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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氏夫人的陪房声势浩荡的出了门,风风火火,直奔安国公府去了。她掐算着时间,等了约莫一刻钟,掌控着一个能叫人知道越国公府二公子发了急病,但郑国公府还来不及遣人上门问候的火候出门。
乔翎到越国公府之后,头一回离梁氏夫人这么近——先前再怎么也没想到,两人居然会有今日。
马车里总共就坐了三个人。
乔翎,张玉映,梁氏夫人。
张玉映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沉默。
沉默。
沉默。
如是过了良久,乔翎主动打开了话匣子:“叔母给我的册子里有提过,郑国公府是贵妃的母家,而鲁王则是贵妃的独子,是以从礼法上来说,郑国公府其实是鲁王的外家。”
她继而问:“我头一次见到老太君的时候,听她老人家说过一句话,‘但凡圣人有半分想要立他的意思,贵妃也不会只是贵妃,他自己怕也知道,所以才这样轻狂’,这是什么意思?”
张玉映小心的观察着梁氏夫人的脸色,不知道是否应该开口。
梁氏夫人倒是没想那么多,她这会儿正看鲁王和贵妃不顺眼呢!
是而轻哼一声,开口道:“你可知道当今元后出身哪一家?”
乔翎道:“定国公朱家。”
梁氏夫人点点头,还算满意:“你该当知道,当初高皇帝定鼎天下,册立国公九位、侯爵十二位,此外还有伯爵几人,准许他们的爵位世代传袭,同时,也确定了爵位的考核制度,如果家族不足以支撑起爵位附带的责任,则可除其爵。”
“一直以来,皇后的人选都是出自勋贵,其中公府出身的贵女占据了十之八/九,而九家公府之间,有三家是不参与国母角逐的,是以真正参选的人数又一次被缩小了……”
乔翎问了一句:“婆婆,为什么那三家不参与呢?”
梁氏夫人倒还耐心:“据说,高皇帝曾经与那三家公府的先祖结为异姓兄弟,或许是有此顾虑,是以这三家似乎与皇室达成了默契,家中贵女从不参与皇后之选。”
“哎?”乔翎有些奇怪:“异姓兄弟的话,应该不打紧的吧?好像有些人家,就是喜欢亲上加亲呢!”
梁氏夫人瞪了她一眼:“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不然你去劝劝圣上和三位国公,叫他们改改吧!”
乔翎眉飞色舞:“噫~婆婆,你生气啦,就说明你也不知道!”
梁氏夫人对着她怒目而视。
乔翎就跟被拧住了耳朵的兔子一样,马上老实了,低眉顺眼道:“婆婆,你接着说。”
梁氏夫人这才继续道:“参选的公府只有六家,且多半也不是人丁兴旺的,是以甄选到最后,真正年龄合适也就是那么一两个。今上的元后朱氏出身定国公府,当真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美人啊,现如今那些庸脂俗粉……”
说到此处,她轻蔑的瞥了张玉映一眼,不屑一顾道:“给朱皇后提鞋都不配!”
见那二人都不作声,梁氏夫人也没了挤兑她们的兴致,神色惋惜道:“朱皇后入宫几年,终于有了身孕,只是天不庇佑,难产而亡,皇嗣也没能留住。”
“彼时圣上还很年轻,朝野都在督促早日立后,只是圣上对先皇后感情深厚,道是要从古法空置后位三年,选了郑国公之女入宫为贵妃,却没有立她为皇后。”
“郑国公本也是六家公府之一,贵妃是府中长女,论门第和样貌,其实是堪做皇后的,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觉得,等三年期满,她一定会做皇后,只是谁也没想到……”
乔翎不由得接道:“没做成。”
梁氏夫人耸了下肩,道:“圣上也没骗他们啊,他只是说要空置后位三年,没说三年之后就一定要立后,也没说一定要立陈氏女为后。”
“不过,陈家人痛苦不已倒是真的。”
因着刚生的这场龃龉,梁氏夫人有些幸灾乐祸:“倘若只是贵妃不曾占据后位也就罢了,毕竟宫中没有国母,自从贵妃入宫之后,便代行皇后之权,可是贵妃有儿子啊。”
“鲁王还在贵妃肚子里的时候,郑国公府简直要急疯了。本朝向来讲求立嫡立长,这个‘长’说的是公主还是皇子暂且不管,嫡嘛,却一定要是中宫嫡出。”
“倘若贵妃在孩子落地之前得到后位,即便她腹中怀的是公主,郑国公府也必定倾尽全力将其扶上储君之位,可要是她没能更进一步,那这个孩子就成了庶出,从齿序论,既比不过前边的姐姐,就更不必说两位兄长了。”
乔翎明白了:“如果圣上有意要立贵妃之子,那早在她怀孕的时候,就会给她后位。如果多年之后的现在,他真的看重鲁王,同样也会给贵妃后位,如此一来,即便鲁王落地的时候不是嫡子,生母上位之后,也可以被称为嫡子了。”
她豁然开朗:“难怪鲁王那么癫!”
知道自己大概率得不到那个位置,也就无谓再去装什么谦谦君子,如此一来,待到新君上位,说不得他这个声名狼藉的亲王反而会因为没有威胁而得到优待呢!
“这个天杀的王八蛋,如此一来,岂不是还拿他没办法了?!”
乔翎忍不住骂了一句,惹得梁氏夫人也张玉映齐齐面露惊色的看着她。
就听乔翎很□□很大佬的说:“我找人弄他!”
梁氏夫人:“……”
张玉映:“……”
梁氏夫人道:“你不如哪天见到,直接一刀捅死他。”
乔翎挺起胸膛,道:“婆婆,你以为我不敢吗?”
梁氏夫人看她说的认真,好像真觉得可以这么干似的,真有点愣住了:“那是皇子啊……”
乔翎气愤道:“皇子也不能这么王八蛋啊!我没惹过他吧?他都是怎么针对我的?!”
《 .我 .没 .惹 .过 .他 .吧 .》
梁氏夫人就事论事:“你不是收留了张玉映吗?”
乔翎认真的说:“可是玉映本来也不是他的啊!”
梁氏夫人哑口无言。
这时候乔翎又补了一句:“是我的,嘿嘿!”
张玉映眸光带笑,柔情脉脉的看着她。
终于,梁氏夫人稍显无力的道:“他毕竟是圣上的儿子……”
乔翎道:“圣上也不行啊,养出这种儿子来!他要是跟鲁王一样王八蛋,我也找人弄他唔唔唔!”
梁氏夫人跟张玉映一左一右捂住了她的嘴,惊惧交加:“住口啊你这狂徒!”
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就在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梁氏夫人知道是到了,剜了乔翎一眼,松开她,继而将鬓发略微弄得乱了些,揉揉眼睛,叫乔翎搀扶着下了马车。
……
陈续压根没跟家里人说自己同越国公府的小公子姜裕起了龃龉的事儿。
因为在他心里,这根本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要是姜裕受了伤,那倒是值得拿出来说一说,可只不过是个小厮,有什么值得说道的。
大不了他赔姜裕几个嘛!
要是即便如此,姜裕也不肯善罢甘休,那可就是他得寸进尺了。
打国子监里回来,陈续去给在家的长辈请过安,就回自己房里去了,郑国公府其余人压根不知道他在外边搞了什么事儿。
待到梁氏夫人协同乔翎杀气腾腾的进了门,郑国公夫人裴氏还觉得奇怪——先前也没递帖子过来啊,怎么就这么冒昧的登了门?
侍奉的婢女急匆匆的帮她更换上见客的衣裳,又说:“看起来是来者不善呢!”
裴夫人心里边犯起了嘀咕:“谁惹着她了?”
麻利的收拾齐整,她含笑出门:“姜夫人……”
梁氏夫人并不与她客气,单刀直入,神色犀利:“陈续何在?马上叫他过来!把我儿害成这样,你们陈家倒是一派风平浪静啊?!”
裴夫人听完便怔住了,面色随即严肃起来:“这,这话从何说起?”
梁氏夫人冷冷道:“你只管叫他来,届时自有分晓!”
裴夫人从前也同梁氏夫人打过招呼,对于她的性情有所了解,见状心里边不禁疑惑,却笑着宽慰道:“姜夫人且安坐,我这就使人叫他来,若是这小子在外边惹了什么祸事出来,我马上叫他给您磕头赔罪……”
说完,便低声吩咐侍从去寻人。
自己则留下待客。
目光不动声色的在那过分美丽的少女身上扫过,却不停留。
继而,裴夫人向梁氏夫人示意乔翎:“想必这位娘子,就是越国公的未来妻室了?”
如此说着,心里边又有点奇怪:不是说梁氏同这儿媳妇不睦吗,今日怎么会一道登门?
梁氏夫人略略侧头,乔翎会意的向裴夫人行个常礼。
后者起身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几眼,笑吟吟的摘下了手腕上的镯子:“真是个温柔可人的娘子!你们婆媳俩来得突然,我都没来得及准备什么见面礼,只拿这东西来糊弄你,可别嫌弃才好。”
张玉映不露痕迹的瞟了梁氏夫人一眼,果然见她脸颊上的肌肉因为愠怒,短促的抽搐一下。
乔翎也听出来裴夫人的话是绵里藏针,只是她不走这种朦胧路线,主打的就是一个只要我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你。
一边将那只镯子套上手腕,一边扬起脸来,故作天真的问:“夫人,您这么说,是故意想让我跟婆婆难堪吗?”
裴夫人:“……”
裴夫人眉毛诧异的扬了一下:“乔娘子,你怎么会这么想?”
乔翎马上松了口气:“吓我一跳!我以为您跟那些搬弄口舌、挑唆是非的妇人一样,真以为我跟婆婆之间有什么不愉快呢!”
裴夫人:“……”
裴夫人脸上的神情顿了一顿,转而重又笑道:“外边那些流言蜚语,我也有所耳闻,乔娘子且放心,这东西自然会止于智者的。”
却听乔翎冷哼一声:“谁不知道那些谣言根本就是鲁王殿下放出来,用以中伤我和婆婆声名的?只有那些人云亦云的蠢材才会当真呢!”
裴夫人:“……”
裴夫人只能面露惊讶:“什么,原来此事居然还与鲁王殿下有关?!”
乔翎比她还要吃惊:“怎么,您不知道,鲁王殿下因为我收留了张小娘子的缘故而深恨我,欲除之而后快吗?他心眼一直都不大啊!”
裴夫人:“……”
裴夫人强装震惊:“鲁王殿下又是什么时候同张小娘子扯上关系的?”
乔翎马上拉了张玉映上前:“背一遍你写来歌颂鲁王殿下的那篇文赋给夫人听!”
裴夫人:“……”
乔翎又说:“夫人,我并没有因为鲁王是您的外孙而怀疑您品性的意思!”
裴夫人:“……”
梁氏夫人冷眼看着乔翎三两下把裴夫人给顶翻了,居然有种诡异的幸灾乐祸。
刁人果然都是放错位置的宝藏!
张玉映抑扬顿挫的背到一半儿,裴夫人的脸色就开始发青了,好在侍从已经带了陈续来,终于将她从那种难堪的窘境中带了出来。
面对梁氏夫人的问责,陈续当然不肯担当责任:“我只是打了个小厮,同姜裕有什么干系?再说,要不是那小厮撞到我,弄坏了我的玉佩,我又怎么会打他?!”
梁氏夫人似乎无言以对。
乔翎则满面不平道:“小厮不慎弄坏了你的东西,你可以找二弟赔偿,可是当二弟向你道歉,表态愿意赔偿,乃至于让你停下的时候,你却恍若未闻,在他面前虐打他的小厮,是何居心?!”
陈续理所应当道:“我当时气急了啊,那块玉佩我是极珍爱的,被一个奴婢弄坏了,岂能不怒?”
说罢,又一改先前的满不在乎,面露歉疚之色:“只是我没想到,居然把姜裕给吓病了,真是……我再赔几个机灵的小厮给他吧啊啊啊啊——”
最后一个字都没落地,就见乔翎反手从身后同行侍从腰间拔出刀来,劈手朝他脑袋去了!
刀锋斩断了无形的空气,发出一声令人心颤的风响,带着腾腾杀机,直奔陈续而去。
满座皆惊。
陈续惨叫着踉跄身形,后退几步,却正撞倒桌子上去了,脚下一软,栽倒在地。
众人但听“咚”的一声震响,再回神时,那把刀已经不差半寸,正正好的钉在了陈续发顶。
伴随着令人牙根发毛的裂木声,那鸡翅木的桌子在他身后四分五裂开来。
裴夫人呆若木鸡。
陈续面无人色,两条腿都在战栗,生死之间,甚至于尿了裤子。
一股浊流自他两腿之间流出,缓缓蔓延开来。
乔翎神态自若的收回了刀,送还回侍从腰间,又满脸骄傲的向梁氏夫人邀功道:“婆婆,我吓回去了!”
梁氏夫人瞥她一眼,板着脸“嗯”了一声。
裴夫人终于回过神来,看着那张四分五裂的桌子,再看看自己好像丢了魂儿的孙儿,脸色铁青:“你!”
乔翎学着陈续先前的样子,理直气壮道:“是他先吓唬我二弟的啊!”
裴夫人气急败坏:“你简直是……”
乔翎继续理直气壮道:“瞪我干什么?大不了就赔你们几张桌子嘛,我婆婆贼有钱!”
裴夫人怒不可遏:“你这个……”
梁氏夫人见状,反倒成了云淡风轻的那一个,先瞪乔翎一眼:“怎么这么不懂事,还不退下!”
然后又同裴夫人道:“小孩子哪有不淘气的呢?咱们做长辈的回去慢慢教,也就是了。”
乔翎老老实实的回到原地站好。
紧接着梁氏夫人叹一口气,为难又惆怅的开了腔:“裴夫人,我回去狠狠说她,你别生气,只是,我也有我的难处啊。”
裴夫人喘着粗气,面无表情的吐出来一句:“是吗。”
“是呀,”梁氏夫人真心实意道:“你也知道,国公并不是我的亲子,这所谓的儿媳妇,当然也隔了一层,许多时候,都是不好管教的。”
她苦恼不已,句句字字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尤其你也该知道,这是个乡下出身的穷酸娘子,一看就没念过几本书,都不懂什么叫圣贤之说,性情呢,老实说也很桀骜,言语又颇刁钻,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
裴夫人:“……”
乔翎:“……”
张玉映都不由得抬手挠了下脸。
乔翎身形飘忽的从梁氏夫人身后路过,同时磨着牙低声耳语一句:“婆婆,你不要给我趁机夹带私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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