后面又来了薛姨妈,几个人一起抹骨牌玩。
前两日迎春和贾母说起,贾琮去金陵公干,自己在东府寂寞,想让黛玉和探春搬来陪自己同住。
迎春提了这事也算寻常,贾母自然不会说不行。
当初她同意迎春入伯爵府,不单想让迎春做伯爵府的长小姐,给这性子软和的二孙女抬身份,将来婚嫁归宿更体面。
更重要的是通过迎春,让贾琮和家里多些牵绊,不然以这小子生冷的性子,当了伯爵就成了断线风筝。
如今他去金陵出皇差,自己二孙女要让姊妹过去陪伴,也是无可厚非的事,甚至在贾母看来还是好事。
因为在鸳鸯那件事上,贾母算是看清楚了,这小子是个生冷不忌的,有时候更是个心狠的,连他老子娘都敢背后下绊子。
可他唯独对家里姊妹却宝贝的很,他既然不在家,让自己几个孙女去他府上多走动,既陪了自己二孙女,也笼络了关系。
其实贾琮能考取功名,能做官封爵,以宝玉的性子,倒是没半点妒忌羡慕的意思。
他自小就喜欢在姊妹堆里厮混,虽这几年他最在意的林妹妹,早和他生分了太多,平日连可心的话都说不上。
黛玉和探春搬到东府小住,府上其他人都不在意,唯独宝玉是极不高兴的。
……
不过贾琮在另外一件事上,却是让宝玉很难过的。
其实就这些事,宝玉虽然失落,其实也不是太在意的。
这事情既然老太太都同意了,王夫人、王熙凤等自然不会说什么。
几个人又玩了一会牌,贾母毕竟上了年纪,久玩容易倦乏,也就散了局,这时宝玉进来请安,贾母笑着让他坐到自己身边。
“老太太,你怎么答应让林妹妹和三妹妹去东府住,她都走了,谁陪我玩,好祖宗,你就发个话,让她们别去了成不成。”
在林妹妹选的院子里,种了很多上等的青竹,那景致比三妹妹那院子还好些,我上午还去看了一会儿,所有家具摆设都是上好的。”
贾母却淡淡笑道:“他也就这个长处是个好的。”
他只是可惜贾琮一等一的相貌风度,却偏偏如此热衷禄蠹之事,白瞎了老天对他的眷顾,给了上好的皮囊,顶尖的诗书情怀。
宝玉扭糖葫芦一般,对着贾母撒娇耍赖。
宝玉听了这话,脸一下子垮下来,只要贾琮在府,姊妹们去东府玩,除了三妹妹有时候会叫自己,林妹妹是从来不叫的。
不过姊妹们总在一个府上,走动相见却是容易的,可没想到贾琮搬到东府后,这一切竟然都变了。
所以,最近宝玉极不痛快,房里的丫头小心服侍,袭人再温润体贴,他还是闷闷不乐。
却没想到还不止于此,现在林妹妹和三妹妹,也要搬到东府去住。
东府那小子,先是把二丫头接了过去,现在又唆使二丫头,把其他姊妹都往东府拐,如今是人,搞不好将来就是家当了。
还有,老太太房里的鸳鸯姐姐,多刚烈的女儿家,让自己很是佩服,怎么像也和贾琮好上了,难道我就不配了?
宝玉对贾琮的观感,如今变得愈发复杂起来。
王熙凤笑道:“琮兄弟怕两个妹妹住不舒服,在三妹妹的院子里,前庭种了芭蕉,后院种了梧桐,夏天里景致愈发好了。
薛姨妈在一旁笑道:“琮哥儿对女儿家这样细心,也怪不得这些姊妹都和他亲近。”
……
薛姨妈却想,怎么让其他姊妹去陪二姑娘,也没人提让宝钗去,到底还是关系远了一些。
自己好几次去梨香院,去看看宝姐姐还是其次,和这从小认识的丫鬟,说些心里话,为了那天的事道个恼,才是真正用意。
他救了金钏也是好事,可自从金钏被他救了,便再也不愿正眼看自己,也不再和自己说一句话。
只是王夫人心中却忍不住腹谤,觉得自己当初果然没看错。
王熙凤一边抹牌,一边说道:“老太太,这几日东府那边忙得很,琮兄弟在改园子呢。”
贾母哄道:“就是去了又怎么样,琮哥儿过些日子下金陵,伱二姐姐一个孤单,才让姊妹们去陪,就在隔壁呢,来去都方便得很。
牌桌上王熙凤和鸳鸯一通摆弄,又让贾母赢了一回,惹得贾母开怀大笑。
三妹妹过去也就罢了,林妹妹怎么能去东府去住呢,万一她们也像二姐一样,过去就不愿回来,哪个还陪我说话玩乐。
原来宝玉还以为,贾琮这样酸腐的禄蠹,必定无趣的很,二姐姐怎受得了和他长时间同居一府。
原想二姐姐住段时间腻味了,说不定就回来了,没想到二姐居然乐不思蜀起来,两个人还每日一起早食晚餐,过得亲密的很。
怎么算都是件好事,大不了他返回神京,让两个孙女再搬回来就是了。
……
贾琮自己一搬过去,就把二姐姐也诓到东府去住。
你想姊妹们了,过去找她们就是。”
宝玉想起这事就怄气得很,再后来四妹妹也常去二姐姐那里玩,三天两头都宿在二姐姐房里。
贾母好奇道:“你兄弟又在闹腾什么事?”
可没想到两人从此陌路,金钏见了自己像见了鬼一样,自己有这么面目可憎吗……。
因为功名利禄,在宝玉看来俗不可耐,本就不屑一顾。
要是贾琮上衙,没在府上,姊妹过去就从不会叫自己了。
就算自己过去,东府守小门的婆子,必定会拦自己,规矩比西府都大,说是伯爷不在家,外男不入二门。
照理说这也是大家的规矩,可自己怎么就算外男呢……。
这事宝玉不敢和老太太和太太嚷嚷,不然闹出事情来,不仅自己没脸,姊妹们多半还觉得自己多事,林妹妹只怕第一个恼自己。
宝玉心里磨磨唧唧想了一会,倒是让他想到办法,眼睛一亮说道:“老太太,不然让二姐姐搬回来住,林妹妹和三妹妹就不过过去了。”
这话说完,宝玉实在为自己的机智骄傲。
贾母听了微微一愣,王熙凤却说道:“二妹妹这会子可不能回,琮兄弟说话要去金陵办差,这么大伯爵府,怎么能没个主子镇着呢。”
王熙凤可是最明白,老太太同意迎春移居东府的用意,如今二妹妹就是东府半个主子。
老太太不就想这样吗,如今怎么会因为宝玉撒娇,就去拆自己的台。
贾母果然说道:“凤丫头这话在理,琮哥儿出去了,怎么大东府,就靠你二姐姐管着,都走了就剩一帮奴才,也太不像样子。”
宝玉听了两人的话,脸又一下子垮下来,不过也是无可奈何。
……
居德坊,伯爵府。
黛玉的新院子里。
芷芍和五儿帮黛玉归置东西,都是些从西府带来的女儿家日常衣物。
房间内新蒙的松绿纱窗,崭新的床帐围幔,梳妆台上还备了上等的胭脂,精致的鬓花,新购的钗簪。
半空的书架上,黛玉在整理带来的部分书籍。
自从按着贾琮的健体法子,这半年身形舒展了不少,愈发婀娜窈窕,惦脚就能轻巧够到上层。
浅紫绣折枝梅花无袖上襦,白软烟罗中衣,同色绣梅马面裙,清雅灵秀,风姿绰约,一举一动,裙摆轻拂,有种难以言喻的美好。
书案上整齐放着黛玉常翻看的图舆,摘录的笔记,一套半新的四书。
旁边放着一个精致的妆匣,里面放的不是女儿家的饰物。
都是和贾琮有关的物件。
贾琮在书院读书、或在金陵辽东时,写给黛玉的信件。
还有黛玉抄录的贾琮几次中试的文章,另有一块半新旧的帕子。
书案的对面早挂了一副,几年前贾琮写的一幅观猎词。
时间正好快接近正午,半院子青杆秀逸,竹叶婆娑,在微风中微微生响,遮蔽了烈日骄阳,透着异样的妥帖安宁。
院门处的小道,正屋前的游廊上,四处都是一片清凉。
……
通过探春新院子的青石路上,侍书端着探春惯用的砚台,翠墨拿了墨盒笔架,还有一大摞宣纸。
贾琮在探春屋里备好了文房四宝,不过探春用惯了自己的,还让丫鬟随身带了来。
探春和贾琮走在两个丫鬟前头,贾琮是被她拉来,一起布置房间的。
今天她穿件粉红色折枝刺绣长袄,一条白色百褶裙,靛蓝绣花鞋,脚步轻健,裙角摆动,英媚生姿。
她手上拿了个卷轴,这是贾琮送她的那副西洲词,也是她最心爱的东西,自然要自己带着,她准备依旧挂在卧房墙上。
这幅字算起来是好几年前的事,那个时候贾琮还困居在东路院。
虽现在贾琮书法更加老辣,但探春却独爱这一幅。
大宅深沉,在那年之前,她甚至不知还有这样一位堂兄,那是她的三哥哥患难中所写,那时能得以相知相近,才是真正可贵难忘。
两人刚进院门,几株姿态俊逸的芭蕉,展现在眼前,根部土壤都是新翻的。
在夏日的阳光之下,宽大的芭蕉叶子新翠欲滴,让探春看了心生欢喜。
后院的两颗梧桐,亭亭玉立,树荫儿正好覆盖在卧房的轩窗上,留下一室摇曳不定的光影。
……
神京城,宏德门。
数辆马车在十余骑护卫之下,缓缓穿过宽大的城门。
这几辆马车外表不见奢华,但通体打造精美坚固,清朴之中隐含豪气,不是寻常人家能拥有的。
随行的十几名护卫,神情精悍,精神抖擞,马鞍上都带着兵刃,只有豪门大户才能豢养这等气象的护卫。
头前的马车中,座位摆着香草填充的软垫,地板上铺着灰白色麻绳地毯。
小案几上摆着鑫春号新出的水玉香薰瓶,里面淡黄色香水,散发清雅醉人的芬芳。
一身青衫裙褂的甄三姑娘,不施粉黛,微有些慵懒的靠在软垫上,手中展开一副水墨淋漓的书法,正意态悠然的观赏。
同车的一个甄家太太笑道:“三丫头,这幅字真有这么好,这两天我看你就没离手。”
甄三姑娘微微一笑:“这字自然是好的,更好的是这首词的意思,这等雄浑辽阔之语,居然出自一个少年,也真是奇异。”
甄家太太笑道:“瞧你这话,老气横秋的,你比那琮哥儿也没大多少,这次走得急了些,宫里的老太妃还舍不得你呢。”
“太太,我也舍不得老太妃,可是人生七十古来稀,甄家想要富贵长久,单靠这一桩却是不够的。”
甄家太太回道:“你这话倒是没错,你二姐也这么说,老太妃已庇佑甄家五十年,再大福分也是有尽的时候,打铁也要自身硬。
听说朝廷最近轮调金陵的官员,你二姐夫在金陵的几个门生,这回都要挪地方了。
甄三姑娘听了这话,不可察觉的皱了下眉头,太太口中的二姐夫,就是那北静王水溶。
二姐是太太的亲生女儿,贵为北静王妃,是太太一辈子的体面骄傲。
她微笑道:“太太这话,我们娘们私底下说说就成,可不好让别人听了去,王爷门生的话头,别人听了去,也犯忌讳。”
贵妇脸上神情有些不自然,说道:“你这丫头爱操心,这些事让家里的爷们去做就好,女儿家寻门好亲事,才是一等要紧。”
那少女微微一笑,她心中自然清楚,自己这婶娘巴不得自己早些嫁出去,少掺和家里的事。
最好能嫁入勋贵豪门,为家中添一份助力,也算尽了甄家女儿的本份。
早些年一直惦记,荣国贾家有个衔玉而生的嫡子,以为尊贵奇异,这两年又相上贾家那位文武双全的少年伯爵。
家中已出了位金尊玉贵的老太妃,又出了一位王妃,延续了几代人富贵,难道还不够引人注目。
历来月满则亏,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还真想把天底下的好事都占了。
自己虽生了女儿身,却不愿像二姐那样,成为家族联姻蓄势的工具,不想让别人牵着鼻子过日子。
甄三姑娘看了一眼手上的字,想来写字那少年,已是贵勋之门难得一见的人杰。
只是他和自己,都生于世家大族,落地便有洗不清的纠葛牵连,毫厘之事权衡通天之利,倒不如平民百姓之家,活得痛快逍遥。
……
神京,鎏阳河西城船坞,这里离宏德门不过两里路。
一艘礼部教坊司的官船,正劈波斩浪,驶出码头。
船舱中邹敏儿望着窗外万顷碧波,有些怔怔出神。
当初她家破人亡,以贱籍之身,被仓皇押解离开金陵。
两年之后,她以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身份,重新返回金陵。
那里既给过她难忘美好的憧憬,又让她饱受无限悲苦和屈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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