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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亮着灯火的街道却空无一人,虞岁缓步走在暴雨如注的街上,以天目修复受伤的神魂。她走了一段路后,抬头看了看远方夜幕中游动的巨大红鱼。
偶尔能看见红鱼中星火闪动,海浪翻滚,战船冲锋,却依旧看不见钟离辞和公孙乞两人的身影。
她来这一趟,就是想亲眼看看公孙乞的状态,既然一天一夜没动静,那看来他的理智仍在,不会把青阳帝都烧掉了。
虞岁竟然觉得有些可惜。
人的自私,就是将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寄希望于他人做到。
虞岁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她朝着三十六街出口的方向走着。
奈何有人并不想她活着走出去。
骑马的队伍从前方三道岔路口冲出来,马蹄踏过街上急湍的水流,踩出无数水花,搅碎了映照在水中的灯影。他们分作两队,在虞岁所在的街口汇合,拦住了她的去路。
虞岁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南宫六部的人找到她了。
以牧阳和严星为首的两队分散开,形成包围圈,将三道路口都封住。
“二小姐,还请止步。”牧阳扬声喊道。
他们打量着孤身一人站在雨幕中的少女,她浑身湿透,湿软的发贴着苍白的脸颊,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
严星抬了抬手,示意整队停下,暂且不动。
他朝牧阳递去一眼,无声示意,二小姐瞧着受了重伤,他们这么多人来,反倒显得过于兴师动众。
“叫这么多人来杀我,也太看得起我了。”虞岁说。
这一圈数过去,共有十二人,其中有一半是十三境大师。
“二小姐天赋奇佳,异宝在身,只怕我们这几人都还不够。”牧阳故作谦虚道。
都这种时候了,竟然还不忘拍马屁,虞岁实在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不瞒你们,我刚才和人恶斗一番,如今身受重伤,神魂受损,别说你们十二人,就算是一人要杀我,我也无力反抗。”
虞岁摊手,装作无奈的模样,摇头轻声叹息:“你们就是我人生在世,最后一眼所能见到的人了,我不想我们最后还要打得头破血流,不如我们歇一歇,聊聊家常。”
严星沉声问道:“二小姐,你这是想拖延时间?”
“你看我如今这样子,就算拖上几个时辰,难道就能从你们手中杀出去?”虞岁刚说完,便捂嘴吐了口血。
血水滴落在她洁白的衣领,被雨水晕染散开大片,少女漂亮的眼眸中盈满郁色和悲意,配合虚弱吐血的模样,楚楚可怜,让人动了恻隐之心。
“我也累了,只是想在最后的时间得以安宁,有人陪我说说话。”@虞岁望向牧阳:“和你们打打杀杀也没有意义,徒增伤亡,让自己落得更加凄惨而已。”
换作别的目标,南宫六部的人肯定是无动于衷,认为敌人是在花言巧语。
可偏偏眼前的人是南宫王府从前的郡主,自家主子的亲女儿,以前见到都要毕恭毕敬地行礼,尽心尽力地护她周全,如今却要将她斩于刀下,夺其性命。
看着少女苦苦哀求,不少人眼中都露出犹豫之色,朝可以作出决定的牧阳和严星望去。
更有人胆大直接低声开口:“有咱们看着各个路口,她也跑不掉的。”
“先结阵,把这一片封了,再封了二小姐的五行之气,这样就算她原地入圣都走不掉。”
严星冷眼扫过去,这些人便立马闭嘴。牧阳则神情莫测地对虞岁说:“二小姐,几个时辰怕是太久了,咱们还得赶时间回去跟王爷复命。”
“要不了几个时辰,我还没那么贪心。”虞岁说,“半个时辰就好了,你们可以封住我的五行之气。”
牧阳看了眼严星,低声道:“她怎么说也是王爷的女儿,如今二小姐自己求死,这点小心愿还是能满足吧,咱们也不用大动干戈。”
严星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万一她是拖延时间,等人来救怎么办?”
“再等会,大小姐都得过来找她算账了,双剪堂的人也被贺先生解决,二小姐哪有什么援兵?”
严星说:“二少爷可是还在这街区里。”
“二少爷来不了,苏家的人拦他都来不及。”牧阳决定道:“就这样吧,给她戴上五行锁,封住五行之气,我看二小姐这伤势,就算我们不动手,她都得因为气力耗竭而死。”
严星没办法,只好驾马上前,虞岁见他过来,主动伸出手,严星带着些许戒备,将五行锁给她套手上:“二小姐,我还得确认你的伤势。”
“随你。”虞岁笑道。
严星搭脉探查后,确认虞岁此时已被封住内气,且神魂受损,五行逆乱,这才放心了些。
尽管如此,两队人马还是在附近布下结界,防止意外,又分散各个可能逃跑的路口,严阵以待。
“我可以去屋檐下躲躲雨吗?”虞岁问。
“请。”牧阳颔首道。
虞岁朝他道了声谢,笑得明媚可爱,倒是让牧阳怪不好意思的。
南宫六部的人们守在暴雨中,时刻准备砍下少女的头颅,目光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而少女高高兴兴地躲去屋檐下,挨着别人屋前的门槛坐下,放松喟叹。
“就半个时辰,你们要不要计时?我怕过了时间,耽误你们回去复命。”虞岁歪着脑袋去看雨幕中的牧阳和严星几人。@严星抛出一个金色的沙漏悬浮在空中,道:“等它结束,就是我们动手之时。”
“你们愿意让我歇一会再死,真是个好人。”虞岁认真道。
牧阳和严星等人却听得刺耳,好人二字,若是拿来形容他们,反倒有些像是讽刺。
“二小姐,我们可当不起好人二字。”牧阳摇头说。
虞岁说:“做了好事就是好人,做了坏事就是坏人。”
严星却道:“我们奉命杀你,难道在二小姐看来,不是做了坏事的坏人?”
虞岁:“要杀我却愿意答应我的请求,于我而言就是做了好事。”
严星忽然觉得,这二小姐确实单纯,虽然拥有力量后变得有些狂妄自大,但这也是她心志不坚的缘故。
“二小姐,我们也是奉命行事。”牧阳叹道。
“我可没有怪你们,我对要杀我的人一直都很宽容、能忍。”虞岁背靠着紧闭的屋门,扬首看从屋檐上滴落的雨水,轻声感叹,“我忍了十八年都没有动手杀他们。”
说完便笑了起来。
严星和牧阳互看一眼,十八年?
“你们可有孩子?”虞岁忽然问道。
牧阳摇摇头,严星有一个儿子,但并未答话。
“为什么不说?难道怕我报复你们?我再过一会都要死了,在帝都又无甚势力,死了也不会有人给我报仇。”虞岁催促道,“怕什么呢。”
牧阳提醒她:“二小姐,你师尊可是太乙的鬼道圣者,还有阴阳家的乌院长。”
“我父亲都不怕被师尊找麻烦,你们又怕什么。”虞岁不以为意道,“再说师尊和父亲达成交易,我死了他老人家也不会太在意。若是我一个人在这自言自语,那多尴尬。”
牧阳朝其他人扫眼看去,有人陆陆续续开口回答。
听到他们说家中有儿有女,虞岁这才看起来开心了些,问他们孩子都多大了。
最大的孩子才六岁,最小的刚满月。
“我记得六部做的都是些刀口舔血的危险活,那你们平日是陪着孩子多一些,还是外出任务多一些?”
人们陆陆续续地回答,有说长年在外,过节才能回去看几次妻儿,也有说自己好几年都没回过家。在虞岁的问话下,他们回答的次数变多,也变得有些随意起来。
虞岁安安静静听着,时不时咳嗽两声,满手是血。
严星和牧阳始终注意着她的状态,看得出少女越来越虚弱。
虞岁垂眸看被五行锁捆住的双手,她握了握五指,天目注视给予的五行之气差不多了。
“真好啊,听起来你们至少是个喜欢自己孩子的父亲。”虞岁捂嘴咳嗽两声,笑声从指缝中溢出,她靠着屋墙站起身,朝前方拦路的人马望去,“就算现在死了,他们也还有自己的母亲。”
五行锁发出咔哒声响,从她手上掉落,悬空的沙漏也砰的一声破碎。
“列阵!”牧阳第一时间喊道,“动手!”
所有人瞬间收敛情绪,燃起护体之气,重起杀意,御风术从马背上跃身而起杀向少女。
夜幕风雨中有零碎星火在高空盘旋。
虞岁却迎着四面八方的杀意低声道:“我也是第一次用这招,也许会控制不住。”
鬼道召神·异火。
逆星反极和它一起施展,反极将异火的威力二次加强涌出,地面星海飞转,天幕倾泻而来的暴雨眨眼间化作红色的雨滴急速飞坠。
它们和地面星海飞涌而出的黑雨同时洞穿牧阳和严星等人。
牧阳在一瞬的嗡鸣后忽然间听不到耳畔的声响,无论是暴雨还是喊杀声,那一刹那,他眼中掠过的无数飞雨,黑红交加,落在他眼里却似飞坠的星火,迎着他恐惧的眼眸直直砸进他的身体,终结一切。
异火化作的落雨细密急速,在这片空间内无处可躲,直接腐蚀护体之气,穿过血肉,使他们体内的光核腐烂成灰烬。
细雨轻绵,却如刃锋利,转眼将十二人的头颅斩断。
严星是速度最快的那一个,他也倒在了离虞岁最近的地方,身体落地时,已是一具被落雨腐蚀殆尽的漆黑尸体。
虞岁拧紧眉头,过量的消耗使得她气血翻涌不止,天目注视给予的五行之气完全不够她消耗的速度,异火即使被阴阳双鱼压制,通过宿主转化而出的力量依旧强大的难以控制。
至少此刻虞岁孱弱的身躯不足以完美驾驭。
她在试探异火力量的极限,直到身躯变得滚烫,骨骼血肉都开始燃烧。
停下!
虞岁猛地抓住左手。
天幕中血雨飞舞,发出尖锐咆哮,马儿们早已在血雨初现时就狂奔逃命,即使早已远去,却还是被追击而来的血雨腐蚀成一具焦尸。
深海之下的黑白双鱼原本静立不动,察觉上方烈阳欲要冲破九州星海而出,一同飞身而起,它们刚有动作,异火就歇停了。
虞岁强压异火,受创倒进漆黑的屋内,意识昏沉之际,隐约感觉似乎触发了火灵球,可只是一瞬,她便昏死过去,连神魂意识也熄灭。
其余四位灭世者同时感应到神魂一瞬间的剧痛,火灵球刚起就灭。
远在太乙的薛木石不明所以,拿起听风尺询问虞岁。
韩子阳险些跪地,站稳身子后第一时间去看铜塘方向,见龙中鱼没有丝毫反应,心道遭了,不会是南宫岁死了吧。
龙中鱼内,公孙乞站在一艘小船上,持剑单膝跪地,司徒瑾站在船尾紧张兮兮地问道:“怎么了?
刚才他也没出手啊。”
钟离辞站在另一艘战船上,无声询问。
公孙乞撑着惊鸿站起身,朝龙中鱼外望去。
他不怀疑别人,肯定刚才的火灵球就是虞岁触发的,因为此时此刻,最有可能出事的就是她。
“你的提议我会考虑,但我建议你现在,应该出去看看南宫家的热闹。”公孙乞神色漠然道,手中剑刃一转,准备打破兵甲阵。
周国,边境,永原城。
城外是永原海,连接燕国边境海域。浓稠夜色中,守城灯火明亮,在海边连成一条长龙。较暗之地,一艘小船无风而动,在海上漫无目的。
船头立着一道白衣身影,他背对城门,遥望海的对岸。
明月青本想再装一装白衣仙,吓唬后边密密麻麻的船只,却不想突然的共感让他险些栽进海里。
后方监视他们的众人以为他要有所动作,脸色瞬变,不少人都燃起护体之气,却见那人只是在船头一个趔趄就站稳身体。
军队,密使,罗刹术士眼看去,成百上千。
明月青回头朝他们望去,神色冷漠,目光越过许多人,只落在一名白头发的老者身上。
这名白发老者朝其他人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少安毋躁,随后驱使小船离开队伍,朝明月青靠近。
“你们跟了我七日。”明月青说。
“自从你出现在周国,人心惶惶。”白衣老者肃容道,“我们都记得你曾说过,当你再次出现在周国,就是周国灭亡之时。”
明月青淡笑一瞬。
“怕了就滚。”
白衣老者却道:“师兄。”
明月青:“恶不恶心?”
白衣老者朝他拱手躬身,神色恭敬:“我也曾在悬壶院求学,受曾老指点,如今厚颜称你一声师兄,还请你看在曾老为周国奉献一生不悔的份上,与周国和解吧。”
“他老人家倒是一心为周国,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不得善终的下场。他的尸身被野狗撕咬的时候,可不见有人为他求情,倒是你”
明月青轻笑道:“当时悬壶院一百六十七名弟子都受到牵连被清算处死,怎么少了你这个受他指点的学徒?”
白衣老者汗颜,感受到来自圣者的威压,躬身不敢起来。
“周国无错,是周人该死。”
明月青看向远方,那清冷俊秀的面庞,在他笑起来的一瞬,添了邪气:
“我本避世不出,是他们非要我出来走这一遭。”
“也许你们该庆幸,只有我一人愿意。”
白衣老者此刻是冷汗连连,无助思考他说的愿意,是愿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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