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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时,是学院最热闹的时候。虞岁十多天没出月山,之前被盛罪和顾乾问起时,都说自己受师命历练去了。
好在这两人都有事情忙,也没有非要见她一面的想法。
顾乾是要找躲在听风尺后的神秘人,因为在卫仁宿舍里发现的药花,心生怀疑,近日都在忙着调查季蒙。
季蒙这件事给顾乾的打击不小,他是绝不允许、不接受有人背叛自己的。
盛罪则是为了学院灭世者投票的事,他硬生生被投上前三,为此气急败坏,带了名家和法家的人去通信院,舌战群儒,要通信院把那些投票自己的人全都交出来。
当时虞岁还在月山,在邹纤的水万象里死去活来,放出去的五行光核也没能看见这一幕,事后听梅良玉说起来,还遗憾了好一会。
年秋雁原本是要找虞岁谈谈的,谁知这人在月山一待就这么久,外加最近孔依依心里怀疑,也把他盯得紧。
好在张相云和洛伏也忙,没来找他晦气,让年秋雁有时间把孔依依哄过去。
虞岁在斋堂吃饭时,听梅良玉说医馆值守的甲级弟子,终于不再是石月珍一个人了。
三天前,医家圣者蒋书兰得知医馆的值守情况,将排布医馆值守的教习和偷懒不去的弟子都训了一顿。
那些弟子不仅被狠狠地训话,还被扣了不少学分,部分人心里免不了对石月珍心生怨气。
石月珍留守医馆这事,一开始是钱璎想要让她在医馆多呆一段时间,拉开彼此的修行距离。
哪知石月珍也没有反抗,无论哪个同级来跟石月珍说,请她帮忙值守,石月珍都应下了,没有拒绝。
为此还有人说石月珍和医家圣者蒋书兰一样,是“菩萨心肠”。
这种事如果形成习惯,那就很容易变得理所当然,认为石月珍就应该守在医馆。
如今这种习惯被蒋书兰强行改变,部分人的反应反而是先埋怨石月珍。
虞岁听到这里皱眉:“这事不是钱璎先带头的吗?怎么能怪月珍姐姐。”
“时间长了,那些不要脸的开始蹬鼻子上脸。”梅良玉玩着听风尺,淡声道,“你月珍姐姐也不是吃素的,她向来懂事,少有委屈的时候,和蒋院长也有几年师徒情分在。这次和蒋院长说自己受了委屈,蒋院长便彻查一番。”
这一查,发现自己最近最宠爱的小徒弟也牵扯其中。
蒋书兰心中又气又叹,这才罚了部分弟子的学分,又将才传给钱璎不久的奇兵紫盘壶收回。
“收回去了吗?”虞岁满眼惊讶,“蒋院长看来是真的很生气,会不会也因为这事对钱璎失望了?”
梅良玉从听风尺中抬头,意味深长地朝虞岁看去:“别对蒋院长有太高的期望,她就是个活菩萨,
看不得别人受苦受难,谁委屈就帮谁,她这两个徒弟也很明白。”
钱璎甚至觉得石月珍是故意的。
故意要在医馆待这么久,就为了今时在师尊面前装得委屈,好让自己得不到奇兵紫盘壶。
虞岁听了梅良玉的话,忽然问道:“师兄,你是不是也利用过蒋院长的心软?”
梅良玉眯着眼道:“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利用,我受了伤往那一站还没说什么,她老人家自己就心软了。”
虞岁眼珠黑白分明,望着他轻声道:“可是你受伤了为什么要往蒋院长面前凑,那意思不是很明显吗?”
梅良玉面不改色地觑她一眼,道:“吃饭。”
虞岁低头闷笑。
某种程度上来说,梅良玉也算是太乙圣者们看着长大的。
加之他的身世摆在那里,知情者,比如蒋院长这样的人,总是免不了心生怜惜,对这个孩子格外照顾。
梅良玉只有和师尊对着干的时候,才会受伤了就往蒋书兰那边跑,好像在跟困守在鬼道圣堂的老头说:看,你不喜欢我,有的是人喜欢我、心疼我;我又不是非你不可,学院这么多圣者,哪个都能做我的师尊。
常艮圣者对此沉默。
徒弟伤好还不回来时,他才会出现在蒋书兰的家门口,把人接回去。
蒋书兰对这对师徒也颇为关心。
虞岁从梅良玉的话中听出,蒋书兰就是这种性格,菩萨心肠,见不得人受苦受难,对学生慈爱,
不喜打打杀杀,希望每个人都好好的。
可惜她的身边都是些心眼子贼多、算计来算计去的学生和圣者。
之前的医馆一直是石月珍值守。
曾经得罪过石月珍、或者得罪过苍殊的人,那段时间都不敢往医馆跑。
就像盛罪,因为在钱璎手里吃过苦头,所以不愿去医馆。
如今医馆正常值守,他们才不怕被报复,受了伤或是想要买药就往医馆跑。
恰巧这两天又是兵家开高阶兵甲阵的日子。
十三境的兵甲阵,不少弟子都想去挑战,受伤的人也因此变多,医馆也就变得忙碌起来。
值守医馆的甲级弟子有五人,甲级以下的弟子十人,还有一些被叫来帮忙的外援。
燕小川就是其中一名外援。
石月珍以“之前经我手治疗的人还未完全恢复”为由,继续在医馆负责伤患,没有半途而废,这让蒋书兰对她越发怜惜。
虞岁跟着梅良玉来医馆的路上,就看见不少受伤的弟子往医馆跑,每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沾染了血色,还有的已经昏迷,是被抬着进医馆的。
今夜值守医馆的甲级弟子有钱璎,她带头算计的石月珍,如今事发,自己若是不来医馆受点苦,
蒋书兰那边也不好说。
项菲菲和荀之雅都因为钱璎来医馆帮忙,一个白衣清冷如皎月,一个红衣烈烈如火,倒是成了医馆的两道靓丽风景。
这二人也不是单纯来帮钱璎的。
因为季蒙也在医馆值守。
五香凌这件事,顾乾告诉了除季蒙和霍霄外的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卫仁屋子里会出现五香凌的气息。
偏偏这药花又是季蒙培育的,世上只有那一朵。
哪怕他们相识已久,顾乾还是忍不住生出了怀疑。
西房柜台后,季蒙挽着衣袖,从后方高至顶上的药柜中找出需要的药材,再放入碗中碾碎调配,
忙得晕头转向。
燕小川还在柜台边上屈指敲着桌面,虽然他没有开口催促,但敲击的声音却很急,仿佛敲在了季蒙心上。
他很想让燕小川别敲了,但每次转过头去看他,燕小川就眯着眼笑道:“你不着急我也不着急,你慢慢来,别调错药了就行。”
季蒙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钱璎一直使用医家九流术,额上细汗密布,看得出有几分憔悴,但她又不能偷懒停下。
因为医家圣者蒋书兰就在楼上。
医馆外老远就传来受伤弟子的喊声,钱璎抱着药罐站在门口停下,往外看去时,见到了和梅良玉走在一起的虞岁。
她下意识地蹙眉,还未思考什么,就看见另一拨眼熟的人往医馆跑来。
“让一让!让一让!这边人都要死了比较急,让我们先进!”
兵家弟子庞戎在前边开路,指挥着两名小弟抬着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人往里跑。
钱璎低头一看,眉头皱起,竟然是洛伏。
庞戎像看不到钱璎似的,越过她往里走,高声喊道:“石月珍人呢?这有个出兵甲阵差点被钟离山乱剑砍死的,托他的福咱们总算见识到了钟离家的泰阿剑术,但这小子就惨了,再不来他人可就"
话还没说完,就见楼梯转角站着一抹白色身影,再抬头,就对上女人面庞上那只浑白的右眼。
“带他上来吧。”石月珍说。
庞戎便招呼人将昏迷的洛伏往楼上带。
不少人都从听风尺上得到消息,说道家的洛伏与兵家的钟离山在兵甲阵里打了起来,钟离山第一次在学院使出了自家的神剑术·泰阿。
因为神剑术·泰阿难得一见,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很快就传遍整个兵家,去兵家历练的其他弟子也多,一来二去就等于传遍了整个太乙学院:
“好端端怎么打起来的?”
“不知道,听说是私仇,钟离山那边理亏,已经被教习控制起来了。”
“他早不打晚不打,怎么偏偏挑我不在的时候打呢!”
“神剑术泰阿威力怎么样?跟他爹比起来又怎么样?”
“我也没见过钟离大将军怎么说啊!”
“很威风!”
钱璎拿着药罐回案台后,听身旁的人低声抱怨:“明明咱们就在楼下,他看都不看一眼就只知道喊石师姐,感情这医馆就是石师姐一个人的呗。”
“师尊还在楼上,你现在说这些也不怕她老人家听到?”钱璎压低声音道。
医家弟子洪曲文抿唇,不服气地轻哼声。
他左右看看,见没人来这边,便又低声对钱璎说:“我看石师姐就是嫉妒你,不想你跟她争抢院长的关心,这次故意拿医馆值守说事,害得你把刚收的奇兵又还了回去,这你能忍?”
钱璎心中郁结,面上不显,笑眯着眼装作无事的样子说:“师尊做事有她自己的考虑,让石师姐值守医馆这么久,我也确实理亏,希望石师姐这次之后不要怪我就行。”
说完还往楼上看了眼,洛伏这次来得有些微妙,让她有些在意。
“明明是石师姐自己要在医馆待这么久,怎么还搞得像我们逼她一样。”洪曲文翻了个白眼,看着眼前要写的众多药案,重新提笔,心中暗恨,“她就只知道在院长面前装可怜!”
梅良玉不动声色地扫了眼钱璎和洪曲文,慢条斯理地拿起听风尺,将洪曲文这人的话发给了苍殊。
庞戎走过来伸手抓着梅良玉,将他带去角落。
梅良玉拍开他抓着自己肩膀的手:“拉拉扯扯的干什么?”
庞戎:”
“我按你说的做了,给钱。”庞戎理直气壮道,“你要我赶在张相云之前把人弄晕带医馆来交给石月珍我说你俩什么仇啊?还要让钟离山拿泰阿剑术砍他。”
梅良一边给钱,一边漫不经心道:“没仇,我就是钱多找不到地方花。”
庞戎:“”
梅良玉视线越过其他人,朝往西房走的虞岁看去。
西房柜台前,燕小川朝虞岁招手,虞岁过来后,朝柜台后方捣药的季蒙看去,有些意外道:“季蒙?”
季蒙扭头看过来,眼中映出虞岁的模样,怔了怔。
“你也在医馆值守吗?”虞岁上前笑问。
她说话的语调轻松随意,一下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卸人心防。
“是、是啊。”季蒙有点结巴道,“因为石师姐的事n他说到一半又闭嘴,摇摇头道:“郡主,你来医馆是受伤了还是买药?”
“我陪师兄来的。”虞岁说完,别过脸去看燕小川,弯着眼眸道,“听说你也在医馆帮忙,感觉怎么样?”
“还蛮充实的。”燕小川摸着下巴,摆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跟着石师姐也能学到不少东西,石师姐教学可比良玉师兄要温柔得多。”
虞岁赞同地点点头。
两人闲聊起来,季蒙忍不住偷瞄这二人,他以前和虞岁的接触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他俩都是因为顾乾才认识的,顾乾才是中心点,顾乾不在的时候,也不会有太多联系。
季家祖母和南宫家祖母二人交情不浅,每年寿辰,双方都会互赠礼物。
那年季家设宴,虞岁跟着祖母去了季家,撞见季家几位嫡出少爷,言语欺辱季蒙的一幕。
季蒙倔强还嘴,惹怒几位哥哥,脾气火爆一点的大少爷就要跟他动手。
虞岁装作迷路出声打断他们,这才帮季蒙解围。
那时候,季蒙心里是感激的。
坏就坏在宴会后期,盛罪与季家几位少爷关系不错,听他们提起季蒙时,本来没什么感觉,权当听好友们吐槽自家弟弟。
直到他听说季蒙与顾乾交好后,盛罪心里也没了好感。
于是季大少爷喝醉后,拿季蒙撒气,对他动手,盛罪也冷眼旁观,还将要阻止的虞岁给按了回去。
那时大家年纪都小,少年人的心理有时非常极端。
谁对我好,就喜欢谁。
谁对我坏,我就恨谁。
季蒙因为对盛罪极坏的观感,连带着对虞岁的好感也没了。
站在柜台前与燕小川聊天的虞岁,似无意识地动了动眼珠,刚好与偷看的季蒙目光撞上。
季蒙连忙转开视线,低头看回药碗。
该不会被发现了吧?
季蒙心里有点尴尬。
然而他的余光却瞥见少女朝着柜台前倾,耳边传来少女软和的声音:“季蒙。”
被这甜而不腻的声音软软地喊出自己的名字,季蒙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季蒙不得已转过头来,直视着虞岁。
虞岁说:“要不要我帮你?今晚医馆看起来很忙,燕小川说已经等你配药很久了,石师姐之前教过我,我也会一些。”
季蒙:“”
他忍不住剜了眼将双手枕在脑后嘴里哼哼着的燕小川,低头说:“很快就好了,今天确实有些忙,
兵家开了兵甲阵,去那边历练的弟子又多起来了。"
“我是不敢催你,不代表我不急啊。”燕小川哼哼道,“上边的人疼得要死要活哭爹喊娘呢,我怕一催你,你着急配错药,那就更麻烦了。”
季蒙忍不住道:“我又不是你,我本就是医家弟子,这点药怎么会配错?”
燕小川听后,表情单纯,眨巴眼道:“不会配错?不会那你快点啊。”
季蒙:“你催什么催?这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配药吗?”
“好啦好啦!”虞岁站在两人之间打圆场,绕过柜台往里面走去,“这个药方我也会的,我帮你也能快点配好。”
燕小川伸脖子往外边看:“你们医家的弟子真小气,也不知道多叫几个人来配药,石师姐一个人忙这些的时候都比你们要快。”
季蒙想反驳,但看了眼还在身边的虞岁,忍了。
医馆二楼。
庞戎指挥两名小弟抬着昏迷不醒的洛伏进屋,将他放在隔间床上就被石月珍叫走了。
屋中只剩下石月珍和洛伏两人。
烛光昏黄,石月珍又点亮一盏,让隔间变得明亮起来。
她来到床前打量洛伏,身上的伤痕十分明显。有一道迎面而去的剑伤,在皮肉上不见形状,却伤及内里,断其肋骨,使得他行气逆转。
洛伏身上汗水与血水混杂,看起来污秽不堪。石月珍面不改色,浑白的右眼中似闪烁出丝丝缕缕的金光,一闪而过。
她的右眼十分特殊,看见的景色和左眼不同。
左眼看见的是洛伏的皮肉伤,右眼看见的是他体内五行之气的游动与走势,健康的人五行之气走势是平稳的,没有起伏的。
重伤或是身怀顽疾的人,五行之气的走势便有所波动,体内的肌理脉络都是弯弯曲曲、似胡乱缠绕在一起的线团。
也就是说,石月珍的右眼只能看见游走的“气”,看不见“气”所具象化的人事物,是为“无珠之目”。
有人说它是一种病,也有人说它是一种诅咒。
只不过相比较起他人的无珠之目,石月珍的右眼更加特别。
在洛伏昏迷时,石月珍在他身上搜寻出机关盒,找到了藏在机关盒内的玉白小瓶,瓶身接近透明,从瓶身往里面看,什么也没有。
不知情的人会以为这就是个空瓶子。
石月珍却想起虞岁在听风尺上告诉她的信息,往瓶中输入些许五行之气探寻,里面确实装有东西。
危险的、不被允许出现在这里的兰毒·莲雾。
石月珍朝躺在床上眉头紧皱的洛伏看了眼,那只黑亮的眸子中溢出点点笑意来。
看来她提前备好的金沙是没用了。
石月珍这会倒是有几分好奇,梅良玉是否知道自己一门心思想护着的人,知道的消息却比他还多。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虞岁的时候,本以为是个单纯乖巧又柔弱的贵族小姐,现在想想,大家竟都看走眼了。
石月珍思及此,又忍不住笑了下。
门外传来敲门声,钱璎的声音在外边响起:“石师姐。”
石月珍侧头朝门口看去:“何事?”
站在门口的钱璎想了想,说:“屋里的人伤势如何?我听说他是被神剑术泰阿所伤,命在旦夕,怕师姐你忙不过来,想问你需不需要帮忙。”
石月珍道:“若是有需要我会叫你的。”
这是被拒绝了。
钱璎没有离开,低头沉思。
她做任何事都会以顾乾为先,可以说是顾乾最信任的人之一。钱璎和虞岁不一样,顾乾也相信虞岁,却不会将烦心事告诉虞岁,要虞岁去跟人打打杀杀。
钱璎既是顾乾的妹妹,也是顾乾并肩作战的伙伴,所以钱璎知道的信息比虞岁要多。
洛伏是玄魁的人,平日就尽量减少去医馆,也避免和不熟悉的医家弟子接触,就算受了重伤,也是叫张相云帮忙找人解决。
如果说洛伏天赋最好的是道家,那在医家这里,就是毫无天赋,一点也没有。
因为他吸食莲雾,所以心里有鬼,就算痛死也不会去医馆留下可能暴露的风险。
今儿是钟离山先借兵甲阵找麻烦,直接使用神剑术·泰阿将其重伤濒死,梅良玉又要庞戎看准时机,抢人送去医馆,将洛伏交给石月珍。
接下来,就是石月珍早已约好的医家圣者蒋书兰。
钱璎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的时候,余光忽地瞥见往这里走来的身影,她收敛心思,垂首规矩道:“师尊。”
蒋书兰问:“你在门口站着作甚?”
钱璎解释后,蒋书兰面向屋里问道:“月珍,这弟子伤势如何?是否棘手?”
“师尊,您进来吧。”石月珍道。
蒋书兰推门进去,看见石月珍清理伤势的一幕,被烛光照亮的侧脸可见些许凝重,石月珍手中动作不停,沉声道:“他被泰阿剑术所伤,五行逆乱,断了八根肋骨,神魂俱伤,光核也有生裂,我暂且先将他的行气恢复。”
钱璎听后皱紧眉头,心中腹诽钟离山在学院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洛伏出手,还把人伤成这样,
若是没点解释,怕是要被逐出学院。
顾哥哥正好也想让这个碍眼的钟离家少爷滚出太乙。
洛伏这事倒是可以用来攻击钟离山。
若是在学院外动的手还没什么,但是在学院内的打斗不可涉及生死,更别提这还是不被允许的私斗。
蒋书兰快步上前,走近后看到洛伏的状态,也是神色微变,伸出手悬停在洛伏额上,和石月珍一起将洛伏体内混乱的五行之气恢复顺行。
石月珍瞥了眼站在旁边的钱璎:“师妹,你来清理他的伤口吧。”
钱璎没有拒绝,上前照做,将需要治疗的伤口处衣衫和血污擦干净。
期间洛伏身体抽搐了几下,五指也攥紧又松,浑身是汗。
钱璎以为是他五行逆乱太痛苦导致的条件反射。
可只有洛伏自己知道,在蒋书兰和钱璎进来之前,石月珍就施术唤醒了他的意识。洛伏不知道石月珍具体对自己做了什么,他虽然无法睁开眼睛有所动作,意识也在黑暗之中,却能听见外界的声音,模糊感知到一部分动静。
当得知自己在医馆时,洛伏心跳加速,危机感从四面八方袭来,听到石月珍唤师尊,蒋书兰还朝自己靠近后,洛伏感到窒息。
该怎么办?
他们会不会发现什么?
洛伏的心跳越快,身体出汗也越快,他想醒来,想要快些离开医馆,因此不断地逼迫自己强行调动力量,使得身体抽搐。
石月珍的目光十分自然地扫过洛伏抽动的手指。
让人清醒地绝望,才会给出她希望的反应。
楼下。
西房柜台后,虞岁踩着凳子打开药柜抽屉拿药,有她帮忙,季蒙配药的速度确实加快了。
虞岁会问季蒙关于药材的问题,季蒙都一一耐心回答。
燕小川上上下下拿药送药跑了好多次,这次下楼,看见依着过道墙壁的梅良玉,正没什么表情地望着西房柜台的方向,在他眼里,垫脚伸手打开药柜抽屉的虞岁,低头与季蒙说话。
季蒙捧着药碗抬起头,老实回答虞岁的提问。
“良玉师兄。”燕小川凑过去,小小声道,“要不你也过去帮忙配药?”
梅良玉收回视线,扫了眼燕小川,嗤笑道:“忙你的去。”
他别过脸看向医馆外边,点漆黑瞳中出现了张相云阴沉着脸急匆匆赶来的身影。
张相云刚要踏步上台阶就见眼前的景色忽然扭曲,扭曲的空气迸发出猛烈罡风,让他下意识地抬手抵挡,抬眼再看,自己已经被移形换位出十步远的距离。
他沉着脸色,目光越过医馆内走来走去的人们,准确地定在靠着过道墙壁,正低头把玩手中神木签的男人身上。
黑色细长的神木签,轻盈地在男人修长的五指中翻转,签身上偶有金色的符文一闪而过。
似乎察觉到医馆外的视线,男人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来,迎着张相云的目光不躲不避,却含了几分挑衅。
梅、良、玉。
张相云在心中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来之前想不通的那些事,这一瞬间全都明白了,随着愤怒到来的,还有一丝后怕与恐惧。
他知道了什么?
站在西房柜台前的燕小川,视线落在梅良玉手中的神木签上。
每次看见梅良玉拿着神木签,使出方技家卦阵时,他心中都有几分恍惚,记忆里的另一个影子会与眼前的人重叠。
医馆二楼内,洛伏还不知道张相云被梅良玉拦在下边进不来。
石月珍让蒋书兰接手对自己的治疗,让洛伏提着一口气,就怕蒋书兰察觉到什么。
蒋书兰似乎并未察觉,而是趁机给两位徒弟上了一课,为洛伏平顺行气逆乱时又道:“兵家神剑术泰阿,初学者,剑破护体之气,血肉难保。练至五成,可隔着护体之气,震神魂,搅乱行气。”
钱璎仔细观察,试探道:“看他这伤…可知钟离山的泰阿神剑术已经练至五成了?”
蒋书兰眼中露出赞许之色:“不错,钟离山如此年纪已练至五成,未来可期。”
钱璎说:“那他也不能在学院里用泰阿杀人呀。”
蒋书兰听后,也随之皱起眉头。
钱璎瞥了眼石月珍:“师姐,你素来与钟离山交好,可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这一整天都在医馆,哪里知道兵家那边发生了什么事。”石月珍站在桌前,收拾桌上的瓶瓶罐罐,她忽然咦了声,指着其中一个药盆问,“师妹,你把它当污水盆了吗?”
钱璎冷不防被这么一问,点点头,有些疑惑:“难道不是吗?”
方才从洛伏身上擦下来的血水都在那个药盆里了。
洛伏听见他们的对话,心生不祥的预感。
石月珍道:“也不是不行,上次学院查出兰毒,全院弟子都抽血检查,当时拿出了特别多的青芽水做兰毒试验,后来还留了许多,但都快到期了,我便把它们倒在一起集中处理。”
“所以那里面是测试兰毒的青芽水?”钱璎皱眉问道,“师姐,你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什么别的药水,既然是青芽水,那混了血污应该也没事。”
她话音刚落,洛伏只觉耳边炸开一声惊雷,药水发出沸腾的咕噜声,在寂静的屋内十分明显。
蒋书兰和钱璎都转过头朝盛满青芽水的药盆看去,原本清澈的水面被血水污染成大片的红,这本是正常的。
此刻水面沸腾咕噜冒泡,让原本散开的血水凝结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血珠。
吸食兰毒者,血液在青芽水中将凝珠不散。
钱璎望着逐渐恢复清澈的水面,以及那一颗颗血色凝珠,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怎么会她下意识转头看回洛伏。
这家伙竟然!
蒋书兰的脸色也沉了沉。
石月珍神色凝重道:“师尊,这些青芽水是快要过期的,在洛伏的血液里测出吸食兰毒的反应,也许是误判。”
洛伏听到这话,胸腔像是被重锤敲击下,让他感到浑身冰冷,五指再次抽搐。
完了。
被医家圣者发现了。
石月珍这女人是不是故意的?
钱璎这个蠢货竟然没发现那是青芽水吗?
洛伏心中又惊又怒又怕。
此刻没有张相云在身旁提醒,让本就易怒的洛伏变得冲动。
钱璎回过神来,也开口道:“若是没过期的青芽水,血液混入的瞬间就会有反应的,不会隔了这么久才”
话是这么说,但她心里清楚。
蒋书兰显然没把两人的劝说听进耳里,对石月珍说:“去拿新鲜的青芽水来。”
兰毒事大,不可敷衍。
石月珍看了眼钱璎,欲要转身出去,钱璎忙道:“师姐,我去拿!”
她得把这事告诉顾哥哥!
她知道张相云和洛伏与兰毒组织玄魁有关,却不知道洛伏自己也吸食兰毒!
这蠢货!
钱璎抢在石月珍之前开门出去,在屋门打开的瞬间,石月珍看了眼床上的洛伏,右眼的浑白在这瞬间竟然显得阴森无比。
床上意识受限的洛伏忽然发现自己解脱了,他一直拼命挣扎的四肢突然有所动作,因为用力过猛,竟然直接从床上摔了下来。
电光石火间,洛伏看见从衣物中摔出去的玉白瓶子。
他来不及去思考,为何藏在机关盒里的莲雾瓶子会从自己衣内摔出来,他只知道这东西能救他的命,在他重伤难以行走的情况下,只需要一口一一洛伏直接摔碎瓶子,贪婪地吸入飘散出的莲雾,淡雅的兰花香味飘入每一个人的鼻中。
脆弱的身躯重新获得力量,连接他体内断裂的行气,镇压下一切痛楚,使得他神魂清明,体内充盈的力量急需寻找发泄口。
洛伏眼中流泻出金色行气,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逃。
在被抓到之前逃出学院。
钱璎被屋中的碎裂声惊得回头,淡雅的兰花香让她心头一颤时,眸中已出现金雷闪烁的画面。
屋门被金雷炸飞,气浪冲击伴随着一道身影飞出,将门口毫无准备的钱璎也撞飞到过道对面去。
空气中弥漫着兰毒的香味。
那淡雅的兰香圣洁无比,却又引人入地狱。
被击飞摔倒在地的钱璎撑着墙壁站起身,神色复杂地朝楼下看去。
这清晰无比的诱人兰香,以及洛伏的反应,已经不需要再拿青芽水来证明了。
二楼的动静引得下边的人抬头看去,只见一道金光飞闪而出,将楼梯口和过道里的人都撞飞,庞戎拎着两个小弟闪身避开。
正要上楼去的燕小川刚好站在过道里,迎面撞上裹挟气浪和金雷而来的洛伏,猝不及防,下意识地高举手里的药罐。
梅良玉屈指轻弹,将手中的神木签弹飞拦在燕小川身前,两股气浪对冲,逼退了洛伏。
洛伏身形踉跄退后两步,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神色变得十分难看。
蒋书兰的声音自楼上传来,带着几分薄怒:“道家弟子洛伏,吸食兰毒莲雾,将他拦下。”
老人家的声音响彻整个医馆,里里外外都能听见,人们震惊于这话中的信息时,洛伏则身影一动,绕过燕小川往外跑去。
庞戎回过神来,第一个追上去。
被梅良玉拦在医馆十步远的张相云听见蒋书兰的传音,心下一沉,坏了。
张相云的目光扫过站在楼梯阴影中的石月珍,再看看过道里的梅良玉,心中暗恨。
他最不愿看见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张相云望着周身雷光大闪,要从医馆里逃跑的洛伏,脑子飞速转动,目光扫向欲要去拦洛伏的弟子们。
不管如何,先让洛伏跑掉再说,如果逃不掉他眸光微闪,一手按住神木签,转瞬扬手施展卦阵,更改地形,看似在阻止洛伏,却逼退了其他人。
洛伏已经冲出医馆,在医馆还有不少没有受伤的弟子,听了蒋书兰的话纷纷出手。张相云见梅良玉弹飞出去的神木签又回到他手里,刚要防止他出手捣乱,却听一道脆生生的“师兄”响起,虞岁走到梅良玉身前来,成功拦下了他出手。
张相云匆匆扫了眼虞岁,卦阵中突然升起的道道石墙将冲向洛伏的弟子给掀翻,换来骂声一片。
他装作没听见,却见兵家几名弟子的剑灵飞出,拦住了洛伏的去路,让他心里咬碎了牙。
庞戎手握长剑,剑灵与他默契十足,同时挥出的两剑形成十字,将洛伏击退回医馆门口,两名小弟也随之出手,合力将其困在兵阵中。
洛伏已是穷途末路之势,心中怒火焚烧,莲雾带给他加倍的力量,双手结印使出天罡地煞雷,紫雷如长龙盘踞在他周身,撕扯空间中的所有五行之气,破阵而出。
庞戎见此扬眉,这小子看起来一整个疯样。
洛伏的天罡地煞雷引来乌云风雷,医馆上方阴沉沉的一片,蒋书兰来到楼下,目光盯着被紫雷包围住的洛伏。
随着蒋书兰的迈步往前,脚下生出绿色的花藤飞速蔓延,似画纸上的彩墨成形,连接到洛伏的瞬间,花藤从画中活了过来,无视他的天罡地煞雷,细长的绿藤也无视他的护体之气,紧紧地缠绕住洛伏的四肢,最终在他的后脑开出一朵洁白无瑕的芍药。
洛伏体内的所有五行之气都在往花藤中输送,五行光核内的力量被涌入体内的花藤力量蚕食分割,使得他无比痛苦,面目扭曲着跪地嚎叫出声。
在所有力量都被分食后,纯白的花瓣化作耀眼的金色,宛如上好的金箔打造而成。
盛开的金色芍药轻盈灵动,凝聚承载着洛伏的所有力量,而失去力量的洛伏痛苦地晕倒在地。
见到这幕的张相云就算想再对洛伏下杀手灭口也来不及了。
蒋书兰扫了眼在场的人,目光最终停留在洛伏身上,吩咐道:“将他带回去,去通知道家和法家的人。"
跟在她身边的石月珍垂首应了声。
医家圣者蒋书兰虽然菩萨心肠,却并不是一个会容忍兰毒的人。
医馆的风波不出一会就传遍了整个太乙学院。
本来钟离山用神剑术·泰阿重伤洛伏,就引起了广泛关注,都在猜洛伏会不会死,钟离山会不会被罚赶出学院。与钟离山交好的兵家弟子还在跟教习求情,部分教习还在想怎么把这事圆回去,被道家护崽的教习骂得狗血淋头,不知怎么反驳。忽然间风向一转,传来洛伏吸食兰毒莲雾,被医家蒋院长当场抓获的消息。
指着兵家教习鼻子怒骂的道家教习们呆住,伸出的手都在颤抖,被骂得像孙子一样,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言的兵家教习则站起来了。
这会根本没人在乎钟离山和洛伏私斗的事,大家的重点都在洛伏吸食兰毒·莲雾被当场抓获。
钟离山被当场释放,像没事人一样离开兵家。
听起来不可思议,却又是真实发生的。
最先赶到医馆的是道家圣者梁震,接着是法家圣者,农家圣者等等。
不少人得到消息都赶往医馆去看热闹,将附近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石月珍跟在蒋书兰身边忙碌,拿来新的青芽水为洛伏取血测试,最终结果还是血液凝珠不散。
蒋书兰亲自取血查验,证明了洛伏吸食兰毒的事。
来的道家圣者梁震一直没有插手他们的取证,全程双手负背,在旁安静观看。
石月珍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赶来的法家圣者。
这位法家圣者寻常十分难见,她因病不出,连授课也没有,石月珍一直听说有这么号人物,今儿却是第一次见到。
法家圣者,万桂月。
在石月珍眼中,这位万院长此刻面庞红润,身形似柔枝软柳,气息却十分稳定,不像是久病之人。
“你也来了?”蒋书兰侧目看向万桂月,有些惊讶。
万桂月含笑点头,蒋书兰又道:“可好些了?”
“近日身体状态不错,在屋中久待有些闷,便也出来走走。”万桂月柔声答着,朝床上的洛伏看去,
“没想到久不出来,一出来就遇上这种事。”
她朝洛伏走去,独特的柔美嗓音十分动听:“在来的路上,我听说了这个孩子的身世,是个从小无父无母的可怜人,一个人走到现在,来了太乙后,为了跟上周围人的修行步伐,因此走了歪路,也算是可悲可叹。”
万桂月三言两语将洛伏的身世告知,令蒋书兰心中动摇。
站在门口的欧如双也道:“他是平民出身,能入太乙已算不易,道家从来都不缺天赋高的弟子,想在道家混出名堂来,确是不易。”
道家圣者梁震这才平和开口:“天下九流,无易之事。”
蒋书兰叹道:“误入歧途,毁此一生啊。”
几位圣者要商讨如何解决洛伏与兰毒一事,石月珍垂首退下,来到屋外,将蒋书兰的话吩咐下去,要那些看热闹的人离开医馆,不可耽误其他伤患。
虞岁和梅良玉站在过道末尾,离人群远远的,两人说着悄悄话。
“师兄,你和钟离山他们约好的吗?”虞岁悄声问。
梅良玉说:“钟离山想砍他很久了,今儿让他如愿。”
“然后花钱让庞戎把洛伏带过来交给月珍姐姐?”虞岁又问。
梅良玉垂眸看她:“洛伏既然能躲过前段时间的验血,说明学院里有人帮他,这次直接让他在圣者面前露馅,看他还怎么躲。”
虞岁不解道:“可是师兄,你怎么知道洛伏吸食兰毒?”
“不知道,猜的。”梅良玉面不改色道。
虞岁无奈道:“那猜错了怎么办?”
梅良玉瞥了眼往这边走来的张相云,勾着嘴角似笑非笑道:“那就让假的变成真的。”
反正他在面对洛伏和张相云这些人时,心是黑的,用的手段阴险或是恶毒,他都不在乎。
张相云走近二人,梅良玉将虞岁拨去身后,与他正面相迎。
“你倒是好算计。”张相云冷笑道,“今晚发生的事,都是你做的对不对?”
梅良玉上下打量他一眼,笑道:“我哪知道洛伏吸食兰毒,倒是你俩好的能穿一条裤子,说不定洛伏在吃的你也在吃。”
张相云面无表情道:“怎么,要不要也把我抓上去用青芽水测试?”
“我倒是敢抓,你敢上去?”梅良玉挑眉问道。
张相云深吸一口气,额角抽搐几下,皮笑肉不笑道:“不需要你来,到时候几位圣者自会请我,倒是你,梅良玉,你别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
梅良玉看他这态度,心中思忖,有点底气,看来张相云没碰过兰毒。
“你也是,可别以为自己没碰兰毒就安然无恙。”梅良玉笑眯着眼,一副藐视万物的模样,让张相云恨不得咬碎他的骨头。
虞岁看着张相云被师兄气得快要冒烟的样子,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嘴角。
洛伏吸食兰毒·莲雾被抓,一夜昏迷未醒。
法家派人彻查,与洛伏有关的人都被询问过,接着学院内又是新的一轮取血查验。
重新燃起的兰毒话题,盖过了前些日子的灭世者话题。
与洛伏关系最好、常常与他一起出现的张相云自然成了重点盘问对象,他也被带去医家,当着几位圣者的面取血查验。
结果是并未查出吸食兰毒的迹象。
尽管如此,张相云还是受到了不少盘问。
农家圣者欧如双,对他施以“真言蛊”审问,但张相云对洛伏吸食兰毒的事一问三不知,最后欧如双认为他并无嫌疑,其他几位圣者也无异议,这才放人。
张相云最近在学院很出风头。
从听风尺错发传文故障当晚开始,到今天牵扯进洛伏吸食兰毒一事,方技家弟子张相云的名声就响彻整个学院。
学院弟子们见到他时都在窃窃私语,并不是很相信圣者解除他嫌疑的事。
张相云和洛伏两人的关系,学院弟子们看得比圣者们要清楚,所以不相信张相云是真的毫不知情。
那些猜疑、鄙夷、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得张相云心里无名火蹭蹭地涨,平日还会嬉皮笑脸的人,收敛了所有笑意,阴沉着一张脸回了舍馆。
此刻已是深夜。
天幕黑沉,无星无月,乌云之后偶有雷光闪烁,小雨淅沥,堪堪打湿地面的程度。
张相云回了舍馆与顾乾见面。
顾乾一开口就问:“洛伏竟然吸食兰毒,这种事你为什么不提前说?”
面对顾乾的质问,张相云冷笑声,目光锐利地朝钱璎看去:“你当时也在屋里,清理伤口污血怎么会往青芽水里放?”
“你是医家弟子,还分不出清水和青芽水吗?”
钱璎还未回话,顾乾就已不悦道:“你自己办事不力,反怪在别人头上?”
张相云就是憋屈,就是想不通,但凡钱璎不把污血放进青芽水里都不会有后面那些事。
钱璎脸色也不好看:“我也不知道那药盆里的水为什么会变成青芽水,它分明”
张相云没听她辩解,目光扫视周围一圈,皱眉道:“南宫岁怎么不在?”
“你找岁岁做什么?”顾乾冷声道,“当务之急不是应该想怎么让洛伏不把银河水和碎片的事暴露出来吗?”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这事就是梅良玉算计的,南宫岁和梅良玉的关系会不知道他的计划?昨晚两个人还站在一起嘀嘀咕咕!”张相云冷眼朝顾乾看去。
顾乾也道:“你以为梅良玉什么都会和岁岁说?”
张相云:“”
他起身朝门外走去,不愿再跟这个傻子多费口舌。
张相云只觉得顾乾的话听在耳里烦得很,再说下去怕自己忍不住动手,白天又在圣者那边受了压力,如果不是欧如双帮着解围,他怕是没命出来。
洛伏与自己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如今想到洛伏的处境,张相云自己心里也不舒服。
欧如双与万桂月利用了蒋书兰的心软,让她认为洛伏是个误入歧途的苦命孩子,因此同意了法家裁决,由法家裁决投票决定洛伏的生死去留。
倘若不成,那以玄魁的办事手段,定然是杀人灭口。
一想到差点就要亲手去杀死自己相伴多年的好友,张相云便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抬手按了按抽搐疼痛的额角。
龙梯到底,叮的一声开门。
站在龙梯中间的张相云抬眸,撞见同样等在门外,正低头玩听风尺的虞岁。
她低着头,发上金钗垂挂的流苏光芒一闪,让张相云微眯双眼。
除去虞岁,还有两名结伴的少女,彼此有说有笑地进了龙梯。虞岁听到龙梯开门的声音,拿着听风尺迈步进去,好似没看见张相云一样。
龙梯快要关门时,张相云一掌重重地拍在龙梯黑色的门上让它停住,再转身对明显吓倒的两名少女说:“出去。”
张相云语气阴森,两名少女吓得彼此牵着手就往外边跑。
等碍眼的人出去后,张相云才收回手,盯着龙梯关上门,黑色的门上显示出需要去往的楼层符文。
张相云没有输入数字启动龙梯,而是转过身来望着虞岁,脸色不是很好,气息冰冷。
虞岁一手拿着听风尺,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你把她们赶出去做什么?”
“有些话可不适合她们听。”张相云皮笑肉不笑道,他视线扫过虞岁手中的听风尺,嘲讽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郡主你倒是一点都不着急啊。”
虞岁越过他看了眼紧闭的龙梯,压着眉头道:“什么?洛伏的事?你也没跟我说过洛伏他在用兰毒。”
张相云冷声道:“那你就可以不告诉我梅良玉针对洛伏的计划?”
虞岁有些好笑地抬眼看他:“师兄要做什么我怎么知道?”
“你真不知道?”张相云嘲讽着,朝虞岁走去,他身形比虞岁还要高些,此时靠近故意释放五行之气,给虞岁带去无形的压迫感威胁她。
虞岁被逼得往后退去,面上浮现几分恼意:“你别过来。”
“不是说梅良玉喜欢你吗?提起这事你还挺得意,既然他喜欢你,怎么会不告诉你这些事?”张相云越说心情越差,脸色逐渐阴沉,“还是说你根本没把玄魁的事放在心上,像个废物一样只知道混吃等死,不知道主动打听消息?”
但凡南宫岁这边提前知道消息,事情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张相云被折磨一天的火气此刻再也压不住,全发泄在虞岁这里。
他步步紧逼,虞岁退无可退,背抵着冰冷的龙梯石壁,墙上是镶嵌发光的月明珠,盈盈玉光照亮少女莹白的面庞,黑亮的眼眸中露出几分怒意:“张相云,在你胡说八道指责他人的时候,先反思一下自己有没有提前给我消息,分明是你们做什么行动之前都不知会我。”
“跟你说有用吗?”张相云嘲笑道,“连你的顾哥哥都不会跟你说他的计划,南宫岁,你还没搞清楚,你除了有个郡主的名头外就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
虞岁听后,怒极反笑:“连郡主名声和权力都没有的人,此刻也只有无能狂怒逮着无辜的人发疯,
我可怜你,不跟你计较。”
张相云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这双极黑的瞳仁迎着光亮的时候漂亮极了。他在青葵眼里也看过同样的景色,只不过青葵的眼神总是太冷、太傲,南宫岁却是在平静中透着乖巧与优雅。
若是青葵在这就好了,她可不会像这个小郡主一样没用。
想归想,已经出现的麻烦还是要解决。
虞岁敏锐察觉到,此刻望着她的张相云,正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这种微妙的感觉令她感到恶心。
正是张相云此刻打量她的这一眼,让虞岁做出了决定。
张相云深吸一口气,沉声对虞岁说;“明日法家会对洛伏进行裁决,就像你刚来太乙那天见到的一样,不管最终结果是什么,都需要由圣者投票决定。”
“你要想办法说服梅良玉,让你代表鬼道家圣者去投票,而不是让梅良玉去。”
虞岁抬手顺了下耳边的头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她一改方才恼怒的模样,嘴角噙着笑,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张相云:“就像你说的,我是南宫王府的郡主,你凭什么对我发号施令?”
张相云眼角狠狠一抽:“你是不是忘记王爷交代你的事?”
“我爹要我接手玄魁的生意,而不是要我听你命令行事,你算什么东西?”虞岁靠着墙壁的姿态变得放松,抬首朝张相云看去的瞬间,尽显帝都贵女的傲慢。
王府教养十八年、属于上位者看下位者的支配神态。
张相云先是一惊,随后便觉恼怒,自己竟然被南宫岁的气势唬到了,怒意攀升至顶峰,他难得发狠,无形的气将墙壁上照明的月明珠整个击碎,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明亮的龙梯顿时暗了一半。
“在太乙可没有王侯尊卑,你是郡主又如何?在这里是看实力说话。”张相云讥讽出声,“你可不是我的对手,我也不会顾及你郡主的身份,洛伏若是死了,你也要滚出太乙。”
“实力说话?”虞岁却轻声重复这话。
张相云死死地盯着她,“明日的法家裁决,按我说的去做,否则”
月明珠碎裂的声音再次响起,突然爆炸的声响让张相云的心跳加快一瞬。
他能感觉到龙梯空间内突然出现的另一股强势的五行之气,使他浑身汗毛直立,危机感来得迅速,不给他思考的机会。
月明珠接连爆开碎掉,原本明亮的龙梯瞬间陷入黑暗。
谁?
张相云心中的声音刚起,黑暗之中目不能视,因此身体各项感官变得越发敏感。
一直静立不动的龙梯开始运行往上攀升,察觉到龙梯动静的张相云回头,隐约能看见门上闪烁的符文光芒,出现的是顶楼的数字。
“你”张相云刚燃起周天火点亮四周,余光就见一抹黑色掠过来到自己身后,对方的吐息仿佛就在颈后,灼热的仿佛烈火焚烧,带来灼痛感,肌肤瞬间落了红痕。
他甚至能听见冰晶咔嚓碎裂、和星火爆裂的细微声响。
此时此刻,虞岁的剑灵就站在张相云的身后。
南宫岁分明就站在他前方,但张相云却能感觉到来自身后的杀意,那滚烫的杀意与近乎窒息的压迫感,却又出自同一个人,就是站在前方的少女。
张相云的周天火刚起就被灭掉,火焰熄灭之前,他只记得看见少女微弯的嘴角。
虞岁不会在此时杀他。
因为那样会触发欧如双留在张相云身上的碧血金蝶幻影。
但她也不会让张相云能够站着离开龙梯。
张相云和虞岁同时动手,他重新点燃的周天火再次被剑灵灭掉,一手去拿腰间的神木签,被虞岁出手阻止。
或许是来自身后的杀意太过灼热,烧的张相云浑身是汗,同时也激发了张相云的潜力,他反应神速地一拳朝跟自己抢神木签的虞岁砸去。
靠墙而站的虞岁在他动手的瞬间偏头躲开,这一拳砸在龙梯墙壁上,气浪震荡,掀起虞岁的发丝。
张相云沉下气息,右手抓住拿到神木签的虞岁手腕,狠狠地往身前拽过去,要将其折断时,虞岁在被拽过去的途中另一手却借巧劲勾过他的脖子收紧,迫使张相云弯腰免得被勒喉窒息。
少女腰肢柔软,行动灵活,她攥紧手中神木签,借力反身从张相云背上翻过去,同时曲肘往下一击,听到张相云因为痛苦而发出的闷哼声。
周天火明明灭灭,火光亮起的瞬间,少女翻身时扬起的裙摆在墙壁上的投影显得无比优雅。
虞岁和张相云拉开距离,火光熄灭,亮起时张相云已经站起身,目如凶兽地盯着虞岁的位置,火光亮起时,他眼中倒映出纤纤玉指把玩神木签的一幕。
张相云没想到神木签会被虞岁夺去,憋着一口气上前抢夺,却被虞岁犹如戏耍般地躲闪。
她之前的兵家体术也不是白练的,与梅良玉和邹纤等人比起来,张相云的攻击速度在虞岁眼里还不够看,更别提此刻还有天目辅佐,张相云的每一步动作都能被虞岁提前预判到。
“没了神木签,你就什么都做不到吗?”虞岁带笑的声音响在张相云耳畔,对张相云来说是绝对的侮辱。
他刚要发力,以为自己将虞岁逼到了两角之间的角落,有了机会,龙梯内的周天火再次熄灭。
张相云甚至分不清这次熄灭的是他使出的周天火还是虞岁,只知道陷入黑暗的瞬间,龙梯内的威压似达到了顶峰,龙梯突然地一抖,像是被重物打击发出巨响,在平稳上行中又往下坠落几层。
伴随着黑暗中的这声巨响,张相云也被击飞出去,像是被无形之气所撞击,眨眼就破了他的护体之气,让张相云弯曲身子整个摔飞撞到龙梯大门上,发出第二声巨响。
张相云感到胸腔一阵,剧痛突袭,逼迫他吐出一口胸血,摔倒在龙梯门上时肋骨断裂的声音清晰明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大脑已经晕眩。
火光照亮龙梯,张相云却只看见虞岁一个人。
这一击震碎了张相云的护体之气,伤及五行光核,那颗凝聚力量的圆润光核,出现了一丝裂痕。
行气外泄,力量流失。
张相云甚至来不及施展别的手段,就被虞岁这一击要了半条命。
他在剧痛之中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去,明亮火光中,少女轻歪着头,似乎在很认真地打量他此时的模样。
自己浑身是汗,头发被汗水打湿紧贴着肌肤,衣裳沾染血污,狼狈不堪,而少女却干净整洁,仍旧优雅。
虞岁迈步往前走去,这一步竟让张相云心中生了惧意。
“你”
怎么做到的?
火光熄灭时,张相云瞳孔一颤,他只来得及瞥见虞岁朝自己走来的一幕,却看不见黑暗中黑骷髅子姿势夸张地朝他腹部狠狠踩去一脚。
剑灵这一脚仿佛将张相云整个人折中踩断。
张相云从喉咙里发出痛呼,很快就被上涌的血水将声音吞没。
虞岁不会在张相云面前暴露她会别家九流术的事,也就不会让剑灵出现在他视野内。
这个人活着,她后面的计划才能顺利完成。
“住、住手!”张相云在身体极度痛苦之中面目扭曲着喊出求饶的话。
火光再次亮起时,张相云看见虞岁蹲下身,以神木签勾起自己的手腕反压下,骨折的声响在龙梯内响起。
虞岁只觉得这声音清脆悦耳,笑盈盈地望着他。
张相云满是汗水的脸再度扭曲,瞳孔紧缩,倒映着少女漆黑水润的眼瞳,那眼眸中流淌的笑意让张相云仿佛看见了炼狱之景。
至美至恶。
怎么会变成这样?
眼前的人是南宫岁吗?
不是南宫岁又是谁?!
龙梯忽然停下,张相云因为痛苦而喘息,第一次觉得龙梯的开门声音如此悦耳及时!
虞岁站起身,在龙梯门打开的瞬间将手中的神木签扔出去,捂嘴发出惊呼声,满目惊讶又害怕地望着要死不活的张相云。
张相云被虞岁这声惊呼吓得心颤。
门口的两名少女看见龙梯内的这一幕也是惊呼出声:“这是怎么了?”
“你们在龙梯里打起来了吗?”
“我不知道呀,他突然就这样了。”虞岁摇头,又急又慌道,“你、你们要不要先等一等,我带他上去找医家弟子帮帮忙。”
张相云看见这熟悉的、众人眼中柔弱无害的南宫岁模样,气急攻心,竟再次吐了口血,脸色惨白如鬼。
门口的两名少女不敢耽误,连连点头道:“好好好,你们先走,你们先走。”
还贴心地上前将龙梯给关掉,看着上行的龙梯,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那种程度应该直接去医馆吧?”
龙梯关上后,张相云才觉得锁住他声音的鬼道家咒字解开了,龙梯内再次响起他痛苦的喘息声。
刚才还慌得不知所措的少女,这会又看回了自己。
张相云从不知道被虞岁注视是这么恐怖的一件事。
他因为痛苦而大口喘息,双手都被虞岁折断,无法支撑身体起来,也做不到起身。
张相云这会没有整个人都倒在地上,已是他最后的强撑。
虞岁往他走来,张相云看见掉落在地上的神木签受力悬浮而起,在他还未猜到虞岁下一步会做什么时,神木签嗡的一声飞射插进龙梯墙壁,再顺着这个位置往张相云脖颈划过来,在墙壁上划拉出一道深痕。
眼看神木签就要割断他的脑袋,张相云咳嗽中急红了脸,痛苦扭曲着面庞,又急又怕地低吼:“你不能杀我!”
虞岁的声音轻轻柔柔:“我为什么不能杀一个废物?”
张相云回想起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轻扯嘴角,咳着血道:“是我说错了,我才是废物,你不是!”
人在极度恐惧之下,求生欲攀升的同时,也会变得无比丑陋。
“你好像也没有我想的那么硬气。”虞岁笑道。
张相云咳嗽着深吸一口气,大脑飞速转动,却还是有许多想不明白的,此时此刻,他只想先保住自己的命。
他目光颤抖地盯着已经挨着自己脖子的神木签,咬牙切齿道:“郡主说得没错,我是废物,郡主你才是发号施令的人,我才是应该听你的命令行事。”
虞岁无趣地瞥他一眼,没有继续靠近,转而看想龙梯大门,调整门上的符文。
张相云无法抬头,因此看不到她的动作,只觉得龙梯内的安静让他窒息,僵硬地讲了许多好话,
认错低头。
龙梯飞速上行。
平日里,舍馆最高层,连龙梯也不让上,此刻龙梯却越过了禁制,停在了最高处。
龙梯的停顿让张相云的心也跟着颤抖,他已经想好了许多不让虞岁杀自己的理由。
叮的一声,龙梯开了门。
前方是宽阔的平台,站在雨夜中的年秋雁回过头来,惊讶地望着来到顶层的龙梯,看见站在里面的虞岁时,年秋雁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虞岁漫步走出龙梯,对年秋雁说:“里面还有一个,你带他出来吧。”
“谁?”年秋雁神色微怔,以为虞岁是一个人来的。
虞岁朝他露出一个明媚笑容:“你进去就知道啦。”
龙梯内的张相云已经听出年秋雁的声音,面容再度扭曲,拼命挣扎着转过头来朝龙梯外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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