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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中坪附近的其他公社,都认为中坪大队的五千亩地是好地,最明显的判断就是靠麦收。一般的土地,一亩麦子割完捆成捆,也就是七八十捆。
中坪的土地肥沃,韩老狗,马老五这些老庄稼把式敢多洒麦种,不怕麦苗发育不良,麦子长的比其他大队更厚更密,每亩地在割麦子时能到九十甚至一百零几捆的样子。
一亩地多出十几捆二十捆,五千亩那就多出了一大截。
当然,干活的辛苦程度也要累出一大截。
“马三儿,你个王八艹的!让你用麻绳捆!麻绳捆!你非得用麦秸捆,捆的这是啥?”马老五趁着大伙吃早饭的空当,自己闲不住跑来检查年轻人的活计,此时手里拎起一个松松垮垮的麦捆,对正对着许久未见的韩红兵等人吹牛的马三儿骂道。
割麦子对年轻人而言不算难,哪怕生手割几亩地下来也就掌握了技巧,但难的是捆麦子,老庄稼把式捆麦子不用绳子,直接用麦秸捆。
先割一把麦子,麦穗头朝下在地上撴整齐,然后分成两把,头并头交叉在一起,左手托住,用右手抓住麦穗脖子左右处,顺时钟拧一圈,像妇女盘头发一样盘着,放倒,再把麦杆朝两边分开,放在地上,一个麦捆就捆好。
用时不过数秒,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看起来简单,但不是那么容易练出来的。
对年轻把式们而言,属于一看就会,一学就废。
手劲大了容易把麦秸拽断,手劲小了捆得麦子松松垮垮,一提就散架,所以年轻人都是在自己腰里挂着一捆麻绳,用麻绳捆,免得耽误时间。
马三儿可能许久没回来,有些膨胀,自觉捆麦子的技术已经出师,不用麻绳,结果被马老五追着训斥了半天。
谢虎山几口就把一大碗豆腐脑吞下去,一抹嘴,对旁边刚吃两口,被马老五骂人的嗓门吓一跳的韩红贞问道:
“接着说,你刚才说那主意是老猛想出来的?”
韩红贞点点头:“是老猛想出来的,挺好,买砖的人都夸咱们会做买卖。”
她和老猛,马三儿,吴栓子,王冲五個人是前天傍晚才赶回来的,一直没机会和谢虎山说话,趁着吃早饭,韩红贞跟谢虎山说起了最近三队砖厂的生意。
砖厂没什么别的变化,最值得提的就是,老猛在无意中提醒了韩红贞,让韩红贞想到了一个主意,那就是在一些砖坯上刻花印字,会不会让砖块更让人喜欢。
因为之前老猛在两块青砖的泥坯上偷偷刻了两把手枪的花纹,等那两块青砖出窑之后,他把那两块砖找了出来,和金老三一人一块。
金老三对这块青砖爱不释手,如今每次他和村里孩子玩砸砖头的游戏,都不再临时去捡砖头,必须随身携带这块刻着手枪,死沉死沉的青砖,恨不得睡觉都当枕头。
因为其他孩子对这块刻着手枪的青砖,满眼都是藏不住的羡慕。
为此,崖口的很多孩子用采果子,找木棍,掏鸟蛋等手段拍老猛的马屁,奉老猛为崖口新一代孩子王,只为让老猛帮他们每人烧一块带独特图案的青砖。
这给了韩红贞启发,她让工人做了几个能在泥坯上印字的印章模子,刻着“出入平安”“五福临门”“紫气东来”等字样花纹,在每次要装窑的泥坯上印个百十来块,这些烧好之后,刻着花纹和吉祥话的青砖,可以专门给买砖盖房的人家当新房门头。
这个主意虽然没有让砖厂的销量大增,但也确实让生意稍稍变得更好了些,因为农村人都愿意讨个好口采,看到盖新房的人家,门头上印着吉祥话,总会忍不住打听打听,然后自己盖房时也来上一套。
“还得是老猛啊。”谢虎山听完之后,满脸感慨的说道,随后指了指不远处聚成一堆的韩红兵等人,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这些饭桶跟我干这么久,你说他们谁能想出挣钱的点子?就这不如老猛的脑袋瓜子,还天天总憋着谋朝篡位,夺我的权。”
不过韩红兵陈大喜等人没理会谢虎山的责骂,正听着挨完骂完全不往心里去的马三儿,眉飞色舞的吹嘘着他在崖口的经历。
谢虎山不是给他们十四个民兵一人搞来一辆郊游自行车嘛,没有刻意不收钱,算是便宜卖给他们,一百块钱一辆,有钱就给,没钱就等过年队里分红再说。
马三儿这几个货特意找了车把式,把车帮忙拉去了崖口,没事的时候就骑着得瑟几圈,之前马三他们整天在砖厂干活,穿得和工人没啥区别,大伙瞧不出好坏。
但现在看到那些时髦的自行车,就猜出这几个小伙子家境指定错不了,所以有些崖口人家就动了心思,想要给马三儿,吴栓子,王冲这三个大小伙子说媒。
“哪像咱们这里相看,偷偷摸摸看一眼,四个姑娘在远处河边装作洗衣服,蹲成一排,介绍人问我,看上哪个就告诉她,哪个都行,说实话,哪个姑娘都好看。”马三对韩红兵,陈大喜等人说道。
陈大喜听得眼都直了,朝嘴里塞油饼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那你咋没看上?”
“我倒愿意,怕我妈不愿意,她和我姥一直让我在咱大队附近找一个。”马三儿端着碗,有些丧气的说道:
“我妈说那边太穷,怕我娶人家姑娘,到时候娘家天天来家里打秋风,又借粮食又借钱。”
“有你妈你也娶不上媳妇。”韩红兵嫌弃的说道。
谢虎山听完之后,第一反应是看向桃子,然后就看到桃子似乎猜到谢虎山会看她,正笑眼弯弯的瞧着自己:
“怕我听见心里不好受?”
“嗯,装笑也瞒不过我,谁听见自己一块长大的朋友这样能开心起来?”谢虎山脸上难得没有调侃,而是认真的对桃子说道:
“我是想说,回头让伱爸告诉崖口的大伙,以后日子肯定会好起来,别让他们把闺女当牲口一样让人挑,明年老子再开工厂,想好了,开个制衣厂,到时候只要女工,让她们排队挑对象,光挑小伙子都不行,连婆婆都得挑。”
“我就想看看那些势利眼的老太太,姑娘挣钱比他们儿子多的时候,怎么憋屈的赔笑脸,就像韩参谋长说的,到时候但凡势利眼的婆婆,都不能让她们找着儿媳妇。”
桃子脸上的笑变得浅淡,但看着谢虎山的双眼中,笑意却多了。
韩红贞在旁边听到这番话,嘴角也微微翘起,双目也放着光,这番话,哪个姑娘听了不得对这个犊子心折。
谢虎山直起身活动着酸痛的腰,看到韩红贞在旁边仰头瞧着自己,疑惑的开口:
“你感动个毛线呐,别瞎感动,桃子感动好歹能给我搓搓背,你能干啥,喊我钻高粱地啊?钻吗?”
“啐!滚~!”韩红贞气得拿起镰刀一骨碌起身要砍谢虎山,谢虎山哈哈笑着朝韩红兵等人的位置跑去,嘴里喊道:
“老猛!”
“卑职到!”老猛叼着油饼站起身。
老猛早早跟着来下地干活了,不过他是孩子心性,耐不得烦,干不了割麦子捆麦子的活,只能跟一群孩子们捡捡麦穗,抱个麦捆装车。
谢虎山笑着捶了两下老猛的胸口:
“听四丫头说,你在砖厂想出了好主意,让砖厂多卖了不少砖,咱们这支队伍向来赏罚分明,也正好让这些饭桶看看,谢司令对手下得力干将,那是绝不吝啬,等会儿你跟操马走,喜欢什么拿什么。”
随后谢虎山转脸看向旁边吃完饭,正大口喝水的操马:“操马!”
操马放下水瓢:“三哥,干啥?”
操马这孩子在钢厂干了几个月的活,如今已经和上学的同龄人大秀,韩老三气质完全不同。
皮肤黢黑,孔武有力,不仅在钢厂没人再拿他当半大小子,如今回生产队干活,也已经开始被算作青年劳力。
谢虎山从腰里解下一把钥匙丢给操马:
“去,带老猛回厂子,去我那小库房搬两箱汽水回来,谁先割到那头谁先喝汽水解渴,再问问老猛都喜欢什么,看上什么让他拿什么,算是副业组表扬老猛同志对砖厂发展献言献策。”
“得嘞!”操马接过钥匙,招呼老猛:
“好家伙,猛哥,跟我走吧,你可掏上了,三哥那小仓库……啧啧,我怎么想不出什么帮三哥挣钱的主意呢。”
俩人朝着地头走去,大秀一听,顾不上继续吃饭,朝着谢虎山踊跃报名:“哥!哥!我也去跟着搬!”
她早就知道自己哥哥有个小库房,奈何一次都没有见识过,此时听到谢虎山让操马带老猛去搬汽水,连忙举手要跟着一起去。
看俩人走的急,顾不上得到谢虎山同意,喊上韩老三和其他几个半大孩子,追了上去。
看到有人跑,马老五又开始大喊让他们回来干活。
第一天割麦子,年轻社员的情绪还是非常高涨的,奖励基本都是被年轻人拿到手。
但是从第三天开始,无论是速度还是劲头,年轻人就已经不如那些上了年纪的老把式。
就连大秀他们这群半大孩子,干活时脸上都没了笑模样,整个人的表情是麻木的。
三队的麦子靠着收割机在第三天帮忙割完了,如今三队的妇女同志由妇女队长带领去支援大队其他没割完的生产队,男同志则全天都在麦场干比割麦子更痛苦的活计。
脱粒。
男人们光着膀子,在麦场顶着最烈的日头靠人力和牲口拉碾子脱粒,再用木锨一下一下扬麦子,抖麦糠。
靠人力和畜力干到第五天,脱粒机才总算被领到三队麦场一台。
机器一到,那更是挑灯夜战,麦场中间立起拉好电线的电灯泡,像谢虎山他们这种精壮的男青年,会被安排两三个人站在脱粒机后面,迅速解开麦捆,把松散了的麦子朝着脱粒机的入口塞去,麦粒被轰鸣的脱粒机从前面出口吐出来。
其他人则拿着木叉或木锨,分站在机器前面的两边,用木叉把机器分离出来的麦糠麦秸挑到一边堆成麦秸垛,再用木锨把脱出的麦粒或拉或推到一边。
用时六天半,生产三队才算完成了麦收,只剩下晾晒这一道工序。
晒麦子相对来说轻松些,所以妇女同志撤回来负责帮队里晒麦子,刚脱完粒的男社员们则要再度抄起镰刀,继续去帮其他生产队割麦子。
整整用时十九天,中坪大队下属十九个生产队才算全部完成了麦收任务,各队麦场都堆上了小山一样黄澄澄的麦粒。
麦子变成麦粒,就不那么急了,因为遇到下雨,哪怕来不及装麻袋,各生产队也都有塑料苫布用来防水,只等日头把麦子彻底晒干入库,等待交公粮。
这种活,队里的老把式们就能干的过来,不用年轻社员们主动开口,马老五和老把式们,就主动催着年轻人这几天好好歇一歇。
不过谢虎山在家里没能休息好,因为大妈瞧着他不顺眼。
“虎三儿,你能耐了啊,老谢家从你爷那辈开始算,没这么不像话的!你怎么好意思的?”大妈一边在堂屋帮谢虎山搓着脏衣服,一边朝着西屋的谢虎山骂道:
“你问问你大爷敢跟你似的摆大老爷谱吗?自己没长手?你是不是觉得当个治保主任就出息了?这么指使人家桃子?”
西屋内,谢虎山坐在炕边,两只脚泡在热水盆里,低着脑袋不吭声。
其实没啥大事,就是桃子看他因为收麦子,累得两条胳膊都肿了起来,两条腿更是因为长时间蹲在地上,小腿严重浮肿,按一下就是一个坑,所以桃子端一盆热水过来,帮谢虎山洗脚解乏。
他这段时间晚上住工厂办公室,平时桃子则跟奶奶一起住,今天因为桃子帮谢虎山洗脚,天都黑了还没回去,所以奶奶打发大秀拿着手电筒去厂里看看,担心天黑桃子走路崴了脚。
大秀到了厂子里,就看到桃子正给自己哥哥洗脚,回去就告诉奶奶和她妈了。
大妈一听就气炸了,把谢虎山拎回家里一顿骂。
她不管谢虎山在外面多威风,但家里如果犯错,她这个大妈肯定就要管,而且陈春香觉得这事非常严重,不符合老谢家的家风。
谢家从谢虎山爷爷那辈哥六个开始,说六对夫妻都没有红过脸可能不现实,陈春香也不知道是不是全都尊重媳妇,毕竟有两个长辈她也没见过。
但她见过的那四个长辈,绝对没有这么跟媳妇摆谱的。
等到了她嫁进门,谢启茂这一辈的谢家男丁,不说全都对媳妇知冷知热,但起码知道心疼媳妇。
比如自己丈夫谢大茂,虽然缺心眼儿,还是个半聋,嘴里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打死他也肯定干不出这种让自己伺候洗脚的事来。
还反了他,敢这么想,陈春香都得把脚丫子给他烫掉!
现在谢家可出息了,侄子当个治保主任,当个厂长就敢跟没过门的桃子摆谱,这要是结了婚还了得?
“春香啊,别骂他了……”奶奶在东屋忽然开口。
陈春香本来正数落侄子,听到婆婆的话忽然一愣,婆婆偏心孙子,但规矩上却不偏,孙子该管教的时候绝对不插嘴,今天这是怎么了?
“妈,这事可不能惯着他,传出去人家笑话咱们谢家不懂教儿孙,任由儿孙欺负媳妇。”陈春香开口对婆婆说道。
“大妈……”桃子此时从东屋门帘后慢慢探出个脑袋,跟犯了大错一样,对陈春香小声说道:
“是我要帮三哥洗的,不是他让我洗的,真的。”
“愿意也不行,不能惯,听大妈的,对他好不在这种事上。”大妈压低声音对桃子说道:
“要不然有你受气的时候,这小王八蛋可没良心了,懒着呢,十九了,还得我和他奶给他洗裤衩子,你要让他当惯了大爷……”
院门外,操马蹬着自行车朝里面喊:
“三哥,回厂子吧,你上回说的那谁来了。”
等谢虎山赶回轧钢厂,才发现原浭阳县国营制管厂副厂长,现任县国营拔丝厂厂长李兴元连夜让司机开车拉着他赶过来了。
“李厂长。”谢虎山推开办公室的门,对里面一点儿不拿自己当外人,正动手泡茶的李兴元笑着打招呼。
他和李兴元现在算是合作关系,对方帮轧钢厂联系了不少废钢,他则让宋铁生帮对方加急安排拔丝厂车皮,算是各取所需。
“虎山兄弟,你轧钢厂这段时间应该挣了不少,办公环境也该改善改善了,怎么还喝茉莉花呢?”李兴元拿起茶叶罐晃了晃,对谢虎山笑着说道:
“晒黑了不少,麦秋看起来累人呐。”
“天热,花茶去火。”谢虎山坐在办公桌后,看向李兴元:“怎么李厂长天黑还特意跑一趟,有事吧?”
“嗨,有点事,你们大队有没有兴趣开个制管厂?”李兴元开门见山,对谢虎山说道:
“我还没吃饭呢,咱们哥俩整点,边吃边聊?”
谢虎山点点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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