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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荣庆堂外。刚过巳时,黛玉带着紫鹃,去荣庆堂和贾母请安。
她自小体弱,生来畏寒,虽这两年身体已好了许多,但依然不喜严冬春寒,夏天最让她舒适,常会带着紫鹃出来走动。
今天她穿了青色镶领粉蓝撒花比甲,里面是白色圆领薄绸袄子,配条素白长裙,服色清雅飘逸,说不出的娟秀动人。
两人刚绕过大理石插屏,还没走到门口,便见林之孝家的从左厢拐进堂中。
黛玉知道自从赖家去年获罪,赖家兄弟牵扯好几桩人命官司,过了秋后便伏了法,听着实在吓人。
那位服侍外祖母半辈子的赖嬷嬷,如今养在府外的小宅院里,外祖母怨他儿子坏了贾家门风和资财,从此不让她入府相见。
如今林之孝做了贾府大管家,林之孝家里的就管了内院的事,日常在外祖母和凤姐姐之间奔走,说得都是宅门家务事。
黛玉毕竟是外亲,遇到这种管家的事务,多半要回避一下,避避嫌疑,再说她一贯不喜后宅这些琐碎事儿。
黛玉笑道:“我今天可是给三哥哥通风报信的,你可怎么谢我呢。”
林之孝家的知道黛玉出身官宦世家,一肚子学问,聪慧伶俐,水晶心肝的人物,平时也是个省心的,很少指使别人做事。
黛玉一笑道:“这里是荣庆堂,她必定不会假手于人,总要自己亲自去办的。”
而且关系到她的三哥哥,心中更加留了心,她可是知道前段时间,贾家偏房子弟曾对东府的爵产动过心思,只是没得逞罢了。
估计谁想将名下土地投献到我名下,规避缴纳夏秋两税,既然林之孝家会去和老太太说这事,那投献人家必定又是神京贾家偏房。
黛玉走后没多久,林之孝家的便出了堂口,紫鹃便迎了上去笑道:“林大娘,我们姑娘正让我找伱呢。”
林大姑娘可是老太太的心肝儿,她的事自己亲自去办,才能合了老太太的意思。
知道自己姑娘心思都在三爷身上,听了黛玉的话,哪里还不知道她的意思。
贾琮一脸诧异的望着黛玉。
伯爵府,贾琮院。
紫鹃听了这话,眨了一下眼睛,其实她刚才也听到堂中的片语,她服侍了黛玉多年,早就心意相通。
黛玉奇道:“我就听到几个字眼儿,三哥哥居然就猜着了,说来我听听。”
所以黛玉的事情,不能不让她上心。
笑眯眯问道到底是何事,紫鹃便把刚才黛玉的说辞讲了一遍。
对黛玉笑道:“妹妹虽没听完整,不过我大概也猜出什么事了。”
林子孝家可知道紫鹃是黛玉的心腹,而这林姑娘是老太太的心尖尖儿,自然不敢有半点怠慢。
贾琮听到田产、夏赋等字眼,神情微微一动,在书房中来回走了个两圈,突然便明白过来。
自从那日在洛苍山听了柳静庵的分析,让贾琮决定明年下场会试,所以现在每日都会抽时间重温经义程文。
……
如今她和老太太提到三哥哥田产之类事情,听着总觉得有些不好。
……
不然林之孝家绝不会去讨这个臊。”
黛玉俏脸微微一红:“哼,就你多嘴。”
突然听到外头晴雯说道:“林姑娘来了。”
但却不像二姑娘那样好性,你要敢往她眼里掺沙子,这小姑娘的刀子嘴可不会对你客气,再说还有老太太宠着呢。
黛玉知道林之孝两口子,是外祖母的心腹之人,凤姐姐虽然管着家里的事,日常却也要给这两人脸面。
却问道:“我要是说了,林大娘让别人去办,那可怎么办?”
紫鹃见林之孝家的果然亲自来办,不禁佩服自己姑娘料事如神。
紫鹃有些恍然,笑着在黛玉耳边低声说道:“姑娘放心,我就在这里等着,姑娘有事尽管去忙着。”
林之孝家的可是精明人,紫鹃在荣庆堂外说这事情,门口的的丫鬟必会传话给老太太。
至于刚才在堂中和老太太说的事,左右不过是别人托情的,晚上一些时候也不打紧。
黛玉带着紫鹃走开几步,才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林大娘出来你和她说,我屋子里轩窗纱帘褪色,让林大娘打发人来换了。”
黛玉说道:“我听到林之孝家的和老太太说你名下田产,还有夏赋什么的,具体没听清,不过像不是什么好事儿,三哥哥可要仔细些。”
只是刚刚转过身子,那软帘内却传出林之孝家的声音,话音中提到琮三爷、田产、夏赋之类的字眼。
贾琮微笑道:“这大日头底下,妹妹怎一个人就来了,也没让紫鹃跟着,酷暑天日头毒,以后还是未时过了再出门,不然中暑可不是玩的。”
贾琮说道:“我封伯爵之后,名下有三千二百亩免税田的额度,如今圣上圣上发布新政,官绅免税田降减为三成,那还有千亩额度。
贾琮放下书本,见到黛玉手持团扇笑着进来,看见他说道:“三哥哥还真是闭门只读圣贤书,明年会试必定又可蟾宫折桂了。”
黛玉虽读了满腹诗文,性情率真灵秀,不耐锱铢谋算,但不代表她对庶务一窍不通。
她从小生在五代列侯的姑苏林氏,见惯世面,母亲贾敏也是个极精明的女子,幼时多受教益。
再加上自小在贾家这样世家大族长大,见多了大户的沟坎魍魉,虽然心中不屑,但不代表她不知。
“哎呦,你们姑娘可是难得开口让人办事,刚巧库里还有多的霞影纱,我这就带人给你们姑娘换上。”
黛玉说道:“那些人必定知道三哥哥不愿意沾惹这些,才绕圈子去找了老太太,三哥哥会答应吗?”
贾琮解释道:“圣上推出降减官绅免税田和按田赋税的新政,就是要消减官绅空食国禄,让有钱有地者多交赋税,无田无产者少交赋税。
这是诸事为公,体恤百姓,开源国赋的善政。
如今新政实行,外头很多官宦勋贵的免税田都不够用,只能把原先投献的土地,清退给本家,而这些人眼下四处寻找可投献的新户。
圣上力行推广新政,他们却还妄想转献别家,侵吞国赋,坐享其成。
你三哥我也是朝廷命官,自然不好做这等背弃新政之举。”
黛玉笑道:“小时我就听父亲说过,自永安朝以来,朝廷上就有新党、旧党之说,三哥哥推崇新政,那就是新党了?”
贾琮回道:“新党虽以革新弊政为名,但所出之言论,也不是事事立新立善,一样有失公允之处。
旧党虽恪守旧规为名,但所坚持的也不都是僵化陈腐之论,其中也有百世不移之法,不能一概论之。
我不做新党,也不做旧党,我只认同正确的东西。”
黛玉身为闺阁女子,虽不太懂朝堂政事,但是满腹经纶,聪慧过人,贾琮这番话她自然是听得懂的。
贾琮话语中只择善恶,分辨对错,不涉藩篱,不落窠臼,实在有些发人深省,听得她双眸异彩闪动。
“三哥哥,你真了不起!”
至于贾琮哪里了不起,黛玉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合自己心意。
贾琮见她说得有趣,微笑着看她,窗外阳光耀眼,照得黛玉俏美绝伦的脸儿,眉眼动人,纤毫毕现。
光洁的额上还沁着一层细汗,看起来有些怜人,有些俏皮。
贾琮笑道:“大热天,你看你一定过来太急了,头上都沁汗了,风一吹可容易着凉,身子不内壮,自己也不注意些。”
说着从袖中取出手帕子,轻轻拭去黛玉额头的微沁的汗水,动作轻柔,就像是在擦拭一件珍贵之极的瓷器。
黛玉俏脸微微沁着红晕,却并没有躲避贾琮的动作,甚至微微眯上了双眸,任他擦拭汗水的动作。
自古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虽从小在园子里相处长大,黛玉也没到及笄之年,平时说笑可以无忌,但是贾琮这个动作有些亲密了些……。
贾琮是后世之思,对这些男女之防,不是很在意。
黛玉却是生性率真,情柔意透,心之所念,不愿枯掩其心。
……
门外一个倩影一闪,便又悄悄退了出去。
迎春本来过来找贾琮说话,赶上芷芍和五儿去了柳嫂那里,晴雯和英莲也正好走开,她进了院子也没人通报。
可巧让她看到贾琮和黛玉的举动,迎春有些脸热心跳,怕进去遇上尴尬,便悄悄退了出去。
迎春没有探春那样机敏,探春早从贾琮随身的香囊上断定端倪。
迎春在这方面的心思稍许迟缓了些,但女儿家在这些方面都不会太笨,这一年她也隐约察觉,琮弟对林妹妹有些与众不同。
想来是他们是表亲兄妹,从小相伴,又是一年大似一年,终于生出情意。
不过迎春却觉得这不是坏事,甚至还是挺好的。
只是这事还不做准,千万不能让老太太看出痕迹,不然又是一场大麻烦。
老太太对宝玉和林妹妹的心思,知道的人可着实不少。
……
荣国府,凤姐院。
兴儿媳妇拿了外头收账的册子,一脸忐忑的进了凤姐的院子。
她是王熙凤的陪房丫头,跟着王熙凤嫁入贾府,又许给了贾琏的小厮兴儿,两夫妻都是凤姐的心腹。
兴儿媳妇一直是管着外头收账的差使,连王熙凤偷着放印子钱的秘事,都是兴儿媳妇在外头操持,可见王熙凤对她的信任。
兴儿媳妇进了外堂,却没进里屋,而是先去见了平儿,说了几句话,便把手中收账册子拿了出来。
还把其中关键之处指给了平儿看。
平儿跟着王熙凤处理内宅事务数年,自然是懂得其中门道的,看了后也吃了一惊,问道:“怎么就亏空出这么多,这常年下来还了得。”
兴儿媳妇苦着脸,说道:“如今朝廷改了法子,从今年夏收开始,都要按这法子办,往年都没有这一项,以后都要加上了。
账本上是府上神京附近田庄亏空,还有金陵老宅金彩报过来的数目,要等着府上奶奶拿主意,要不要交出去。
八月前就要定下来,金陵那边还在等着府上的准信呢。”
平儿脸色也有些难看,说道:“你管着外面账目,知道府上一年进账有定数,也并不算非常宽裕,这么大一笔亏空,只怕奶奶也拿不了主意。”
平儿带着旺儿媳妇进了内室,王熙凤这几日身上不爽利,太阳穴上还贴着梅花药膏子。
眼下正临七月,是府上半年收成点算的时间,也是王熙凤一年两次最忙碌的时候。
每年府上店铺、田庄等收益,都要在这个时候做半年盘点,这是个繁琐的事务。
而府中常例的月钱、采买、迎送、人手调配、各房太太姑娘衣裳钗裙、爷们的衣服行头笔墨纸砚、族学嚼头等杂务,也一项都不好落下。
……
王熙凤的父亲虽也是王家嫡子,但却是兄弟中最没能为的,和他兄弟王子腾相比,简直天上地下之分。
所以王熙凤未出阁之前,在王家并不是很得宠的小姐,在家族中存在感不是很强。
但是她这人自小就是有心计的,最喜欢和自己那精明厉害的大姑姑亲近,事实证明她是个有眼力劲的。
她这位大姑姑后来嫁入荣国贾家二房,还做了当家太太,甚至还穿针引线,让王熙凤嫁给了荣国长子嫡孙,飞上枝头做了凤凰。
可能是父母在王家的尴尬地位,让王熙凤也饱受被忽视的滋味,因此激发出对权势的热衷。
自从被王夫人扶持掌家,虽然有平儿这样的心腹相助,她依旧还是事事亲力亲为,因为这种百事由其决断的滋味,实在让她很是陶醉。
这般常年点灯熬油的忙碌,再内壮的人也会被亏损,所以每年夏冬两季,她都会生出老毛病来,每次都是勉强支撑过去。
也不敢在贾母和王夫人面前叫苦,怕掌家的权利因此旁落……。
而今年七月,王熙凤的事情似乎比往年更多了。
因七月是夏税征收的时节。
大周田赋一年两征,分为夏税和秋税,夏税最迟征收至八月初,秋税最迟征收至来年三月初。
原先田赋征收和贾家这种国公世爵之家,没有什么关系,往年这个时候,王熙凤根本不用经手此事。
而今年随着朝廷两项新政昭告,首先在雍州和江南数州试行,荣国贾家数代积累的田产,又都在这些地方……。
当平儿将旺儿媳妇的账本拿给王熙凤,又让旺儿媳妇把事情又说了一遍。
王熙凤听了也变了脸色:“按这样算计,里外里合计,一年不是赔进去上万银子,这以后日子还怎么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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