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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9、百家夜行期间,太乙学院禁止出入,就连教习出入也必须要登记,这时候,唯一能在学院自由出入的,只有太乙的二十四圣。
卫仁在天色微亮的时候从雪谷出发,以他的速度,走个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能到学院。因为张关易告知燕满风死亡一事,少年心事重重,走得漫不经心。
男孩伏在他背上,见他几次差点摔倒进河沟里,不满地敲了敲少年的脑袋:“你这样走路,还没到学院,我们就先被淹死了。"
“您赶时间吗?”卫仁回过神来,稳住身形,已经能看见远处的大海。
“船呢?”男孩双手撑着他肩膀往前探去,“你不能直接御风术飞吗?现在立刻飞回太乙学院。”
卫仁觉得这小孩有些无理取闹,换做以前,他早就把人绑了打一顿,可惜现在只能在这小孩面前当个孙子。
“我倒是会御风术,却也没法在海上飞啊。”卫仁假笑道。
“是吗?”男孩突然就得意起来,改为拍拍他的肩膀说,“那我今天就带你飞一程。”
他话音刚落,天上云雾中就飞出一只巨大的白鹤。
仙鹤乘云而来,叫声洪亮,带着潮湿的云雾,卫仁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水汽,以为是拍打而来的大浪,下意识地别过脸去,等回过神来时,已经来到仙鹤背上,在高空俯瞰一望无际的湛蓝海域。
卫仁满眼震惊地望着身旁的男孩,他站在前方,迎着冷冽的风张开双手,衣发迎风而起猎猎作响。
男孩闭上眼,重新睁开的瞬间,无数道八卦之门排列出现在前方,仙鹤扬首鸣叫,加速冲刺,一头撞进那些八卦之门中,眨眼就被传送到不同的地方。
卫仁能感觉到周遭的五行之气充盈,且流速极快,变化万千。
他抬起手遮挡猛烈的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这是道家的八卦之门?
不对,不只是八卦之门这么简单。
卫仁在仙鹤背上稳住身形后打量四周,仙鹤每穿过一道八卦之门,周遭的景色都变得不一样,茫茫雪原、荒芜小岛、青翠草原、密集村庄;每过一道八卦之门,就代表他们来到了不同的地方。
当卫仁从仙鹤上看见下方外城景象时,已经是天光大亮。
“是不是快到啦?”男孩伸了个懒腰回头问他。
卫仁心情复杂,伸手指着方位说:“下边就是外城,学院就在那边。”
“我看看呢。”男孩垫脚往前看,叹气道,“确实快到了,不能再这么招摇,那咱们就先下去吧。”
男孩张开手臂转而面向卫仁,示意他背自己。
卫仁认命地上前弓腰背起他,眼看着仙鹤在外城落地,距离学院还有老长一段路,最后全靠他自己走上去。
卫仁想要御风术赶路,被男孩阻止:“你都摔得头破血流了,还浪费五行之气,这要是到半路你就得晕过去,你晕过去了让我怎么办?”
我要是晕过去了,您就自己走呗。
卫仁心里是这么想的,开口却是:“您放心,我一定会把你送回学院。”
男孩夸道:“这么努力?这可是你说的。”
很快,卫仁就为自己说出的话付出了代价。
他背着不断作妖的男孩一路前进,徒步前往太乙学院,累得气喘吁吁,浑身是汗,山路上的海风吹着他的衣发干了又湿,湿润的衣领晕散开大片血色。
男孩像是看不见卫仁一副快死的状态,伸手指着前方欢呼道:“到了到了,再跑快点!”
卫仁勉强睁只眼闭只眼朝前看去,大脑有些缺氧,却还是忍不住思考,想起之前在海边的一幕;
那个躲在张相云和顾乾身后的少女,看向自己的目光颤抖着,极黑的瞳仁明亮湿润,在那晦暗的景象中,怯生生望着自己,却藏着令人心惊的深意。
南宫岁是希望他已经死了的吧。
死人才不会给她带来威胁,暴露她的秘密。
以南宫岁的聪明程度,就算张相云死缠烂打,她也能想出办法应对,而顾乾无脑相信南宫岁,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她。
但如果他还活着,他回来暴露出对南宫岁不利的情报,那么顾乾也会有所动摇,到时候学院大门就在眼前,卫仁却有瞬间的犹豫,自己该不该回去。
说不定回来反而会让南宫岁对自己动杀心。
但是我也没有要害她的意思啊。卫仁忽然停住脚步。
“喂,都在门口了,你停下做什么?”男孩去掐卫仁脖子,不轻不重的力度,摇晃着他,“快走快走!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卫仁脚步踉跄,几乎是被男孩推着往前。
他脸上的犹疑一闪而过,大脑昏沉,没有注意到脚边有几只金光纸人,一路接着从他身上流落的血水,没有掉在地面留下丝毫痕迹。
守门的教习们也没有看见两人的身影,仍旧继续沉浸在彼此的谈笑中,卫仁就这样当着他们的面,背着叽叽喳喳的男孩走进了太乙学院的大门。
他这时候的意识已经变得混沌不清,耳边都是自己沉重的呼吸,脚步越来越慢,眼珠转动时,捕捉到周边陌生的景色。
怎么和他离开的时候变得不一样了?
不过是在外待了一段时间,怎么就连太乙学院大门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吗?不可能,绝不是我的问题,是学院的路变了。
卫仁走得越来越慢,连自己何时倒下、倒在何处都不知道。
在他往前倒去的瞬间,男孩身姿轻盈地从他背上跳离开,稳稳落在他身旁。
“年轻人,这么虚可不好。”男孩望着昏倒的卫仁叹气,伸手拨了拨他额前湿润的发,在他额前虚点,“你这一身五行之气…
有点意思。”
他的视线落在卫仁胸膛,目光透过那一身血肉,凝视那颗还在正常运转的五行光核。
哪怕身体和神魂已经到了极限,可体内的五行光核力量仍旧充沛,没有任何损耗。沈天雪和裴代青应该也早就发现了,这小子本人却还没有发现吗?
五行光核内的气支配着这具身躯,平时相处融洽,让人察觉不出异样,可消耗越大,这具身躯与五行光核的异常就越明显。
也许卫仁没能察觉,是因为达到极限的时候,他自己也撑不住,晕过去后,根本无法察觉到自己体内的变化。
等他恢复醒来,自然认为自己的五行光核也在修养期间恢复了力量,所以不会有损耗。
男孩从单手夹着一张金色符纸折出纸人模样后放在地上,纸人结阵守护着少年,他又从衣内拿出一颗丹药送入卫仁口中:“好吧,你就在这休息,等我忙完别的事情再来看你。”
这少年体内的五行光核很特别。
让他很感兴趣。
男孩喂完卫仁修复的丹药后转身就走了,留下卫仁独自在草丛中昏睡,即使有人路过,也无法透过金光结界察觉他的存在。
卫仁得到久违的休息,睡得很沉,冰冷的身躯逐渐变得温暖,他好像坐在燃烧的篝火前,世界都是暖烘烘的,使得困意发散,他在浑浑噩噩中,从火焰中看见闪烁的记忆们。
内心深处的声音偶尔也会对自己发问:你要回去找她吗?
去寻找那个可怜的女人。
那个迫不得已,将自己的孩子送离身边的女人满眼都是对未来的期待,希望他能过得很好,希望他平安健康。
他应该回去,站在女人面前告诉她,自己过得很好。
卫仁在意识回笼的瞬间,听见有人靠近的声音:
“万棋,万棋!你等等我啊!你真打算听南宫岁的话,按照她说的去做啊?”
南宫岁?
卫仁逐渐清醒,缓缓睁开眼。
他躺在地上转动眼珠,透过草丛看见旁边小道上的两个人影。
万棋盯着手中的听风尺,头也不抬道:“你之前也听见了,我对南宫岁发誓做牛做马报答她,她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不是你,我不会言而无信。”
我也没有言而无信啊!我不是也发誓了吗!”凌简气鼓鼓道,“但她之前还表现得不想去找盛罪,如今知道盛罪在阴阳家的冥湖里,还被人绑架了,她也不愿意亲自去,反而要我们.
那可是她亲哥啊!”
万棋:“啊?不是同父异母吗?”
凌简瞪圆了眼:“那也是亲的啊!”
“我不管,你别问我,她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万棋抬手抹了把脸,拒绝动脑子思考,按照虞岁说的去做就行了。
救到盛罪,那就是成功了,没救到,那就是失败了,反正无论如何,他都付出了行动。
至于别的,万棋不愿去想太多。
卫仁在草丛里听见两人的对话,脑子越发的清醒。
南宫岁让他俩去阴阳家的禁地冥湖救盛罪,可这两人是生面孔。
这两人有什么特别的?
其中一个明显还对南宫岁不服气,这种人也配给她做事?
另一个叫万棋的倒是很听话,根本不动脑子,还做牛做马都要报答南宫岁。
卫仁抬手摸了摸脑袋,之前的伤口都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他刚要起身,却意外发现还有第四个人,就藏在草丛后面,因为金光纸人结界,这藏起来的第四个人没能发现卫仁。
“现在是夜行期间,地形更改,你找得到去冥湖的路吗?”凌简跟在万棋身后问道。
万棋说:“找不到也得找啊,不是有专门售卖路线图的人吗?可以花钱买。”
“你有钱买吗?”
“没有。”
“那还说什么!”
“你之前吵着闹着要去救盛罪,怎么现在反而犹豫了啊?”
“我不是犹豫,我只是慎重,你想想谁能绑架盛罪?我们要是什么准备都没有就追过去,也没办法把人救出来。”
“
万棋和凌简越走越远,直到两人身影都消失在小道尽头后,躲在草丛后的季蒙才松了口气,他回想起自己刚才听见的消息,顿时皱紧眉头,立马拿出听风尺。
季蒙的手刚拿出听风尺点亮,就感到一阵劲风从身前吹过,还没看清人影,就被对方一脚踹击手腕,剧痛之下听风尺脱手飞出去。
“哎?”季蒙眼珠子刚转,就被人抓着衣领狠摔倒地,被掐住脖子仰起头来,瞪圆的眼中倒映出衣领染血的少年将自己禁锢在地。
这人卫仁单手抓住坠落的听风尺,目光却盯着倒地的季蒙,掐他脖子的力道加重,季蒙脸色瞬间涨红,难以呼吸,只能瞪着卫仁。
“哟,想告密呢?”卫仁余光划过尺面上的顾乾二字,落在季蒙脸上,带着几分嚣张肆意。
季蒙听到这声音,这才想起此刻掐着自己脖子的少年是谁。
卫仁!
那个据说已经死在海里的农家弟子!
正全速朝着名家逍遥池赶去的虞岁,在林中御风术穿行,忽然落地顿住,回头看去。
薛木石见状也停住:“怎么了?”
那颗五行光核虞岁若有所思地朝林中某个方向看去,此刻她能感应到分离出去的、给了卫仁的那颗五行光核的位置。
他竟然在这时候回到学院了?
“卫仁回来了。”虞岁说。
薛木石愣了一会:“现在?他怎么回来的?”
“不知道。”虞岁想了下农家圣者夫妇的做事风格,觉得不太可能是他们把人带回来的。
“要去找他吗?”薛木石说,“万一卫仁对你有误会做出什么…
"
暂时不用。”虞岁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如今她想杀卫仁易如反掌,虞岁倒是要看看卫仁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要怎么做。
她走了没两步,又忽然停住,抬头朝另一个方向看去,眼眸有些许颤动,半是惊讶半是茫然。
“怎么?”薛木石继续问道。
这次虞岁没有回答。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瞬间的感觉,似乎某种不好的预感突然降临,却又无法具体描述,甚至不知缘由。
像是一根绑在她身上的绳子,忽然被拽了一下,她有所感应,却不知绳子的另一端发生了什么。
虞岁安静站在原地,绑在另一端的绳子散开了,有什么东西离她而去。
让她感到不喜。
逆古楼悄无声息地从名家消失,无人能再靠近。
此时坐在逆古楼窗沿边的男孩正伸着脖子朝下边看,高兴地朝梁震招手打招呼:“小师弟!”
梁震扬首打量许久不见,因为他一封传信就立马赶来的大师兄,却是眉心微蹙,隐隐有些无奈的神色。
@“师兄,”梁震开口,眨眼已到逆古楼顶,站在窗外长廊朝里面的人看去,眼中倒映出停留在男孩指尖的冰蝶,“你这又是为何?”
“你不是要我帮忙把人带出太乙吗?”张关易仍旧保持着十一二岁的男孩模样,孩童稚气的眉眼间满是天真和得意。
男孩朝梁震晃了晃手上的冰蝶后说:“他在这里面,就已经算是离开了太乙,从今以后,他想去哪就去哪,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永远待在那个世界。”
梁震凝视他指尖的冰蝶说:“蝶梦之景,如梦似幻,终究只是一触既破的虚象。”
“既是他心之所向,蝶梦便能使之成为永恒的真相”张关易却道,“他出生来到这世间的每一次呼吸,都被天地所记录,此刻只不过在蝶梦中重新经历这一切。”
“小师弟,世间虚实不过一念之间,只要你认为那是真的,便是真实的。”
梁震却道:“师兄,你若是让他留在蝶梦之中,那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张关易伸出的手指怜爱地轻抚冰蝶,稚气的声音却说出残忍的话:“你又怎知他不愿死在蝶梦中?”
梁震抿唇道:“这非我所求。”
“小师弟,他若不死,天下必乱”张关易还未说完,梁震就道,“师兄,天下早已乱了。"
张关易转了转眼珠,换了种说法:“长公主有恩于你,你报恩其后代,理所应当,可他代表燕国,你插手,就是影响燕国的命运。”
梁震目光平静道:“那便是国运如此。”
好一个国运如此。
这傻小子。
师兄我可不是要杀你恩人的孩子,而是要救你呀。
你非要在乱世与危国结缘,逆天而行,必伤自损。
张关易心中一通腹诽,却没有道出一字,而是望着自家小师弟的脸幽幽叹气,稚气的面庞却吐出苍老的声音:“他若不死,不战誓约必破,你当真愿意?”
“少他一个,不战誓约依然会破。”梁震迎着男孩干净明晰的眼眸说,“师兄,六国归一,这才是天下大势。”
停留在男孩指尖的冰蝶轻轻振翅。
张关易双手撑着窗沿往后撑腰,又恢复了小孩心性,慢悠悠地说:“哎呀,他飞走了,人家小孩不想听我们说教争论啊。”
梁震望着振翅而飞的冰蝶,它在暖阳下显得越发透明,光影之中,易碎又美丽,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天地间的脆弱。
“师兄。”梁震回头去看张关易,还没开口请求,男孩就摆了摆手,望着那只飞远的冰蝶,发出稚气却带笑的声音,“你我就不要再替这个孩子做任何决定,从今以后的路,都是他自己选。”
“去追吧,别让它飞太远,万一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巨大的雷声在草原上方响起,站在地面的少年回头看去,漆黑的眼珠中倒映出黑云中闪光的雷电,像是一条狰狞扭曲的巨蟒,搅乱了草原中的天地二气,引发狂风暴雨。
“少主,别看了,这会要是被卷进雷暴之中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个身穿绿衣的高大身影挡在少年身前,十分轻松地将他捞起放在马背上,“走喽!”
梅良玉想要开口询问,却发现身体不受控制,他透过少年的双眼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们:
身穿绿衣,头发灰白,身材魁梧高大的释家十三境大师林承海。
白衣长衫却光着脑袋,眼尾泛红,面相却像蛇一样精致的男人,是释家转鬼道家的十三境大师闻人胥。
梅良玉听见少年的自己和闻人胥低声问话:“爹爹呢?”
闻人胥笑答:“家主和公主殿下要晚些时候才到。”
林承海牵着缰绳哈哈笑道:“少主,你在那站了半天,难不成是想家主和殿下了?”
少年不轻不重地哼了声,从林承海手里夺过缰绳,自己驾马往前冲去。
“少主!我来跟你比一场!”林承海翻身上马,跟着前边的少年追去。
闻人胥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一只红色的纸风车。
@三人纵马朝着草原深处赶去,穿过草原和密林的分界线,后方的云雨始终在追逐着,雷鸣声时远时近,赶在暴雨降临之前,他们穿过满是青苔的石阶大道,看见坐落在山林深处的古寺。
山寺大门前站着年轻的一男一女,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
穿着一身水红色长裙的娇艳少女正抬手用一根黑色的神木长簪挽发,一头顺滑的墨色长发被她巧妙地挽起以簪子固定,露出皙白修长的脖颈。
站在望舒郡主旁侧的白衣少年怀抱两把青色雨伞,他的个子比少女要高一点点,虽是男女两相,可二者眉眼却非常相似;前者动,后者静,动者张扬肆意,静者沉稳内敛。
玉衡亲王看向山寺大门外,瞧见骑在马背上的少年时,沉静的眼中才露出一点笑意,身旁的少女先一步往前走去:“喂!谁准你自己偷跑出去不叫人的?要是今晚你一个人被困在雷暴里玉衡亲王顺手自然地撑起雨伞跟上少女,为她遮住了突然降临的大雨,另一只手撑开第二把雨…”
伞,为从马背上下来的少年遮住暴雨。
“好了阿姐,他知道错了,你就别骂他了。”玉衡亲王站在二人中间,他笑眯着眼,情绪稳定,语调温和,安抚着发脾气的阿姐和想要反驳的弟弟。
梅良玉看见记忆中的人真实地出现在眼前,心脏跳动的声音响彻耳畔,似乎在提醒他现实与过去的分界线。
可眼前的一切都无比的真实。
空气中土壤和雨水的气味,震天的雷鸣,裹挟潮湿水汽的风,脚下的鲜绿青苔,暴风雨中,山寺内传出的钟鸣少女的碎碎念,少年的温声安抚,一切都是如此的鲜活。
“怎么站着不走了?”已经走上石阶最高处的阿姐回头,看向还呆呆站在雨中的少年,好气又好笑道,“你都多大了,还闹小孩脾气。”
兄长站在雨中,神色无奈地向他解释:“最近南边混进了许多危险人物,不能让你单独出去,若是你再被抓走,母亲和阿姐可就…"
望舒郡主将手中雨伞塞给玉衡亲王,大步来到少年身前,躲过雨伞,再牵着他的手往前走去:“给你煮了鲜藕汤,可以了吧?”
手上传递的温度也是如此的真实。
少年一言不发,任由阿姐带着他朝山寺大门内走去。
前一瞬他还在逆古楼中准备嘲笑顾乾,下一刻就仿佛回到许多年前,回到记忆中的某个节点,看见了他早已死去多年的长姐和兄长。
梅良玉感觉大脑被两种撕裂感拉扯,他怀疑自己是否中了某种幻境,可无论如何寻找,都找不出幻术的痕迹。
暴雨敲打屋檐,琉璃彩瓦蒙上水流,在夜晚的灯照中将水流也染上了颜色。
桌案上摆放着三碗热乎乎的鲜藕汤,对面坐着的少年少女让梅良玉需要微微仰头才能打量清楚。
屋外风雨飘摇,屋内烛光似暖阳,望舒郡主和玉衡亲王正在烦恼弟弟为何回来后变得有些呆傻,只知道沉默地盯着人看,却是半个字不说。
“我和你哥哥脸上长花了还是怎么?你都看了快半个时辰了,这藕汤到底还喝不喝了?”望舒郡主一手掐着玉衡亲王的脸,瞪了眼梅良玉后,又低声抱怨,“都快凉了,又要重新去热,你真是好大的少爷脾气。”
玉衡亲王拨开她掐脸的手,起身端着碗道:“我去吧。”
望舒郡主受不了,也起身朝外喊:“闻人叔叔!林叔!你们回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我弟弟怎么变得像个傻子一样只知道盯着人脸看!”
闻人胥和林承海被她喊过来,都说回来的路上没遇见奇怪的人和事。
“不可能!”望舒郡主扶着额头,回屋后又重新在梅良玉对面坐下,她沉思良久后,像是妥协了一样说,“好吧,你刚回来的时候我语气是凶了点,我”
坐在对面沉默的少年忽然迟疑开口:“你.
"
梅良玉忽然能开口说话,也有些惊讶,少年还带有几分稚气的嗓音十分陌生,让他下意识地闭嘴。
“你什么你?”望舒郡主屈指敲了敲桌面,“有话就说。”
梅良玉发现自己逐渐能操控这具身躯,他低垂脑袋,没有去看少女鲜活的身影,舌尖抵着牙关,几经犹豫,还是低声问出:“你怎么在这?”
阿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怎么会是如此鲜活生动的…存活在他记忆里的人,分明已经被命运残忍的,“你都被那些贼人绑走了,我能不来?”望舒郡主咬牙恨声道,“我就知道那帮鬼道家的术士没安好心,如果不是闻人叔叔拦了一手,母亲也及时赶到”
玉衡亲王端着热好的鲜藕汤回来,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望舒郡主发现少年又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看。
她给气笑了:“你能把你哥脸上看出花来!”
玉衡亲王说:“阿姐,他这次被绑去南水州,许是吓倒了他。”
望舒郡主便问:“你被吓倒了?”
少年沉默不语,目光像是望向很远的地方,有些失焦。
玉衡亲王说:“确实是吓倒了。"
望舒郡主起身:“那我去跟母亲说,让母亲来。”
梅良玉只觉得头疼。
他曲肘撑着脑袋,给自己眉心按压,压下心头所有情绪,强迫自己思考。
为何早已死去的人会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为何他会回到十三岁这年?
为何眼前的一切都如此真实。
在这一瞬间,梅良玉忘记了许多事,却也记起了许多。
他听见屋外传来脚步声,还有许多人说话的声音,都是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存在。少年不由转头朝屋外看去,男人的声音逐渐远去,脚步声缓缓靠近门口。
屋门打开的瞬间,梅良玉看见站在门口的紫衣女人,女人的目光温柔又放松地落在他身上,带着点点笑意朝他伸出手:"…
我们回家吧。”
母亲温柔的声音唤醒了少年的记忆。
从山寺大门前开始,阿姐和兄长已经叫过许多次他的名字,他却在此刻才从母亲口中听得清楚:
东兰离,回家吧。
少年目光怔怔地望着朝自己伸出手的女人,眼前是母亲温柔放松的眉眼,身后跟着笑容明艳的阿姐,不远处就是慈爱的父亲可在他的脑海深处,却飞速闪过围城雨夜中,女人带血的头颅滚落在他脚边,无论他如何嘶吼、求饶、诅咒,都没能改变自己失去一切的结局。
原本呆愣坐在桌边的少年猛地站起身大步向前,却在快要靠近女人的时候顿住,扬首时,却已红了眼眶,滔天恨意积聚胸腔,却无处发泄,令他死咬着唇,鲜血淋漓。
“怎么了?”母亲惊讶又不解,伸出去的手转而为他拭去眼角的湿意。
“你哭啦?”阿姐也十分惊讶。
公孙羲眼神询问站在后边的玉衡亲王,对方也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阿离?”男人温和又带笑的声音传来,“怎么了?”
少年抬眼,暴雨掩盖了人们询问的声音。
十三岁的东兰离迈步往前,朝父母走去,而梅良玉留在了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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