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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祝宁在等你,醒来。”
林晓风眨了下眼睛,眼球表面因为寒冷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那小小的眼球正在收缩,最后会因为不断缩小变成一粒豆子从眼眶中掉出来。
这样的恐怖想象让林晓风快速清醒,她正侧卧在雪地里,身体蜷缩如同婴儿,那果然是个梦,宋知章根本没出现,她茫然望去,没看到白澄,甚至也没看到那头胆小的长毛象,她还记得长毛象长满了人类长发,在极夜笼罩时快速带着她逃跑。
她们逃亡到极北之地之外,远离世界的尽头,仿佛挣扎着重新回到人世。
她遗忘了一些事儿,只记得自己被白澄一把丢开,短发的白澄留给自己一张冷酷的脸,之后林晓风的身体在雪地里滚动,还未醒来就陷入了昏迷。
“白澄?”林晓风的声音融进风雪中,很快就消失了。
白澄没有再出现,林晓风很想念她。
她猜测需要去寻找一个墓地,但不知道白澄究竟埋葬在哪儿,所以她孤立无援,世界只剩下自己。
林晓风从雪坑中爬起来,她冷得要命,冷到极致时血液都停止流动,让人怀疑她会被硬生生冷死。
林晓风第一次出墙,她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的墙外调查员,也没有赏金猎人的经验,纯靠着自己的本能在行动。
她抬起头,看见了天空中弥漫出一片巨大的黑色,极夜来临时曾经升起一轮黑色的圆月,接下来极北之地能够吞噬一切的黑暗蔓延,人在那样的黑暗中会失去五感,裴书哪怕回墙之后也感受不到阳光和快乐。
现在黑色与纯白有一道很明显的交界线,仿佛是太极八卦阵,但黑色正在不断向外渗透侵蚀,边缘处并不是整齐的,而是抽搐的黑色线条,像是污染区域扩展前的一瞬。
你该醒来了,林晓风在半梦半醒中听到了宋知章的声音,如果她再不醒来,很快就会被黑暗吞噬。
那是极北之地,林晓风逃离了但祝宁没有,祝宁的身体还在里面,林晓风笃定祝宁没死,就算丧失了全部意识还会留下一具身体。
她不知道祝宁具体的状态,但她与祝宁感同身受,偏执地认为祝宁跟自己一样,那样痛苦又茫然,好像被压进冰封的水底寻找出路。
祝宁正被人压抑着,她快被逼疯了,最后的感情岌岌可危。
蔓延的黑暗让人感到恐惧,林晓风应该马上离开,一直朝南走,但她不知道南下能回到哪儿,回人类幸存者基地吗?林晓风僵硬地迈出一条腿,迎着黑暗走去。
她必须要去找祝宁,祝宁需要她。
林晓风比所有人都提早清楚一点,祝宁寻找世界真相的过程就是丢失自己的过程,她拯救世界的过程就是牺牲自己的过程。
而林晓风是祝宁的锚点,祝宁的愿望很简单,只需要她活着。
林晓风太冷了根本走不快,她牙齿刚开始还能发抖,后来连颤抖的速度都慢了,她强迫自己向前,好像在做一场噩梦,用尽了全力但腿脚不听使唤,以为自己在快跑,其实在原地打转,只能看着怪物追来。
林晓风害怕自己没赶上,害怕自己再次走进极北之地就会死亡。
她害怕祝宁做决定之前不知道自己还活着,从而走向了终结。
终结意味着什么她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要阻止什么。
她朝着黑暗前进,或许根本不是她向着黑暗走,而是黑暗在朝着她前进。
“我还活着哦。”林晓风沙哑地说,她声音那么微弱,不知道祝宁在哪里,她希望祝宁能听见。
不要放弃,林晓风对祝宁说,不论你在对抗什么,先不要放弃。
“我还没死。”林晓风回想起在地下的时候,裴书刚刚死亡,祝宁不肯让林晓风离开自己单独行动,林晓风就会一边走一边喊,“我还活着哦。”
这句话像是系在林晓风腰间的绳索,绳索另一头放在祝宁手里,现在绳索的另一头松手了,林晓风执拗地在寻找祝宁,反复念叨着一句话。
我还没死我还没死我还没死。
后来已经没有声音,只有脑海中的一个念头,像是精神污染一样重复。
林晓风感觉眼前越来越黑,白色在飞速后退,黑暗如潮水般迎面涌来,就在她再次踏足极北之地的领域前,突然脚步停下。
世界污染统一论,指的是表面分散的污染其实是一个整体,只要找到核心污染源就能净化整个世界。
这个观点很早就被提出,但早些年极难被证实,直到祝宁的队伍进入渔村找到一截血管,其他的墙外调查员队陆陆续续也发现了相似的证据。
山猫所在的渡鸦队也深入调查其中一片区域,墙外调查员远离高墙,墙内的消息他们更加滞后,他们唯有一个目标即尽可能收集真相。
因此在沙尘暴肆虐的时候,他们根本不知道墙内面临的灾难到底是什么级别,以为是自己所在的区域突然出事儿了。
山猫出墙之后加入了墙外调查队渡鸦队,遭遇了队友死亡和受伤,他们进入到一片诡异的空间内,森林深处有一块儿下大暴雨,遭遇沙尘暴之后成了天降泥浆。
地下有一个类似于地堡的地下空间,明显是人为建筑,但空旷的地下总传来类似于脉搏跳动的声音,或者肉蠕动的粘稠声,让他们怀疑这地方是活的。
墙壁渗透出黑色粘液,像是泄露的石油,又像是受伤的人怎么也止不住的鲜血。
渡鸦队搭起帐篷,针对该区域进行三次侦查。
第一次侦查结果,疑似找到某个巨人身体的部位,支持了世界统一污染源存在的理论。
整个世界是连为一体的,并且有规律可循,他们大概率寻找到了某个器官或者皮肤组织。世界统一,那只要杀死核心污染源就能胜利。
渡鸦队没撤退,北调给了新命令继续探索,但后来沙尘暴越发肆虐,信号塔被摧毁,通讯一下中断。
渡鸦队想要撤退发现根本没法走,沙尘暴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路线倒是很精准,朝着南方推进。
渡鸦队如果想要撤退就必须保证能顺利穿过沙暴,但他们距离北墙实在是太遥远,冒险穿过沙暴还不如原地不动。
也有队员提出一个冒险的方案,他们距离北墙很远,但附近有个归乡号列车的停靠站,可以搭乘归乡号回家。
归乡号列车有一站路就在北墙口,他们的信号塔早就坏了,渡鸦队还不清楚墙内局势,以为只要靠近北墙就会被墙内人接纳。
他们知道这个世界岌岌可危,可能很快就会完全崩坏,想要冒着风险回家,作为人类应该死在人的土地上。
渡鸦队没有阻拦这部分人行动,其他人躲在探查点,也就是那个诡异的地下空洞,该据点只剩下六个调查员,山猫是其中之-。
程莫非和徐萌都死了,山猫没有想回墙内的意愿。
墙外行动会消磨每个人的心智,让他们变得麻木而迟钝,总是睡不着觉,山猫变得比之前更加沉默,他不想这样回去见谢家祖和大橘。
大橘和谢家祖在干什么呢?山猫时不时会想起他们,谢家祖还会扫墓吗?大橘应该没法旅游了吧?
他经常会想起祝宁,想起在恒生科技园外接到满脸污渍的祝宁,她笑着跟自己说我叫狞猫。
但更多的时候,山猫回想起的是年少时看比赛那一幕,祝宁是火种俱乐部的明星选手,山猫作为粉丝坐在观众席上,他喜欢听赛后的欢呼声,也喜欢看祝宁在台上的笑。
竞技体育的魅力即不断超越,打破人类的边界,那种热血会持续鼓舞观众,一直持续到山猫出墙,一直持续到他即将精神崩溃。
他回想起地下射击比赛的时间越来越长,那好像一支只属于他的安慰剂,他想一辈子坐在观众席。
渡鸦队深入地下之后彻底丧失了时间的概念,又有三名队友死亡,他们的队伍只剩下三个人。
山猫亲手埋葬了自己的队友,队长受了重伤,他们还是决定继续探索。
后来他们所有人都觉得探索没有什么意义,只是麻木执行命令,寻找一些自己活着的理由。
他们已经足够深入地底,连地面沙尘暴的声音都消失了,通讯频道偶尔可以接受到。
突然间,渡鸦队队长死亡。
山猫最初不知道队长是为什么死的,在墙外死亡那样莫名其妙,像是有一场瘟疫在蔓延,山猫检查队长尸体的时候,发现他胸口有个空洞,枪口抵着自己的胸口,消音器阻碍了噪音。
队长面对无望的未来开枪自杀了,动手的时候队员在休息。
也是在那时,山猫停下脚步,好像支持前进的动力骤然消失。
他从队长尸体上摸索到两个装置,一个是信息记录装置,这对于调查员来说很熟悉,每个人身上可以不佩戴武器,但必须佩戴信息记录装置。
第二个东西是一个很扁的黑色盒子,渡鸦队在临走之前得到了人机联合装置,但不知道是被人遗忘了,还是根本没人想联络普罗米修斯,或者队长希望在临死之前保持精神的纯白,不要沦为菌丝的傀儡。
山猫打开信息记录器,他知道必须要写下类似遗言一样的话。
他打开之后沉默了很久,竟然没有任何遗言,他真正的遗言不敢说出口,导致他无话可说。
他又想起竞技场上的胜利了,这不是个好兆头。
山猫闭了下眼,开始像个专业的调查员一样记录:“随着深入地下,地下污染在发生变化,好像一夜之间活过来,黑色粘液越来越多。”
“世界整体论已经被证实,我们不知道深入地下还能做什么。”
他们驻扎这里很久了,但该区域的活性不高,无法确定是沙尘暴的激活,还是世界整体发生了什么变化,让他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这个世界正在不断连接。@山猫不知道这是祝宁的身体被迫连接着其他污染区,而他某种意义上跟祝宁很近,他其实在祝宁的身体里。
山猫记录下两条没什么意义的话,他之后回放了一遍录音,想确定信息没有被污染。
但录音里出现了其他声音,“我们哗啦不知道哗啦啦刀山猫愣了下,他反复听这段话,他刚录制的信息中夹杂着噪音,好像一阵塑料抖动的声音。
山猫的眼睛不由自主寻找,调查员培训的一些技巧深入骨髓,让他想要立即发现端倪处。
为什么会有塑料?@洞穴内黑色粘液流淌,山猫朝着地底深处走了两步,顺着塑料的声音行走,那声音在不断放大,好像有一张塑料布在迎风起舞。
哗啦啦林晓风停在原地,白骨从雪地中钻出,凝结而成一道堤坝,骨头彼此镶嵌,脑袋却始终朝着一个方向,无数尸体正在注视着黑暗。
白骨群中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她是短发,肢体僵硬如木偶,没有穿防护服而是穿着一件破烂的羽绒服,那羽绒服早已褪色,上面裹着一层白雪,不像是这个年代的产物,更像是尸体从坟墓中钻出。
她察觉到林晓风存在,眼珠子转了下,冷漠地回头看了一眼。
白澄的目光没有一点温度,那眼神根本不是遗忘了林晓风,林晓风清晰地感觉到白澄还记得自己,只不过白澄有无数个分裂体,所有感情都被稀释在大海中。
白澄对林晓风的感情很容易被忽略。
白澄怎么了?
林晓风的注意力都在她垂下的手上,她的手腕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林晓风曾挖掘过白澄,她的身体里裹满了塑料袋,此时白澄的伤口处一条红色塑料袋飞舞而出,像是一道刺目的鲜血。
林晓风莫名想起,白澄是塑料人,她的能力是控制尸体,而世界是女巨人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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